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影《蜘蛛人》上映後立刻成為今年賣座最佳影片,蜘蛛人藉由蜘蛛取得超能力,從手腕發射絲線在大樓間彈跳,看得小影迷瞠目結舌、豔羨不已。奇妙的蜘蛛因著蜘蛛人神勇正義的形象得到大眾共鳴,但真實生活中,蜘蛛卻常是人類敵視的對象。很少人知道,台灣也有一位生態「蜘蛛人」專門研究蜘蛛,並在去年出版了第一本《台灣常見蜘蛛圖鑑》。台灣有多少種蜘蛛?近來夜市裡大賣的毛蜘蛛、從前家裡常見的「剌蚜」、和野地結網的蜘蛛有何異同?生態學界的蜘蛛人如何研究蜘蛛?蜘蛛在台灣生態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在師大生物系副教授陳世煌的實驗室,除了野外採集來作為分類的蜘蛛,環顧屋內,「還有四種蜘蛛是不請自來的,」陳世煌細數:牆角沾滿塵埃、看來髒兮兮的蛛網,是名副其實的「埃蜘蛛」所築;同樣喜愛佔據屋角的,還有「幽靈蛛」,夏天,牠們常以上顎咬著白色球形卵囊,嚴密守護著下一代的安危;至於不結網的「安德遜蠅虎」,靠著一流的彈跳功夫,在屋內四處遊走;喜歡藏身壁縫、書架的「黃昏花皮蛛」,也總是在人沒有防備之中意外現身。
結網人間,但求安身
少有人像陳老師將屋內蜘蛛當成「貴客」;一般人看到蜘蛛或是俗稱剌蚜的「白額高腳蜘蛛」,不是嚇得花容失色,驚聲尖叫,就是立刻予以「銷毀」。
確實,蜘蛛所屬的節肢動物,包括昆蟲、蜈蚣、馬陸等小動物,向來是許多人的最怕,台灣民間就多半將蜘蛛視為毒蟲。然而,在演化上,節肢動物與人類一樣表現傑出,都是地球上的大家族,牠們種類繁多,全球廣佈,更緊隨人類腳步,進入都市生活,目前已紀錄的蜘蛛就有三萬多種。
事實上,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八的已知蜘蛛毒液不會對人產生作用。「除少數蜘蛛會對過敏體質者造成刺癢,真會威脅生命的不超過五種,」陳世煌強調。民間常誤會接觸到剌蚜(白額高腳蜘蛛)尿液,皮膚會起水泡、潰爛,其實只是元兇隱翅蟲的代罪羔羊。
至於蜘蛛族群中毒性最強的黑寡婦,台灣僅有一種與其同屬的「赤背寡婦蛛」,族群分布在人煙稀少的淺山地區,目前僅有零星紀錄,研究蜘蛛十幾年的陳世煌也僅在南投縣九九峰見過一回。而台灣具有神經毒的「上戶蜘蛛」,多半寄居地底,亦是難得一見。
喜愛「參與」人類喧囂生活的蜘蛛,其實只是龐大蜘蛛族群中的極少數,大部分蜘蛛仍固守著自然野地。
林中路,蜘蛛國
春夏之交,萬物蠢動,也是許多蜘蛛的繁殖季。在台北縣石碇鄉鄰近皇帝殿登山口,陳世煌與學生走進一條植物茂密的小山徑,彷彿進入了蜘蛛王國。
掀動地面帶著濕氣的石頭,蟄伏著五、六種蜘蛛,身手快如閃電的「黑腹狼蛛」,馱著卵囊慌不迭地迅速逃逸;母「沙地豹蛛」身上趴著的一隻隻小蜘蛛也秩序大亂,四落紛紛,所幸遺傳了矯捷身手的小傢伙們,瞬間又全數爬回老媽身上,由母親馱著遁入草叢。
而草叢上,肚子白、綠相間的「大銀腹蛛」卻目中無人,修長的腳像八爪章魚伸張,堅守著颱風草上的蛛網,耐心地等候食物上門。一旁比人高的樹稍上,全身淡綠色的「嫩葉蛛」將卵囊黏貼在葉片背面,母蜘蛛寸步不離伏在卵上,進行全天候的護衛。
路旁鋪滿青苔的山壁上,則有毒性較強的「長尾蛛」寄居在小凹洞中,洞口張著不到巴掌大的網,當昆蟲爬過,牽動蛛網,躲在巢口的牠即刻迅雷般的將獵物拖進洞中。
就在短短三百公尺山路上,陳老師偶而蹲下來翻開石頭、或在草叢上仔細撥動、或眼睛貼近山壁與樹幹尋覓,兩個小時後,已經「第一類接觸」了三十幾種蜘蛛。而在山壁、草叢、碎石搭成的立體空間中,蜘蛛更是花樣百出的展示了牠們特殊的生態。
萬能毛毛腿,神奇蜘蛛絲
蜘蛛與昆蟲雖同屬於節肢動物,身體構造卻大不相同,六隻腳的昆蟲,具有完整的頭、胸、腹,蜘蛛身體則明顯地只分成頭部與腹部兩段,配上長度數倍其身的八隻毛毛腳,造型頗為獨特,身體功能也極其奧妙,消化、血液、呼吸、神經系統樣樣俱全。蜘蛛每隻腳分為七節,末節似爪,具有捕捉、攀爬功能,第四對腳多半用來整理絲線。腿上長短不一的細毛,分別主司味覺、嗅覺,還能聽聲辨位,對地面、水面、蛛網上的空氣流動非常敏銳,是獵食與禦敵不可或缺的求生武器。
八條萬能毛毛腿之外,蜘蛛吐絲結網更是大自然的一絕。蛛絲是一種蛋白質混合物質,多半白色透明,電影中,蜘蛛人以手腕發射絲線,現實中,蜘蛛紡絲的本領更為精細複雜,牠們視不同需要,分泌不同絲線,長在腹部的許多腺體,各自連著一個吐絲管,吐出的絲線有的專門黏捕食物、有的用來築巢,而包裹卵囊、纏繞食物所用的絲線也都經過分門別類。
