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敬天法祖、拜神求佛,是我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
人們由於見不著神祇,因此希望能有個具體的神像以供頂禮膜拜;又由於心中對神明的信仰崇敬,對神像的製作總願竭盡心力、極盡精雕細琢之能事。製作神像的師傅,也因此不同於一般工匠,而有其相當的地位。
自由中國臺灣的神像製作,直接承襲大陸閩南一帶,以木雕為主,偶見泥塑、陶燒或石雕,其中亦以木雕刻工最為細膩動人。
這項技藝由早期來自閩南的「唐山師傅」一脈傳下,如今到年輕一代匠人手中,他們除了師承古法,也嘗試從傳統中求創新。
六月下旬,臺北市立美術館舉辦了第一屆「中國神像雕刻展」,分別以公開甄選與邀展的方式,展出木雕神像六十多件。
從師承唐山的老匠人,到年輕一代的新手;從圓熟精湛的手藝,到意氣飛揚的創新;會場上眾神默默,或雍容澄澈、眼眉低垂地俯視人間,或孔武有力、虎虎生風地傲然站立。
也許是沒有香煙裊繞、鮮花掩映,在柔和的燈光下,雕像的表情神韻,看來格外分明。我們彷彿可從它們臉龐上圓熟動人的線條,看到神像師父一雕一鑿的專注與崇敬。透過他們嫻熟自然的刀法,原來無可捉摸、遙不可及的神明,便這樣沒有距離又和藹可親地呈現眼前了。

圖2:泉州派「漆飾」做法。左手拉漆線,右手執工具,將線按壓於龍袍、戰甲的突紋上。(楊永山/漢聲雜誌)
與大陸南方的神像雕刻一脈相承
東漢末年佛教傳入我國,製作佛像的風氣隨之大盛,在南北朝時代更達到頂峰。我們可從敦煌、雲崗、龍門石窟中豐富的彩塑、石雕佛像,一窺其貌。
從南北朝到隋唐好幾百年間,佛教常是國教,在帝王的崇信下風行草偃,很快披靡全國。連原來揉和了泛靈崇拜、祖先崇拜、儒道義理、巫覡術士……的傳統民間信仰,也承襲此風,無論在教義或雕造神像的風氣上,均深受影響。此後沿風成俗,廣為民間接納。
在民間,人們相信神明有超凡之力,能消災降福,於是不惜傾其所有,延請手藝高明的師傅,為神佛塑金身、蓋華廟,務將人間最美好的事物留伴神明。從事神像雕刻的師傅,也因著這份「神職」,而頗受人們敬重。
臺灣的民間信仰,因早期移民來自閩、粵一帶,便一脈相承地保留了大陸南方的習俗。而神像雕刻也直接承襲閩粵。

圖3:老師傅正細膩地描繪媽祖神像的臉部。(楊永山/漢聲雜誌)
唐山師傅帶來第一代技藝
臺灣最早的神像是三百年前,隨著移民從家鄉分靈、分香,搭乘小船,一路經過驚濤駭浪而來的。這些神像,除護佑航海平安的媽祖外,多半是移民自家鄉所供奉的地方性神明。如漳州人信奉的開漳聖王、廣東人信奉的三山國王及泉州人信奉的廣澤尊王等。
平安抵達後,移民將神像暫奉於臨時搭建的草寮中,然後胼手胝足開闢新家園。待生活安定下來,村民即捐款集資,並從大陸聘來技藝精湛的建廟師傅,按故鄉的樣式,為神像搭建新殿堂,披上縟麗的金衣,此即臺灣第一代神像。
其後由於氏族繁衍,移民又不斷前來,寺廟隨之增多,鄉民於是又從內地延請神像師傅,雕造新像,以供奉祀。
「遠來的和尚會念經」,鄉民對這些身懷絕藝的匠人崇敬有加,尊稱他們為「唐山師傅」。
唐山師傅或單身前來,或攜家帶眷。有的待上二、三年,在廟宇竣工或雕像完成後便束裝還鄉;有的則安家落戶,就此生根。臺灣第二代神像就出自這些唐山師傅之手。

