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洛陽紙貴
民國五十四年,江兆申試開畫展,想籌些錢治病。沒想到一夜之間,名震藝壇,不但展出的六十幅畫全部賣完,還甚得陳雪屏、葉公超賞識,二個月後即被延聘進入故宮博物院擔任副研究員。
進入故宮之後,除了負責編目、展出等工作,江兆申更飽覽文物精英,寫下許多極具價值的論文。其中對「六如居士」的研究,甚受各界重視,還因此得到美國國務院邀請,以客座研究員身份訪美研究一年。
民國五十八年,江兆申以「花蓮記遊」冊頁十二幅,得到中山文藝獎。同年赴美,不但訪問了有關中國書畫之公私收藏,看遍流落海外的古代名畫真跡,還據此完成三千張「十六世紀蘇州地區畫家活動情形」研究卡。回國後,在故宮典藏中又繼續整理出八百張卡片。
這個功夫,不但讓他此後著作愈豐,飽覽、吸收之餘,畫事亦更加精進。
在美國一年,除研究外,他也帶回畫作五十餘幅、詩卅六首。藝評家馬晉封便說他這時的畫作:「用筆愈老,用墨愈渾,皴法愈簡,造境愈高。畫到此際,已完全解脫束縛,獨樹一幟,自成門戶。」
作畫特重「意境」
江兆申畫畫「產量」不大,畫廊常有「供不應求」之苦,也使得他近年來作畫總像在「還債」。但這並不表示他不「勤於繪事」。江兆申極其講究「意境」,不但不臨古人,亦不重覆自己。因此心中倘無新境,寧可不畫;意境未臻成熟,也堅不動筆;一旦動筆,其間經營運思,過程亦長。
江兆申認為,完成一幅畫,心中必先有意境。而意境怎麼來?它乃是將畫家眼中看過的山水,腦中想像過的情景,加以消化,重新結構而來。他形容畫家像一個篩子,要濾出千山萬水的精魄,將之凝結在畫面。這就是古人所謂的「搜盡奇峰打草稿」。
腹稿底定,為怕意念消逝,畫家必須迅速開筆,很快用幾筆勾勒,把意境先「搶」出來,然後才「心有所擬,手有所追」,慢慢經營整個構圖,務使每一片山水樹草、煙雲人家都表現得淋漓生動,且彼此呼應,才能組成一個完美的境界。他作一幅畫,常要經過二、三個月的琢磨推敲,才真正完成。
江兆申格外注重題款。他認為題款是整個構圖的一部分,關係畫作成敗。
他的畫上題款就頗具特色,有時參差題在蓮莖隙間;有時題在江邊岩上,竟成岩石的一部分;有時又在兩岸江中,順江迆邐題下,……每每出人意表,卻別有奇趣。
詩畫皆須苦思造境
對於山水畫創作的過程以及欣賞的角度,江兆申認為與「詩」極接近。
他解釋道:「畫家搜盡奇峰、苦思造境,就像詩人拈斷數莖鬚的構思一樣。天底下有許許多多看來美好的情、景、事、物,只有經過詩人、畫家敏銳超拔的選擇與表達能力,才能去蕪存菁,成為耐人回味的藝術。」
他舉杜甫的「春望」為例。春來花開鳥鳴、滿目蒼蔥,本是平常景緻,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描繪出一個感人至深的意境,故能成不朽篇章。
江兆申以為,山水畫不只是將所見風景原原本本繪出即可,就像詩人不只為讀者描述春天景緻一樣,二者都牽涉到「境界」的問題。反過來說,欣賞山水畫時,如果我們去計較像不像?是不是真山實景?就像讀杜詩去追究花朵真會濺淚?鳥兒竟能驚心?同樣徒然。不如去欣賞其精神內涵,玩味筆情墨趣。
「臨畫」不如「讀畫」
好詩絕不在堆砌詞藻,而貴以最簡練的文字表達最深遠的感受,江兆申以為畫畫也是一樣。有人筆筆皆有來歷,唯恐不像古人,反而疏忽了整體意境。他一向主張,畫畫的技巧,比較上來說,是易學的;而畫家尤須致力以求的,乃在如何豐富加深涵養,使能在大自然中明智地擷取天地鍾靈,在畫紙上胸有成竹地鋪陳完美布局。
因此江兆申不主張臨畫。他認為,若為「練筆」,與其臨畫,不如練字。因為臨帖對於用筆的規律、輕重、結構,都有比畫更嚴格的要求,成敗也更有立竿見影之效。
江兆申以為臨畫的功能在「練意」,也就是在臨畫時揣摩畫面的結構和佈局。
他又說,臨畫的好處在藉古人經驗,學會處理畫面。但壞處是容易落入窠臼,既入難出。因此他主張多「讀畫」,默默汲取古人精神,記在腦中,然後下筆處理,再設法自創新境。
江兆申早年畫中,常有一方「僕本恨人」的鈐印,很容易令人想到江淹「人生到此,天道寧論」的心境。近年他畫中「自向杯中留日月,莫從人外問滄桑」的詩句,也令人聯想到他不醉不歸的恣飲。其實晚近江兆申戒了酒,連煙也少抽了,對世事也能心平氣和地面對了。他自稱是個「無趣」的人,除了書畫,全無其他嗜好休閒。他笑說:「早年我曾把豆乾炒五花肉視為珍饈,如今排翅鮑魚入口亦覺無味。」他最懷念的,還是那段捉襟見肘、卻能潛心向學的單純日子。
行家看江兆申的畫,是佈局完美、墨色含情、意境獨高……,而在一般人眼中,他的畫在和煦安寧中,有一股靈奇的感染力。這種美感,想是畫的境界,亦是畫家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