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蛾類也要保護嗎?在人類燈光無心的誘害下,有一些蛾類也面臨生存危機。無脊椎動物種類眾多,數量豐富,外型通常也不討好,很難讓人想像它們也需要加以維護。(張良綱)
當台灣許多野生動物在人為開發壓力下,成為「弱勢族群」,甚至瀕臨絕種時,通過「野生動物保育法」進行特稀有動物的保育,乃成不可或缺;同時,諸羅樹蛙、台灣短尾鼩、台灣兔耳蝠、阿里山錐頭姬蜘蛛……,這些人們或許陌生,卻豐富台灣特有物種名單的生物,近幾年來也陸續在台灣野外被「發現」。

東海大學副教授林良恭手上的黑腹絨鼠,又稱天鵝絨鼠。人們對其生活習性認識有限,只知比起一般鼠類,它的生殖力偏低,和你對老鼠的認識有差距吧?(張良綱)
新物種的發現,是否意謂近來甚囂塵上的「大滅絕」之說並不成立?這些動物的出現,對我們究竟有何意義?
三十年前,動物界前輩陳兼善編纂的台灣第一套《脊椎動物誌》序文中說道:「除魚類外,其他哺乳、爬蟲、兩棲、鳥類等四綱,欲有新記錄出現,殆為絕無僅有之事。」
今天,這段話已被推翻,台灣物種的名單持續不斷加長。
等你來發現
民國七十二年,東海大學生物系教授林俊義發表有關台灣六十二種陸生哺乳動物的調查報告後,學界仍屢有斬獲。直到最近「台灣省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在南投山區記錄到「高山鼠耳蝠」與「寬耳蝠」,如今台灣哺乳動物已多達六十九種。
至於兩棲與爬蟲類,師大生物系教授呂光洋十九年前由美返台至今,已帶領學生發表台北樹蛙、橙腹樹蛙、諸羅樹蛙等七個新物種。
中研院動物所研究員邵廣昭也表示,兩年前海洋生物學者出版《台灣魚類誌》至今,台灣海岸又陸續有一百多種新種魚類需要增訂進書中。
除了脊椎動物,無脊椎動物新種出現的數量更為驚人。一九四一年日本學者黑田德米發表台灣一千四百九十二種貝類目錄,當時在學界與收集貝類人士眼中,幾乎已成台灣貝類鑑定的「聖經」,其中記錄的雙殼貝有三百三十一種。
四十年後,中研院動物所研究員巫文隆整理發表台灣雙殼貝目錄,種類已多出了一倍。台灣整體貝類預估可能達到兩千五百種以上,其中陸貝有百分之六十至七十都是以台灣命名的特有種。
「台灣山區還有許多新種無脊椎動物迨無疑義,」呂光洋也說,因為我們對鼠婦、蜈蚣、蠍子等森林底層的生物了解太少,「名字都喊不出來。」
島嶼生態
對早期的科學家而言,一座被海水隔絕、孤離的大島嶼,往往意味著那裡可能棲息著尚未被發現的自然生物,因為生物經過長時間與大陸隔離,容易發展出特有的變異,成為當地的特有種。
從十六、七世紀,西方探險家與自然學者來到台灣,台灣就未曾讓人失望。由於氣候自溫帶過渡到熱帶,加上四大山脈、二百多座三千公尺以上大山,就像一座座隔離的小島,提供多樣的環境。南、北,東、西,與高、低海拔之間,短短距離,就出現許多同科不同種生物,尤其小型、移動能力較弱的動物,特有種比例更高。例如台灣十種樹蛙,有七種都是只此一家的特有種。近來特有生物中心對南投縣進行野生物資源調查,一百六十七種定出名字的昆蟲,也有三分之一是特有種。面積為台灣七倍大的英國,有六十一種蝴蝶,台灣已記錄的蝶類有四百種。