圖1:供奉於鹿港天后宮的媽祖像,臉部已被香煙燻黑。(楊永山/漢聲雜誌)
「神刀」施禮是本土雕刻師的始祖
唐山師傅在興建廟宇、雕造神像之餘,也收了一些有意從事雕刻的本地少年為徒,培養了第一批臺灣本土的神像雕刻師。
現年八十二歲、素有「神刀」之稱的鹿港神像雕刻師施禮,便曾隨唐山師傅習得一身絕藝。他回憶道:「小時候我常到廟裏玩,有次跑到後殿,看見一個老師傅在雕神像。我看他把一塊普普通通的木頭,刻出一尊有模有樣的神像,覺得真了不起。以後就常常蹲在他身邊看他刻木頭……,過了一段時間,他看我實在著迷,就問我要不要學?我馬上就跪下來磕了三個頭,就這樣刻來刻去刻了六十多年……。」
師傳徒,子承父,臺灣神像雕刻的脈絡,就這麼傳承下來。
隨著人口增加、經濟繁榮,人們對神明的需求,從原先的媽祖、王爺及各地的家鄉神明,擴大到各種各樣的神祇:已婚婦女祈求注生娘娘賜下壯丁,做母親的希望鳥母護佑孩兒;讀書人信奉魁神爺,期望早日高中、步步高升;做生意的拜關公以求生意興隆;農家祭奉土地公,希望五穀豐收……。
此外,有些廟堿蛚Й布副F驗的神明,也常被信徒要求分靈分香,神像的需求於是大增,師傅的刀斧生涯也愈加忙碌。就在他們的精雕細琢之下,神明得以藉一尊尊小神像分赴各地,垂聽人們的疾苦,也接納他們的祈福許願。

圖2:台北市立美術館「神像雕刻創作展」第二名作品「蓮花觀音」。
根據神明身世、性格、事蹟造像
對神像師傅而言,雕造神像,絕不只是一份糊口的職業,他們多少得具備神明默許的慧根,才能有幸為神造像。因此,老一輩匠人大多終其一生克盡職責,虔誠崇敬地設法使原本無靈的木材,表現出神明的威嚴或慈悲,以供信徒膜拜。
然則造人像可有真人或畫像為本,匠人未見過神明之面,如何顯其神貌?
「民間信奉的神明,各式各樣,真是數也數不清。」臺南師專工藝科講師劉文三表示:「這些神,就像古社會體制一般,帝王而下,有各府官(各地城隍爺);府官而下,有地方官,層層疊疊,各司其職。早期神像師傅便依其地位,及傳說中的事蹟,判斷祂的形貌、性格、動作,描摹、雕製而成。其後相因成習,遂成後代師傅的藍本。」
例如玉皇大帝是至高無上的神,祂的造型、服飾與表情,就模擬帝王的樣子,威嚴凜然。
傳說中媽祖宅心仁厚,故其像均取豐滿厚實的造型,且慈眉善目。
自幼聰穎過人,拜師學劍,能驅妖降魔、護衛胎兒的臨水夫人陳靖姑,便不同於媽祖的雍容豐厚,而有一張精明能幹的臉。她右手拿劍、左手執牛角,腳踏蛇、鬼,英姿風發。臨水夫人兩旁還有一對負責照顧胎兒的花公花婆,他們侍立一旁,猶如一對勞苦忠心的老夫妻。

圖3:第一名作品「降龍羅漢」,以整塊原木雕成,造型突破傳統。(楊永山/漢聲雜誌)
逐漸加入地方色彩與時代筆觸
再以普為本地人所信奉的土地公來說,民間以為他是心腸善良、溫厚篤實、樂於助人的老人。由於未被「冊封」,便常作地方「員外」打扮;其面龐豐盈,兩眼微眯,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由於臺灣早期的神像,不是先民由閩、粵迎來,即是唐山師傅親來雕造,因此無論造型、風格,都完全承襲內地。但其後廟宇多所翻修、改建,有時神像也被翻新;加上新一代匠人手下的新廟新像,多少加入了地方色彩和時代筆觸。因此,如今若有心觀察廟中神像,就常能捕捉到與本地人相似的面容。匠人不經意地反映了眼前生活中真實人物的個性與造型,是頗堪玩味的現象。

