在台灣,也有兩處她由印度派遣修女過來,成立的仁愛傳教修女會及慈善機構。從民國七十三年起,她們就默默地為那窮人中的窮人服務。
還是早期眷村聚落形態的台南二空新村,低矮的房舍櫛比鱗次,南台灣的陽光熾熱,早上市場人潮沸騰,相較之下,處身其中、院落寬廣的聖母升天堂就顯得格外清涼安謐。
進了大門,沿路兩側是繽紛的花圃,玫瑰、萬壽菊、紅石榴迎風招展。方形廣場的正中央,矗立著一座教堂;教堂對面則是一長排兩層樓建築,長廊下,三三兩兩坐著乘涼、休閒的老年人。她們很少交談,也不大起身活動,大部分時間只是靜靜坐著,目光遠遠投向前方,彷彿時光已凝駐在教堂的彩繪玻璃窗中、奇眩耀眼的世界裡。
這就是「仁愛傳教修女會」在台南所創辦的「德蘭園老人安養中心」,一樓是老人的住所,目前共收容十四名老年女性,她們大多罹患中風、癱瘓或老人癡呆症。二樓是修女的宿舍,五名修女,身裹白底藍邊的印度紗麗會服,分別來自印度、菲律賓和韓國。她們除了照護院中的老人,也到監獄、貧苦教友家中探訪。
她只是個母親
九月十三日,德蕾莎姆姆的葬禮在印度舉行,這兒只有尤修女趕回印度奔喪,其餘的修女們只能暫時放下手邊工作,到隔壁神父的客廳借用電視,觀看電視轉播德蕾莎姆姆的葬禮,以目送她們的「母親」進入天堂,回歸天主懷抱。
目不轉睛於螢幕的她們,神情並不特別哀戚,甚至當看到德蕾莎姆姆的靈車行經加爾各答的Park Street──她們當年學習、工作與生活的修會所在時,會高興的拍手;當聽到熟悉的聖歌時,也情不自禁的齊聲合唱:「瑪利亞!瑪利亞!妳是光榮中的光榮!」
已來台灣七年、印度籍的寶修女,從畫面上回憶起她們在加爾各答充滿喜悅的日子。「姆姆很忙,常出外工作、旅行,所以每當她回家,大家看到她,就會很高興的圍著她,領受她的問候和撫慰。」
「She is just the mother, she is not a saint.(她只是個母親,她不是個聖人。)」原籍菲律賓的鄭修女說,雖然世人都尊德蕾莎姆姆為聖者,但對曾受她親身教育、照顧的人來說,她更像個充滿慈愛的母親。
「她的一切所為,都出於耶穌基督,」她解釋,「我們從事的工作與生活,也都是依循著耶穌基督的精神,而不是德蕾莎姆姆,所以,『母親』雖然離開了我們,天主不會離開我們,我們的工作與生活也不會因此受到影響。」服侍貧者中的貧者
「仁愛傳教修女會」由德蕾莎修女在一九五○年所創辦。
一九一○年出生於阿爾巴尼亞的德蕾莎修女原名雅妮•龔哈•波雅舒。一九二八年,她蒙主召喚成為天主教傳道修女,加入一個愛爾蘭修會──羅瑞托修女會。這個修會在遠東的傳教工作極富盛名,特別是在印度。她先是以教師的身分前往加爾各答,在聖瑪麗羅瑞托修院高中執教。三年後,她發願成為修女,取聖名為德蕾莎,並繼續執教工作。
聖瑪麗高中是當地有名的貴族學校,因此,雖然加爾各答街頭遍布貧民、病患,德蕾莎修女的生活還算舒適安定。直到一九四六年,她在前往大吉嶺的火車上接獲天主的召喚:「放棄一切,跟隨耶穌進入貧民窟,在窮人中的窮人之中服侍祂。」促使她走出修院大門,走上街頭為貧民服務。四年後她創立仁愛傳教修女會。現在全世界有近五千名仁愛會修女,他們的收容所、慈善機構遍布一百二十七個國家,受其感召而投入的義工則超過一百萬人。