具有超級紡絲本領的蜘蛛,可以分為結網與不結網兩類。喜愛在固定場所結網捕食的「造網性蜘蛛」,在沒有干擾下,終生與網共存亡,個性安定沈著。至於平日不結網的蜘蛛,自由往來於地面、樹叢、牆壁間,隨身拖著一根「曳絲」,遊走一段距離後就打樁似的固定一下絲線,由高處跳躍或遭風吹墜落時,用來垂掛身體,是最佳的安全索。頻繁出入於人類住家的蠅虎、惡名昭彰的剌蚜,就都屬於不安於室的不結網蜘蛛。
網網相連上樹梢
蜘蛛張網獵食的本領,與其最主要的食物──昆蟲──的演化息息相關。隨著昆蟲由地表爬行、攀上枝葉、終至空中飛行,蜘蛛駕馭絲網的本事也突飛猛進,從原始地棲蜘蛛,進而將捕捉網高掛空中,與經過各種高度設計的精密網具,以對付琳瑯滿目的昆蟲習性。
生物學者將蛛網粗略分成圓網、皿網、漏斗網、條網、帳幕網、不規則網。仔細觀察蜘蛛網,果真是花樣百出,機關算盡,讓人稱奇,顯出蜘蛛高度專業的捕食性格。蜘蛛與生俱來的掠食特質與本領,由傳聞中的美洲黑寡婦蜘蛛在交配後毒殺、吞食公蜘蛛,更可以得到印證。
蜘蛛平均壽命約兩、三年,一生只繁殖一次,繁殖期多半在春、夏兩季。此時,雄蜘蛛會離網尋覓對象,由於雌蛛通常都大於雄蛛,雄蛛確實需要非常小心,「必須先有一段求偶儀式,才能避免自己被當成食物,」陳世煌說。
至於交配後,「新娘子」是否真的就將雄蜘蛛一吞而盡?陳世煌解釋,在台灣,除了皿網蜘蛛,大多數的蜘蛛情侶在配對後都相安無事,「蜘蛛的相處模式其實很多樣,中南部常見的龍背渦蛛就不分雌雄過著群體生活,一個網接一個網的排列,和平共處,」陳世煌說。生物的交互關係是複雜的機制,公蜘蛛在交配後,生命也多半已到盡頭,因此母蜘蛛吃掉公蜘蛛,並非人類想像的僅是翻臉無情那樣簡化的理由。
蜘蛛交配後,多由母蜘蛛獨自孵育寶寶,蜘蛛媽媽紡絲將卵囊層層包得密不透風,小蜘蛛孵化後像蠶一般破繭鑽出。蜘蛛依種類不同,產卵少則十幾個,多可達上千個,小蜘蛛孵化期約一個月,再經母親照顧一個星期後就可以獨立。
至少一千種
隨著生物學界對蜘蛛的認識愈多,近年來,「蜘蛛絲」與「蜘蛛毒」已成為開發先進產品的熱門「材料」。除泰國致力於將蛛絲研發成防彈衣;德國也掌握了蜘蛛毒素的化學結構,分離出一種可能治療心臟病的蛋白物質。
在台灣,研究蜘蛛的起步較晚,十幾年前,陳世煌在整理台灣蜘蛛清單時發現,目前已發表的種類有三百多種,除早期探險家的紀錄,過去二十年台灣新紀錄的六十五種蜘蛛,幾乎都出自日本學者的調查。
台灣蜘蛛分屬四十幾科,除了褸網科、貓蛛科、球體蛛的紀錄較為齊全,其中狼蛛科、蠅虎科、包括大家最熟悉的剌蚜所屬的高腳蛛科,正式發表的都只有三、四種。陳世煌在野外踏查的親身經驗顯示,只要針對其中一科深入調查,就能記錄到已知種類的二、三倍以上。在台灣高山羅列、地理多樣化的隔絕之下,台灣特有種蜘蛛的比例更高佔總數的十分之一。
「在南投縣九九峰的一處蜘蛛實驗地,就發現了兩百多種蜘蛛,」陳世煌說,如今國內被發現的蜘蛛已增加到八、九百種,半數以上尚未鑑定,如何進一步比對新發現的蜘蛛標本,加以分類、命名、列入圖鑑,是下一步的重要工作。
「比如皿網蛛科也是大家族,可惜目前台灣還沒有人知道如何鑑定,」陳世煌不諱言,許多蜘蛛體型小、模樣類似,需要豐富的文獻、標本,與高段的辨識功力,因此蜘蛛的研究在台灣仍是先驅工作。他自己的實驗室就有至少一百種蜘蛛等著分類。
春來草自青
已發表多種新種與新紀錄種的陳世煌,除了努力描繪台灣蜘蛛圖相,九二一地震後,他與多位生態學者同步,在南投九九峰設立樣區,試圖一睹蜘蛛族群的變化。
雖然觀察還在進行中,陳世煌發現,隨著地震後裸露的大地逐漸恢復草生地、灌木叢、進而快生快長的闊葉木,蜘蛛的數量也在快速復原。「草生地的蜘蛛種類與數量最多,至於缺乏植被的裸露地,只有石頭底下可以躲藏,棲息地有限,數量也最少,」陳世煌的觀察讓蜘蛛多樣性與自然環境的歧異度可以互相印證。
雖然台灣環境開發壓力沈重,就研究者的觀點,「除了偏愛在潮濕溪畔、排水溝結網的蜘蛛,如大銀腹蜘蛛,少了濕地,可能存在長遠影響,」整體而言,蜘蛛體型小、只要有固定地點可以吐絲結網,陳世煌尚不憂心繁殖力強的蜘蛛會有生存問題。
對於蜘蛛,人們可做的,或許就是放下未知、無知的恐懼,打開心胸,像欣賞電影《蜘蛛人》一般,去欣賞大自然中各種活潑生動的蜘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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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中沒有兩張蜘蛛網是一模一樣的。鮮豔的金蛛在圓形的網上特別打了個「X」形的白色隱帶,具有反射光線、誘引「飛蛾撲火」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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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蜘蛛的分類與研究仍在起步中,師大生物系副教授陳世煌可以說是最早一探台灣蜘蛛奧秘的本土學者。(薛繼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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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斑金姬蛛媽媽寸步不離的拎著卵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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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常見的寬胸蠅虎是四處晃蕩的「不結網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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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性的鬼面蛛倒懸在枝條上,等著撒網黏捕路過的昆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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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飛碟?不,是身體長著尖刺的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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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有的赤背寡婦蛛,是惡名昭彰的黑寡婦蜘蛛的台灣遠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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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斑金姬蛛母親與寶寶。蜘蛛一胎少則生十幾隻、多可上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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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茸茸的蜘蛛,有剛毛、細毛、感覺毛與聽毛,各具功能。圖中橙顎高腳蜘蛛以上顎密生橙色細毛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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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蜘蛛的蹄形圓網,在「主網」前後還各有一層簡單的輔助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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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網功夫一流的棘渦蛛,自己隱蔽在螺旋狀隱帶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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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手長腳的白顎高腳蜘蛛,就是家中最常見的「剌蚜」,牠們可是蟑螂的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