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悲歌
從編劇、電視編導到電影導演,其間蔡明亮並沒有積極爭取,到他有機會執導第一部電影,蔡明亮已經寫了十年劇本,他也想著有一天要「拍自己的作品」。
蔡明亮的劇本有口碑,不過很多人都吃過「等他劇本」的苦,包括中影公司在內。
金鐘獎最佳導播讓蔡明亮受到中影注目,中影請他提案子,結果他劇本未交,中間卻跑去頂下一家咖啡廳,賣起海南雞飯。一直到中影打電話來罵他。
「寫劇本寫得很痛苦,就想做做別的事。到現在還想開餐廳,因為喜歡作菜」,蔡明亮說。
最早他交出一個有關雅痞生活的題材,片名就暫定為「愛情萬歲」,劇本還沒寫完就寫不下去了,因為他對雅痞不熟悉,也有點「感冒」。
「每次到東區,頭就痛」,蔡明亮認為俊男美女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社會光鮮的那面和他也有些格格不入,相較之下,西門町就讓他覺得自在多了。
青少年的救贖
因此第一部電影他仍從經常接觸的題材著手,《青少年哪吒》的場景就在他熟悉的西門町。兩個專門偷電動玩具IC板的不良少年、一個在南陽街補習班遊蕩的學生、一名在白雪冰宮管租借溜冰鞋的小妹,藉著四名找不到出路、無夢的年輕一代,蔡明亮帶我們進入青少年幽暗的心靈世界。
《青少年哪吒》維持他電視作品的風格,努力探觸城市邊緣人的角色。
「作為導演,蔡明亮的眼睛很尖,往往看到普通人的特性」,影評人黃建業指出,一方面他保持冷靜的觀照態度,一方面又去認同他們,讓這些小人物終於走出來,說自己該說的話。
黃建業特別喜歡劇中男主角住的那條街的名字——克難街,真的很克難,據說有鬼的電梯會亂停,拖鞋在淹水的房裡漂來漂去……。「不是認同、同情、了解孤獨感覺的人,拍不出這種戲」,黃建業說。
不過,據說也有國中老師看完這部電影的反應是,為什麼要拍出這麼灰暗的青少年電影?
「每次接觸這樣的題材,都會被現實嚇到,我和青少年一樣,都沒有能力改變現狀,但其實有人有能力改變一些事,希望讓他們看到」,蔡明亮說。
黃建業認同這種想法,「只往光明面思考青少年,永遠無法了解他們。」
孤獨的現代人
由蔡明亮的作品看來,他大概也是個「孤獨的寂寞青年」。想想一個人和衣櫥對話,那該是多麼的寂寞。
蔡明亮回憶自己的青少年時代,他是個內向而害羞的孩子,不知道比現在害羞多少倍。不太愛講話,他就用筆代替語言,從國中就開始向當地華文報紙的副刊投稿,每當看到自己的文章被登出來,就高興好幾天。
「我覺得我滿幸運的,出生在古晉(馬來西亞城市),創作在台灣。青少年時期最開心的一件事,就是很快就找到我的興趣」,蔡明亮說。
分析類似蔡明亮、香港的王家衛,和美國的賈木許等新導演,影評人易智言的觀察是,他們的作品有些共同特點:譬如,打破好萊塢電影戲劇性的因果關係,喜歡用巧合的事件;人物、情節不是主從關係,而是平行的民主關係;作品中充滿了曖昧性。
在易智言看來,目前全世界和台灣所處的狀況類似,都是在舊秩序瓦解、新秩序尚未建立的階段,有太多不可測、無法掌握的因素,使創作者傾向描述事情的突發、神秘,「世界是這樣子,比較敏感的創作者有所觀察,就反映在作品中」,易智言說。
蔡明亮確實易感,生活的觀察,往往就是他的創作來源。坐計程車時,在車上聽到廣播說,路上有一隻狗被撞了,隔了一會兒,後續報導證實,這隻狗死了,「像這種事情就會跑到我的電影裡,又詭異、又真實」,蔡明亮說。
九十年代台灣新一輩創作者,他們探觸的題材不像侯孝賢關懷台灣悲情、民族記憶這樣龐大的主題,而比較是採取微觀角度深思問題。《愛情萬歲》裡男主角李康生在寂聊時,拿西瓜當保齡球打,黃建業認為他們反而具有上一輩創作者沒有的黑色幽默和乖謬感。
愛笑又愛哭
但是別看蔡明亮的作品很悲苦,「其實他很『三八』的,又很有幽默感,每天都可以從生活中發現很好笑的事,甚至他還有點自戀」,王小棣舉個例子說,別人說他長得像港星莫少聰,他聽了有點生氣、又有點高興,覺得自己眼睛比莫少聰的還亮、還大。
蔡明亮不只愛笑,還很愛哭。常常不自主流露出感性的那一面。
前年《青少年哪吒》參加東京影展贏得青年導演競賽銅牌獎、去年《愛情萬歲》在威尼斯影展贏得大獎,兩次他上台領獎,兩次都喜極而泣,因為想起已逝的外公和父親一路都在陪伴他。
蔡明亮也是一個念舊的人。
他喜歡聽白光、周璇、潘秀瓊、葉楓等三十年代歌星唱的老歌,不但收集她們的唱片,還能唱得琅琅上口。
「老歌很有感情」,重感情的個性似乎也反應在他選擇演員上,一再重用李康生、陳昭榮這兩位新人。「很多東西不容易培養,演員也是這樣」,他說。
他找演員的方式很特別,喜歡上街頭發掘新人。四年前在公館的電動玩具店裡發現李康生,請他第二天去試鏡,害羞的李康生當時以為他是騙子。直到現在,蔡明亮說有時坐計程車,和司機聊天,就想請人家拍戲。
成名之後,採訪邀約不斷,他會對來訪的記者說:「有時候躲記者,也感到很抱歉,他們覺得我很不配合。」
他認為自己的人生和任何人一樣,只是現在他出名了。「一再對媒體重覆我的人生,這種心情其實滿恐怖的,有時候我會接受採訪,因為想到也許講一點拍電影的過程,對某些人有用吧!」
災難開始、災難結束
作品獲得肯定,但蔡明亮至今想起來仍然覺得拍電影這件事基本上就是「災難」。
「完成一部電影很難,拍好了要過自己這關更難,還要拍出觀眾喜歡的電影更是難上加難,最後還要得獎更是難」,蔡明亮說。
雖然目前台灣的電影工業蕭條,戲院的視聽設備也令拍片者沮喪……,但能看到自己的作品在大銀幕上放映,蔡明亮說:「每次都有美夢成真的感覺。」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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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亮常常不自禁真情流露,金馬獎獲得最佳導演,在後台他喜極而泣,在台上則不忘祝福他的演員來年也有他的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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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電影基本上就是一件災難。完成一部電影很難,拍好了要過自己這關更難,還要拍出觀眾喜歡的電影更是難上加難,最後,要得獎更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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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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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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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接觸像青少年這樣的題材,都會被現實嚇到,我和青少年一樣,都沒有能力改變現狀,但其實有人有能力改變,希望讓他們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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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天涯》中這位小男孩作文比賽得獎,上台領獎。故事隱隱約約有著蔡明亮小時的影子,蔡明亮也是個愛寫作的孩子。(蔡明亮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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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我為什麼拍電影,動機就在影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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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導演,但大部分時間我也是一位觀眾。(林盟山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