他們服務的對象很廣,因為德蕾莎修女對貧窮的定義非常寬廣,包括了物質與精神層面。她曾說,舉凡飢餓者、孤單者、無知者、胎兒、遭種族歧視者、被棄者、患病者、貧困瀕死者、被囚者、酗酒者、吸毒者……,都是耶穌所謂「我兄弟中最小者」。而缺乏愛,是其中最貧弱者。
台灣是在一九八三年,由當時的台南教區主教成世光寫信給德蕾莎修女,邀請她派遣修女來台服務。次年,她便派遣了兩位修女到台南。她們最早安身在位於金華街的鹽埕天主堂,兩年前搬遷到目前所在的聖母升天堂。
「當時台南的社會服務資源中,最缺乏老人安養中心,尤其是一些貧病、家人無力照顧的老人,」當年為成世光主教的助理,現任台南教區秘書長的宮高德神父指出。
德蕾莎修女隨即於一九八五年來台訪問,並加派修女在台北汐止增設「瑪利亞恩賜之家」,因此台灣現今共有兩個仁愛傳教修女會設立的機構,修女共有十名,兩處都以收容照顧貧苦無依的老人為主,她們大多由教友發現後通報,經修女們訪查背景資料,確定為沒有家人或家人無力照顧,便予以收留安養。窮人是耶穌基督的肖像
「在天主教的修會中,仁愛傳教修女會自奉的生活最清貧,他們不比所照顧的貧民擁有更多的東西。」台北總教區總主教狄剛說,她們每人只能擁有兩套衣服、一雙鞋和一床薄薄的鋪蓋。生活中則儘量摒棄電器用品。
修會是天主教會的一種團體,藉著共同生活與共同工作的方式,來培訓修士和修女。不同的修會視成立的宗旨、時代的需要,而有特別的誓願與會規,如神貧(過貧窮的生活)、貞潔、服從、服務等。也有出世靜修與入世服務的分別。修士和修女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志向或受到的感召,選擇投入的修會。
以修女會來說,目前在台灣即有五十多個,其中,仁愛傳教修女會特別強調克勤克儉的苦修精神。台灣目前只有一位修女選擇仁愛傳教修女會,還在初學階段。
宮高德神父記得,當年成世光主教邀請設立仁愛傳教修女會時,德蕾莎修女的回函中即明白的要求主教:准許她的修女們過乞討的生活,就地募捐食物和金錢,作為運作機構的經費,而不需要接受總部的支援。
他們的會規不准使用電視、冰箱、洗衣機,這些修女初來台灣時,也堅持這個原則,後因台灣天氣炎熱,食物如果不經冷藏,很容易腐敗變質,主教希望她們能破例使用冰箱來保存食物,結果向印度總會爭取了好久,才獲批准。目前老人的居處雖裝設了電風扇,修女們卻始終拒絕在自己房間裡添置。
方修女解釋,他們將親身體驗貧窮的生活,視為工作的必備條件,因為要為貧苦者服務、要讓他們接受,必須盡量摒棄自我。「除非你過貧苦者的生活,否則你如何能真正了解他們?」她說:「如果他們對食物不滿,我們可以說我們也吃同樣的東西。」
她們的會服也正是一襲白棉粗布的印度民間服裝「紗麗」,這是印度階級社會中最底層的「吠舍」所穿的。德蕾莎修女卻把「吠舍」定義為「主的兒女」,她認為,既然要為窮人服務,理應穿著與那些貧民相同的衣服。心懷大愛做小事
除了與被服務者過同等的生活,給予他們尊嚴與關懷,也是仁愛傳教修女會最為世人推崇的精神之一。
「他們真的是在『服侍』,而不是『服務』,」中國主教團社會發展委員會的工作人員沈志賢,常去汐止的瑪利亞恩賜之家當義工,兩年前也曾前往加爾各答的傳教修女會總部服務,對他們的服務方式印象非常深刻,「她們親手為老人們洗衣服、淨身、餵食、做一切事情,就像僕人侍奉主子一樣。」他們也藉由肢體接觸與談話,讓被服務者感受到關懷。