大溪開漳聖王廟供奉的註生娘娘,是尊刻工精美、神采內蘊的上乘木雕神像。(楊永山/漢聲雜誌)
以木雕為主流,手工亦最細膩
臺灣神像可見少數石雕、泥塑或陶燒之作,但仍以木雕為主,也以木雕刻工最為細膩。劉文三說:「神像雕刻一律是全身像,分坐姿、立姿,幾乎沒有頭像或半身像。雕製時,通常連服飾一起雕,有的連座椅、配件也一併雕入。有些神像直接雕出眉毛、鬍子,也有的預留洞口,再將配件貼上。」
正式動手雕刻神像,從選材到完工,少則十天,多至一年半載,其間過程之繁復,非普通木雕所能比擬。一般師徒相傳的技藝,多半三年四個月即可出師,神像雕刻則多不只此。
施禮回憶他的學徒生涯說:「我的師傅管教很嚴,他先教我認木頭,練刀法,還要我去看別家廟堛滲姘部C五年後,才讓我動手雕。」施禮承襲了這股唐山師傅「慢工出細活」的精神,雖然刻了五、六十年,經驗極其豐富,技巧亦極純熟,但他至今每雕一尊神像,從選木材、定型、打樣、細雕,到上色、裝金,「攏攏是一步步慢慢來」,他說:「如果散散求快,刻得不三不四,再怎麼堆金砌銀,神像也不會有靈氣,教人怎麼信奉敬拜?」

圖2:有一百六十二年歷史的淡水龍山寺觀音神像。
檀木芳香、樟木耐朽,各有利弊
雕神像的第一步是選材。鹿港松林雕刻中心八十多歲的老師傅李松林說:「雕神像所用的木材,以檀香木最好,因為檀木紋理細緻,很能表現雕工。而且,檀木有一種香味,正好跟我們人對神的想像、附會相合。」只是檀木容易斷裂,又易因潮濕而腐朽,所以現在一般神像雕刻都以樟木或杉木為主。
木材砍伐後,須放在陰涼的地方,讓其自然陰乾,約一至三年後才能用來雕刻。
處理好的木材,先開斧砍成大塊芻形(粗胚),然後才用小刀雕刻細部。所謂「一斧定江山」,李松林表示,神像雕刻得精緻與否,從粗胚中就可看出端倪。因此,這個「底定江山」的工作,通常由經驗老道的師傅負責,下面的工作再交由其他師傅繼續。
「開斧前,先在腦中想好神像的姿態,然後在木材上打出幾條基本線,接著才動手。通常頭與全身的比例,在站立時為一比七,動態立姿為一比六,坐姿為一比五,蹲姿為一比三。」李松林以他六十五年的雕刻經驗,道出他對開斧動刀的心得。

造型粗獷威武的千里眼,是媽祖身旁的護衛之一。(楊永山/漢聲雜誌)
由下往上雕造,以免對神不敬
神像雕刻與一般木雕不同,必須由下往上雕,也就是先雕底座再雕頭部。按神像師傅的說法,這種雕法可避免神像頭部在雕刻桌上碰撞摩擦,以免對神不敬。
此外,順著木材生長的紋理,由下往上雕造,也可使物體的造形自然。
粗胚完成後,師傅才以較細的雕刻刀,慢慢修整衣襟、衣褶、面容,務使其細膩動人。而其中又以面容的雕刻最重要,稱為「修面」。這部份也必須由功力最深的老師傅操刀。劉文三表示,想要以刀「傳神」,除整體造形要拿捏得準,臉部五官的配置尤其煞費周章。
他舉媽祖像為例來說明:「為了表現出溫柔慈祥的神情,媽祖的臉型豐滿,眉毛修長呈弧形,嘴與鼻孔齊寬。最特別的是,眼睛與鼻樑呈15°角的微上傾斜,這種表現法,使人感到神像的精神意志堅定而集中。而略為睜開往下俯視的雙眼,正好與由下往上仰視媽祖的信徒碰個正著,彷彿神明在傾聽他們的心聲。」
又如土地公,臉部多半呈略扁的正方形,五官較集中,鼻子幾成三角形,兩腮則因微笑而鼓起,正是慈祥憨厚的老者模樣。

圖1:雕刻家朱銘以大膽的刀法所雕的關公像。
面部雕刻最難拿捏
此外,主神的部屬,像媽祖的千里眼、順風耳,關帝爺的關平、周倉,保生大帝的卅六將官……等,多顯出威武剛毅、正義凜然的氣勢。
諸如此類的臉部佈置原則,雖大多有所本,但對雕刻師傅而言,動刀時失以毫釐,便不易捕捉到傳神的要領。因此,連老師傅也常為雕刻五官而大傷腦筋,總要思考再三才動力。
細部雕刻完畢,師傅便將神像交由小徒弟以砂紙將粗胚上的刀痕磨平;再裱上紙,將黃土粉混合膠水的液體,均勻塗刷數回,再陰乾,最後用砂紙打磨,使整個神像光滑平整。
接著的工作便是以漆或粉,浮貼出龍袍、衣褶、頭飾與配件上突出的圖案。這個工作多由老師傅親自動手,泉、福二派做法不同:泉州式的做法是以乾漆混合桐油,搓壓成一條具有延展性的細線,然後左手拉著漆線,右手拿細竹片將線按壓黏貼成所需圖樣,這種方式稱為「漆飾」;福州式的做法則是在有顏色的水膠中加入石灰粉拌勻,然後倒入有如長形漏斗、但可擠壓的筆管中,邊壓邊繪,稱做「粉繪」。