持續著過去的歷史,今天台灣仍不斷吸引許多國外學者來進行自然探索,比如日本學者來找尋蝙蝠;英、美學者來進行昆蟲相調查;許多分類學家喜歡台灣,因為小小的島嶼上,可以見到很多樣的生命現象。
從海洋地理位置來看,台灣位在最豐富的第一與第二圈珊瑚礁環帶之間,珊瑚礁被形容為海洋的熱帶雨林,是魚種最豐富的生態區域;地球上軟體動物聚集最多的地區在琉球以南、澳洲以北的印度-太平洋區域,台灣也位於其間。難怪有人認為,今天台灣生物界若不發現新種,表示我們並未隨著時代,對自然生態進行足夠的研究與關注。
古來萬物東流水
另一方面,攤開國內瀕臨絕種動物保育名錄,由民國七十三年「文化資產保存法」列出二十三種有待保護的動物,到八十三年「野生動物保育法」修正版通過,急需進行保育的物種已增列至一百七十幾種。
由此看來,今天不時出現從未被記錄的野生動物新種,有如替生態打強心劑,不致形成令人擔心的台灣將只剩人和寵物、畜產與蒼蠅、老鼠等「害蟲」結合而成的生命共同體了。
但廣泛總結生物界對新種發現的看法,卻沒有太多興奮情緒。因為野生動物雖然仍持續被記錄,卻正如以台灣獼猴為研究對象的動物學博士吳海音所說,「生物原來就在當地,只是在未死絕之前被記錄下來。」因為今天記錄到的野生動物,都是比現代人提早來到寶島的先住民。
今天大家都知道,地球上看來五顏六色、環肥燕瘦的各式生命,並非上帝大手瀟灑一揮、短短七天創造完成;而是較原始的物種以大樹往上發芽的分叉方式逐漸「演化」而來,演化靠的則是生物基因經過長期世世代代累積變異,日漸和原來物種分離,脫胎換骨成為新種。
尤其高齡、大型的哺乳動物,代代相傳時間更長,遺傳變異累積緩慢,需要幾十萬年光陰才可能擺脫老祖先面貌,小型野生動物也要上萬年。因此台灣原野裡奔跑大如黑熊、水鹿,小至公園中肉眼難辨的甲蟲、飛蛾,都有著淵遠流長的上千、萬年族譜。
至於近年來出現在台灣核能廠周圍的「祕雕魚」,並非魚兒為適應新環境,基因變異而成的穩定「新物種」。而是海水遭核能廠廢水熱污染,魚兒無法吸收到足夠養分,骨骼因而產生扭曲、變形,中研院動物所研究人員發現,若給予魚兒適當養分,自會還牠本色。祕雕魚短期內當然也不會被列為「台灣特有種」加以保護。
地球上的過客
根據各種不同的估計,現存地球上的生物有三百萬到一千萬種左右。生物學界雖忙著將物種唱名、列冊,但至今對大千世界物種的記錄卻完成不到一半、只有一百八十多萬種。
凡有生命必有滅絕。三十五億年前,地球開始出現第一個具有生命形式的微生物至今,曾經出現在地球上的物種,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已成過客。今天地球上的生命之所以仍令人目不暇給,隨時上演「自然奇觀」,是因為當生命踏出第一步,對各種環境壓力,展現了強韌的挑戰力,使出十八般武藝,奮鬥過程雖血跡斑斑,許多物種從此成為歷史,新生的物種也不斷躍上舞台。
