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牙搬了十次家
她說得一口極軟的標準國語,據高館長說,曾經有一位中國朋友聽了母親說話後,驚訝地表示,她的口音幾十年沒變,完全保持了三○年代戰前的語法和音調。這位朋友甚至還要求錄下幾卷帶子保存。
除了一口未變的鄉音,水世芳女士幾十年來的生活,到底是變動的居多。
「光是在海牙,我數數前後少說搬過十次家」,她說。海牙算是她的第二故鄉,「居家」尚猶且如此,就更別說此後的輾轉東西了。
一九四三年他們在重慶結婚後,旋即在一九四五年回到海牙,稍作安頓,她開始請了一位先生到家裡教荷蘭文,可惜不到兩年,高羅佩就調往美國,未滿一年,又去了東京。此後更是印度、黎巴嫩、馬來亞……,沒一處待上三年的。
周遊各國,她最感不適的一段時間是在印度。天氣乾、熱,而且四處見不著一個中國人。此外,在黎巴嫩的時候,流彈穿梭,交通斷絕,她帶著三歲的兒子往山頂上避難,也是一段驚心動魄的日子。至於最懷念的,當然是新婚燕爾,在重慶彈琴結社、與徐悲鴻、于右任等文人墨客往來交遊的那兩年。這在高羅佩的自傳手稿中,也提及這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憶的一段日子。
他不是外國人
四十幾年前,對出身傳統家庭的水世芳來說,嫁給一個「外國人」,在當時該是件不尋常的大事。她的說法則是:「他不是外國人!從我們認識直到他臨終,他沒有一天斷過練字;他最愛吃『元盅臘腸』、喜歡四川菜。他實在是個中國人。」
從許多方面來看,高羅佩的確比中國人還要中國。琴棋書畫不說,他隨心境不同自取字號、命名書齋的習慣,也純粹是中國文人的雅好。為了表示仍然不忘祖國,他的題款總要特別註明「荷蘭」高羅佩,往往還加上中式字號,像是「和蘭國笑忘高羅佩識於芝台之中和琴室」。
笑忘、芝台分別是他的字、號,中和琴室則一度是書齋雅稱。據說他在婚後,嫌原來的齋名不夠浪漫,還特別改稱「吟月盦」。再由照片中的古裝打扮看來,他不但是個中國士大夫,還十足是個性情中人。
這一點高夫人是同意的。她形容夫婿沒有鬥爭心,心腸很輕,事事動情,「他年輕時候又長得很帥,好多人追,生活不容易啊!」她也記得那張古裝照片,是他們第一次到東京時,高羅佩由古董店剛買回來,興奮之餘,夫婦倆穿扮起來留下了這張合影。
回憶過往種種,她現在想得最多的卻是在西南聯大做學生的日子。那時候時局不好,生活很儉省,下了課大家一起吃紅蘿蔔;日本飛機一來,還得躲到野外,「那埵h的是大蠶豆,三小時警報下來,每個人都興高采烈捧一大口袋子蠶豆回宿舍」,她回憶說。
我原來是可以學的
聽說我們從台灣來,她告訴我們十幾年前曾經到台北榮總看病,在台灣停留三星期,去過日月潭、烏來、北投溫泉,而最難忘的,卻是最後兩星期隨著一位老師學畫松竹、彈古琴,還學了裱畫。「你看我原來是可以學的」,她認真地說:「只兩星期就學了那麼多,這麼算起來,我這一生好像都廢了。」
在西班牙,她也開始跟老師畫畫,不過學的是油畫。她告訴我們公寓附近的山坡頂上住了一位台灣太太,「我最羨慕她了」,她說:「每回稱讚她的衣服好看,她就答是媽媽從台灣寄來的;她每隔幾個月,就有一個方方的包裹,堶惇O媽媽寄來的衣服和肉鬆!」
讓過去的過去吧
水世芳廿一歲離家,當年隨夫調離重慶時,匆匆只帶了一個小包,此後陪伴荷蘭高羅佩渡過傳奇一生。
行過千山萬水,唯有「家」始終是愈行愈遠。她的長子威廉一直希望在進行父親傳記的同時,也鼓勵母親寫回憶錄。不過高羅佩夫人不但很少提及過去,對此提議也不甚積極。問她為什麼,她笑咪咪地說:「過去的嘛,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