是齊天大聖孫悟空。(楊永山/漢聲雜誌)
神像面呈黑色,乃因燭照香薰
這兩種做法各有特色。畢業於文化大學美術系、曾作過神像雕刻研究的郭振昌認為,「漆飾」較為細膩,可粗可細,且不易脫落;「粉繪」因由同樣大小的筆管擠出,線條因此不似「漆飾」生動,也較易脫落。
如今年輕一輩的雕刻師,為圖方便省事,多採用「粉繪」上線。想要一睹「漆飾」的真功夫,只有到鹿港尋訪泉州老師傅了。
紋線壓好,神像大致底定,剩下的就是修飾工作了。小徒弟接著為神像敷上金箔、施彩勾繪。最後再由老師傅以細筆描繪神像的臉部,稱作「開面」。
一位老師傅表示,有些人到廟堿搢黺祖、關公……等神像的臉部呈黑色,總以為是神像師傅上了彩,其實那是燭照香薰的結果,代表神像年代久遠、香火鼎盛。然而如今有些年輕師傅,為了表現古樸之美,竟故意將神像的臉塗黑,這種「急功近利」的做法,在老師傅眼底,簡直是褻瀆神明。

圖3.是王爺與身旁的侍衛。(楊永山/漢聲雜誌)
一刀動天下,開斧請神靈
在整個神像雕刻過程中,要使一塊原本沒有靈氣的木頭,變成具有神力、能護佑眾生的神明,除了雕造形體面容,還得藉助不少法術、儀式,以迎神入木。泉州小西天神像雕刻師第五代傳人吳清波指出,其中最重要的是雕刻前的「開斧」和完成後的「開光」儀式。
開斧儀式主要是藉著祭拜祈禱,請神靈「蒞臨指導」,助師傅一臂之力,期使「神在雕刻調神形,如在其上顯威靈」。雕刻師傅選定吉日良時,在神壇前燃香,祭告神明,隨後口中念著「一刀動天下,一轉日月光,一劍安天下」的經文,一手舉起雕刀在木材的正上方輕砍一刀,後方輕砍二刀,表示三請神明入木,然後將寫上神名與開斧日的紅紙,貼在木上,此後再擇吉動工。
開光點眼,明察秋毫
根據民間一般的說法,在開斧時,木材不能隨便讓人觸摸,尤其女性更是忌諱,小孩亦不能觀看,以免靈魂被攝走。吳清波表示:「其實,神明都是良善的,這種傳說只是嚇唬調皮的小孩,使師傅能專心工作。」至於女人不能碰觸「金身」,「是因為以前人認為女人多在廚房做炊事,手上難免油穢,身體也不『潔淨』,所以才會有這種忌諱。」他說。
神像雕好之後,要成為能祭祀的神明,還需經過一道「開光點眼」手續。
開光儀式通常要備置入神時用的七寶(金、銀、銅、鐵、真珠、玉、瑪瑙)、五穀(米、紅豆、綠豆、芝麻、菜籽)、移香灰……等物品,塞進神像背上預留的小洞,以祈物資富裕、五穀豐收、代代平安。
點眼也要擇定吉時,在打開罩住神像頭部的紅巾或紅紙的一剎那,以鏡子讓室外的陽光反射入內,恰射進神明的眼睛,象徵聚集天地日月的靈氣,使神像明察秋毫、賞善罰惡。至此,神像才算全部完工。
需求既多,神像雕刻業始終興盛
隨著工商發達、科技昌明、生活品質提高,許多古老的行業都因跟不上時代的腳步而漸式微,神像雕刻卻至今不衰。據統計,光是臺北縣一地就有二百多家,中南部更不止此數。比起某些飄搖的新行業而言,甚至還不受景氣與否的影響。
臺北縣前任佛具公會理事長吳榮賜表示:「經濟景氣時,新商號、新廠房、新機器陸續開工啟動,老闆多會刻個關公像來坐鎮迎財;萬一不景氣,許多人生意失敗、身體不適,又想供座保生大帝或福德正神來驅邪防晦……。」
此外,在生活富裕之下,不但新廟迭造,許多閒來無事的老阿嬤,除上廟進香外,多半還有能力大添香油、奉塑金身;海外華僑身居異鄉,也常會回來分香分靈;加上幾年前吹起的一陣「中國風」,使許多雕工較細、造型突出的神像,還被人當作飾品擺設;……凡此種種,均使神像的需求大增。