古生物學者發現,物種的大量滅絕約二千六百萬年會上演一次,上一回物種的滅絕顛峰距今一千一百三十萬年,因此下一次的物種大換血應在一千萬年以後。
事實上,物種滅絕正如物種誕生般歷盡時間長河。給後人無窮想像的恐龍,六千五百萬年前的滅絕看似慘烈,沒有任何一種倖存,但恐龍消失的平均速度相當於一千年一種,人類即使存在當代,也難親睹滅絕歷程。

同屬脊椎動物,人們對爬蟲類生態的研究,數量遠遠落後於哺乳類、鳥類。圖為石龍子。(張良綱)
人類導演「大滅絕」
除了經過人們短時間進行雜交、改良的畜產品種,生物的演化是以地質時間緩慢進行,人類的歷史只是朝花夕拾,因此你我有生之年,不太可能見到物種演化的明顯證據,這也是在分子生物學研究尚未開展的十九世紀,達爾文欲說服人們「人與猿猴演化自同一個祖先」,卻遭到深信「創世說」的當世人百般嘲謔的原因。
但今天生物的滅絕卻與自然週期不相吻合。人類足跡遍及世界各地之後,物種以加速度告別地球,如今每天都有物種在消失。科學家甚至預測,下一個世紀中葉來臨之前,現有地球上的生物將有四分之一面臨絕種或消失,人類遭受的損失難以估計,明顯的危及本身的生存。
這也是一九七三年「華盛頓公約」開始限制國際間野生動植物相關物品交易,就如點燃火種,世界各國相繼燃起物種保衛戰的原因。
到了今天,大自然已無法依靠演化來彌補人為因素喪失的物種,現有物種壓縮在短期間消失,也等於斷送新物種的出現。因此整個動物世界的大趨勢是往物種減少方向邁進,這也是學界有人認為新種的記錄沒有太大意義的原因。五光十色的生物界甚至令人沮喪,因為許多物種,甚至在人類沒有能力辨識之前,已經陸續消失。
由今天被記錄到新物種名單上的,大部分都是昆蟲等無脊椎動物與海洋魚類看來,正如物種在人類開發與疏忽下走向滅絕,「新種發現也代表人們對野生動物研究的不足與疏忽」,是生物界人士的共同看法。
大就是美?
在被大分為脊椎與無脊椎的動物世界,鳥類、哺乳類、爬蟲、兩棲類等幾個脊椎動物大類雖是少數民族,卻一直是人們探索最多的物種。由於人類自身屬於大型陸生脊椎動物,哺乳動物與人類「血緣關係」最密切;會飛行的鳥類,給人豐富的想像,外型又討好,常成為生態研究的優先選擇。
《達爾文大震撼》一書作者古爾德就曾表示,哺乳動物牙齒上多了一點隆起,就被界定為新種。但對大自然中那幾十萬種以上的微生物,我們卻統稱為細菌。
十九世紀,西方自然學者仍四處蒐羅生物標本,現有許多台灣野生動物藍腹鷳、櫻花鉤吻鮭、台灣獼猴、帝雉等大型或外型華麗的動物,陸續躍入國際舞台,在當時的生物學界造成話題。
自台灣特有種鳥類「帝雉」八十年前被記錄,台灣沒有新種鳥類再被發現;台灣近來雖出現蝙蝠、與食蟲目鼠類等哺乳動物新記錄種,但台灣伐木到兩千五百公尺高度,今天還能記錄到哺乳動物,和這些動物棲息地隱蔽、夜間活動的習性有關。
雖然生物學界對脊椎動物的關注,一樣出現偏見,例如蛇、蜥蜴等爬蟲類的研究也不成比例;日據時代至今台灣獼猴相關研究報告有兩百多篇,同屬台灣陸生哺乳動物中種類最多的蝙蝠卻只有二十幾篇。但棲息地隱秘或外型不夠討好的無脊椎動物與水產品,卻很難被意識到牠們也是野生動物。
海鮮不是野生動物?