「我們是以侍奉耶穌基督的精神,來服侍每一個人。」方修女說。
在世界各地的仁愛傳教修女會教堂裡,耶穌受苦像的上方總會有「我口渴」的字樣,這是基督臨終之言,它提醒所有仁愛傳教修女會:「我們的目標是使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對靈魂之愛的無盡渴求得到滿足。我們在貧苦者之中服侍耶穌,我們照顧祂、餵養祂、給祂衣服、探視祂。」(仁愛傳教修女會章程)
申麗婉便是受惠的一位。她自青少年起深陷毒癮,被判入台南監獄服刑,身體也因十多年毒害,雙眼幾乎全盲,牙齒脫落,雙腳也瘸了。服刑期滿後,家人拒絕接回,所幸在服刑期間接觸了仁愛傳教修女會的修女們,出獄後就被修女們破例收容,接到德蘭園共同生活。
「修女不但要了我,還花錢幫我治病,前後動過七次手術,花了將近百萬元的醫藥費,這些都是她們平日克勤克儉省下來的捐款,」在德蘭園住了一年多後,申麗婉成功的戒除毒癮,且結婚、生了兩個兒子。有如重生的她,如今也進入監獄當義工,協助其他婦女戒毒。愛的力量來自祈禱與信仰
他們的精神也感染了其他宗教的門徒。佛教慈濟功德會委員陳美羿,也是台北汐止瑪利亞恩賜之家的義工,她和仁愛傳教修女會的結緣,起始於十年前她在汐止的黃昏市場,看到穿著粗布滾藍邊白袍、皮膚黝黑的印度、菲律賓修女,在夕陽餘暉中,彎腰撿拾菜販扔掉的菜葉,要帶回修會煮食的情景,她們的神態那麼自然,彷彿那是無上的珍饈。
感動之餘,她開始接觸她們,成為她們的義工,她也邀其他的會員一起去服務,十年來,大家建立了深厚的情感,彼此也發揮互相支援的力量,修女如果發現貧窮的家庭,會通報慈濟功德會,成為慈濟的照顧戶;慈濟也曾將貧病孤單的老人個案轉給修女。
清貧生活與夜以繼日的服侍,需要極大的力量,他們的力量從何而來?
「祈禱與信仰!」方修女毫不猶豫的回答。他們平均每天要祈禱四個小時,早晚都要做彌撒,平日的團體生活也以福音為準則,完全順服天主的話語。「靜默使人回歸內心,凝神祈禱,與主相會,宛如找到源頭活水,信仰的光與熱隨即轉化為愛的力量。」
德蕾莎修女常說:「窮人不需要憐憫,他們需要的是愛。」她和仁愛傳教修女會所給予的,正是無分軒輊的大愛。
簡單的道路
方修女則認為,他們工作與生活的原則其實很簡單。有一位印度義工曾為德蕾莎修女印製名片,德蕾莎修女很喜歡裡面文字,因此常拿來送人,它也被視為最能詮釋她哲理的文字:「沈默的果實是祈禱;祈禱的果實是信仰;信仰的果實是愛;愛的果實是服務;服務的果實是和平。」
沈默、祈禱、信仰、愛、服務與和平,這六個步驟,就可以構築出一條通往上帝的「簡單的道路」。
「他們對台灣社會是一個很重要的提醒:促使我們睜開眼睛,正視社會中的貧苦、弱勢者,」曾在加爾各答的「垂死之家」當過義工,靜宜大學校長李家同認為,人性愛美,尤其在號稱文明富裕的社會,對於醜陋、痛苦的現象,會盡量迴避,即使許多神職人員也不例外。「仁愛傳教修女會的成員,親身用雙手去服侍這些窮人,讓人無可逃遁的必須承認事實,面對問題。」
德蕾莎修女在世時,常奉勸富有的人說:「要奉獻到心痛為止」,不痛不癢的奉獻只不過是施捨而已,而這「心痛」,其實也就是感動,對貧弱者的處境感同身受。世人最企盼的大愛,不也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