需求既廣,年輕一代也就陸續加入雕刻的行列。只是,年輕人多只延續其「技」,卻未見得能承傳其「藝」。新一代的師傅,較少有老匠人那種「慢工出細活」的耐性與敬業精神。「年輕人圖方便省事,用機器打粗胚,雕出的神像實在粗糙,將來他們怎麼教徒弟喔!下一代就看不到好神像了!」老師傅施禮道出心中的憂慮。
朱銘的成功,為木雕師傅帶來啟示
「雕刻神像的年輕人雖然不少,可是真正有心做這一行、願意當作終身事業的,卻不多!」吳榮賜說。接著他又表示,神像雕刻要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必須花很多的心血和時間;只想賺錢的年輕人,往往做不了多久,有的轉作要求較少的木雕裝飾,有的就到木工廠做工,流動性很大,「敬業精神」也不高。
八年前,木雕學徒出身的朱銘,突破傳統藝匠細膩的線條,採用大膽、粗獷、不具象的創新雕法,得到第二屆國家文藝獎,自此由工匠跨入藝術殿堂,成為受尊敬和羨慕的藝術家。朱銘的成功,不但使很多人對「工匠」的看法重作衡量,也為從事木雕業的年輕人帶來無限希望。
一些從事神像雕刻的年輕人躍躍欲試,不少人甚至放棄了原來的崗位,改以突出奇異的題材或新奇的雕法,希望有朝一日能躋身藝壇,名利雙收。
「年輕人放棄原來的工作崗位,希望用另一種表達方式來尋求肯定,在求進步的心態上值得鼓勵;但這種方式卻未必正確。」藝評家何懷碩提出了他的看法。
他認為,年輕一代工匠不願踏踏實實在自己從事的領域中精益求精,恐係因社會對這個行業未給予充分的尊重。在一般人看重「藝術家」而輕忽「工匠師」的偏差心理下,使得部分年輕人迷失了。
「藝」、「匠」各有天地,都值得人們尊敬
何懷碩指出,故宮博物院裏被人們奉為國寶的瓷器、玉器,及歷史博物館所收藏的石雕、木雕神像,不都是當時一些未曾留下姓名的「工匠」所精心製作的嗎?古代有文人因書畫留名,有匠人以器玩傳世,兩者在不同的領域中,表現不同風味的佳構,都值得尊敬。現代匠人也該有這份自信。
「當然,社會上也該給他們相對的尊重和待遇才行。」他說。
也有人認為,出匠入藝的關鍵,不在題材或手法,端視作品中是否具有創意或生命力。要達到這個境界,除具備高超的技巧外,還要有豐富的人文涵養與博覽古今的見識。
走向藝術家的道路漫長而遙遠,還得適逢機運,但是,如果在神像雕刻領域中精益求精,不斷尋求突破,再加入創造力,神像作品一樣是藝術品,成功的機會恐怕比放棄原來基礎、盲目尋求新題材,來得更大。
出匠入藝,有賴豐富的創造力
這次在臺北美術館所舉辦的「神像雕刻創作展」中,獲得第一名的石振雄,就是個好例子。他今年廿八歲,學徒出身,目前在板橋自開佛具行。十幾年的學徒生涯之後,他不願始終拘泥在一成不變的技法中,因此多所涉獵,嘗試在傳統技法中,加入西方的寫實表現方法,將力與肌理線條的美感,刻畫在羅漢的造型上,他的「降龍羅漢」即因此受到評審藝術家的肯定。
我們喜見年輕一代的工匠,除保留傳統神像雕刻的技藝外,又加入了新的創造活力。他們的作品,保守、傳統者入廟奉祀,供人膜拜;而有所創新者,則可供人收藏、擺設,或參展、參加比賽,蔚為一種新氣象。
而此回「神像雕刻展」中,還有一些學院出身的國立藝專學生,也加入了神像雕刻的行列;神明有知,也該感到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