在演化樹上,第一個脊椎動物的新芽,萌櫱自無脊椎枝頭,但無脊椎動物如蚯蚓所屬的環節動物、蜈蚣所屬的節肢動物、或甲蟲、蝶類、蜜蜂等被通稱為昆蟲的小動物,甚至人類桌上佳肴海參、蚌殼、螺貝等棘皮、軟體動物,在分類上往往屬於初級消費者,扮演著消費者──包括人所屬的大型、捕食性動物──的養分來源。因此人類對牠們的認知侷限在經濟、實用價值上;不能用的,也就沒有存在價值。
例如從昆蟲學開創以來,它就是一項實用技術,而不是科學,大學裡關於昆蟲的知識,是在植物病蟲害系傳授,它最關切的是怎樣殺害蟲,怎樣利用蜜蜂產蜜。因此除了遺傳學上的需要,對果蠅進行研究,其他與人類利害相關的蚊、蠅、蜂、蟻則成為人類研究較透徹的昆蟲。
但六隻腳、具有頭、胸、腹,被統稱為昆蟲的物種有幾十萬,其中危害人類作物、與人類利益衝突者不過三百多種。除了蝴蝶、蜜蜂、蟋蟀等極少數類別,人們卻認為昆蟲都該一概殺之。
正如要人們不把魚類當成海鮮很難。茫茫海洋中的任何一種魚類都是珍貴的野生物種,但過去對「水產」的研究重點是在品種改良、人工繁殖。
在陸地上,無脊椎動物的研究不受重視,由於長期來生態學觀測的是地面上的生態循環,對動物起源地的海洋生態系如何運作,也是個大問號,因此今天只要進入海洋動物、無脊椎動物領域,發現一、二個新物種並不困難。
是新種,也是瀕臨絕種
基於人力、物力或「血緣關係」,對動物「明星」鳥類、哺乳動物首先進行研究,原本很自然,但在人對物種的主觀偏見下,大型動物長期掩蓋了其他動物的光芒,讓看來種類、數量龐大的「隱性動物」,雖也面臨生存危急,卻少有人警覺。
細數國際或國內保育名單上的物種,哺乳類、鳥類等脊椎動物佔去大半,大象、犀牛、熊、鯨魚等大型哺乳動物更馬首是瞻,每單一物種的動向,都有專門的保育團體睜大眼睛監督著。全世界成千上萬的賞鳥人口,也逐漸為鳥類的生存危機畫出一張清楚的圖像。
但是當人類擔心白鯨、大象、犀牛成為下一個滅絕動物時,許多海洋魚類、無脊椎、小型脊椎動物卻默默以終。
生物學者推測,當一種鳥類消失,同時會有九十種昆蟲、三十五種植物、兩種魚類宣告絕跡。
小動物,不需要大獵場,棲息面積要求不大,人為開發對牠們的摧毀更快,甚至都市畸零地的一夜改造,族群立刻消失。只落腳在台灣北部的台北樹蛙,近來在信義計畫區出現,為了防止旦夕間的廢土傾倒,將之趕盡殺絕,保育界人士就起而為蛙請命,希望市政府為牠們留下一小塊淨土。
今天記錄到的許多新種,往往也是稀有種,可以直接被列入「瀕臨絕種」。邵廣昭記錄的許多新種熱帶魚,在水族館業界的採集下,常就此曇花一現。
近來名噪一時的諸羅樹蛙,根據台大動物所博士楊懿如依其習性推估,應該是廣泛分布的種類,但目前只出現嘉義、雲林局部地區。呂光洋也曾建議把諸羅樹蛙列入保育名錄。
人愛帝雉,帝雉愛誰?
不僅因著人類這一消費者口腹的需求,魚類與無脊椎動物的消失令人惋惜;在生態系裡,許多小動物,更是人不知而不慍的默默維持著生態系統的正常運作。
根據台大植物病蟲害系教授楊平世統計,台灣四百多種鳥類,有兩百二十八種依賴昆蟲維生;鼠婦、馬陸、蜈蚣等節肢動物將森林裡的枯枝、落葉分解、轉換成「能量」,讓大自然元素循環,然後化作春泥更護花,帝雉、藍腹鷳等身價不菲的保育類動物就在落葉、泥土裡翻找這些小動物果腹,因此少了人見人懼的蜈蚣、蠍子,也不會有人見人愛的台灣特有種帝雉、藍腹鷳。
美國生物界知名學者威爾森曾披只重視大型動物的保育界逆鱗,倡言「小東西支撐世界」,指出整個生物循環系統裡,沒有生產者,消費者問題可大了,但即使沒有消費者,這個世界的運作還是會一樣愉快。
台大動物系副教授李玲玲指出,動物學上有所謂「關鍵物種」理論,意指某一物種的存在與否、族群大小,會影響其他物種的數量,例如傳花受粉的昆蟲、蝙蝠,或聯繫養分循環的分解者。相對的,也可能有一些地位相同的物種,少掉其一,會有另一物種替代、彌補其位置。
但理論落在環環相扣的生態圈,欲指認誰是關鍵物種,誰又是多餘的,談何容易?

資源調查、生態研究都需要長期進行,才能累積成果。台灣省「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近來在野外廣泛進行資源調查,去年他們在中部山區記錄到兩種台灣新的蝙蝠。(張良綱)
美麗小世界
在人類面臨的問題上,物種的重要性往往針對不同狀況凸顯。今日大環境污染越嚴重,可以反映環境污染程度的「指標物種」,例如具有兩種生活型態,可生存水中與陸地的青蛙,就越來越引起研究人員的興趣。
一隻大象或一隻螞蟻,不僅在生存權利、生態上的價值都是一樣的,由演化角度來看,今天地球上的每個野生物種身上都保留了成功演化的基因,只有維持「基因歧異度」,才能隨時發揮功能,克服突如其來的環境危機。因此不論美醜、大小,對人類而言,失去任何一個野生物種,可說都在削弱人類的演化能力。
當人們對自然瞭解越深,越知道人類的主觀價值,無法判定物種的重要性。因此生態研究與保育界也逐漸出現「不要只談大象、犀牛、鯨魚,也談談軟體動物這些不耀眼,卻也很重要的動物。」李玲玲說,這是個趨勢,國際上逐漸重視小型動物的保護,也在逐漸累積對無脊椎等族群的認識。
許多無脊椎生物已開始被含括入保育名單,國際「自然保育聯盟」在現有各種脊椎動物名錄之後,也在列舉無脊椎動物、海洋魚類、甚至微生物的名冊。除了復育國鳥白頭鷲等眾目睽睽的物種,美國也將淡水珍珠蚌、夏威夷特有陸蝸列入保護。
「蝴蝶王國」不懂蝴蝶
但對許多族繁不及備載的物種,人類的知識連大門都未跨入,進行物種保育時也面臨困境。
自然保育的三個層次,保護、復育、經營管理,都需要對物種進行更多科學的探索,才能確實評估保護、利用程度,達到所謂「利用、厚生」的永續經營的理想。
對生態研究起步晚的國家,生物資源調查與基礎研究不足,無可置喙。不能期望開發中國家像歐美,對每一種鮭魚的研究調查平均都超過一百年歷史;或一種英國稀有小灰蝶被研究長達三、四十年;或追隨英國昆蟲學者 Disney 精神,花二十五年完成一百多篇大部分人聽都沒聽過的「蚤蠅」相關報告。尤其動物種類龐大,分類工作與生物資源調查、生態研究,都需要長期漸進、累積。
可惜台灣在光復後,對野生動物的利用有增無減,對資源應有的知識累積卻相對投入有限,至今生態調查仍須借重日據時代留下的報告。然而日據時代與之前的動植物調查報告雖然不少,但時空的轉變,許多物種的現況都需要重新瞭解、評估。
台灣有四百種蝴蝶,「蝴蝶王國」之名卻得自於出口蝴蝶標本。記錄、發表近二十種水生甲蟲的楊平世,在研究台灣特有種大紫蛺蝶之前收集相關文獻,發現只有三篇日據時代報告提到大紫蛺蝶之名,其餘生活史不詳,還有待學界開啟其身世之謎。
台灣毒蛇血清研究名聞國際,過去遭華西街商家宰殺、剝皮的蛇族不計其數,但台灣任何一種蛇類相關的分布、現有族群數量、生活習性,都付諸闕如。曾有位研究毒蛇血清專家問杜銘章怎敢抓劇毒的海蛇,「因為海蛇攻擊性很小,」台灣極少數研究毒蛇生態之一的師大生物系副教授杜銘章說。
逢機累積的自然知識
光復後中斷過的生態基礎調查、研究,在最近十幾年台灣生態保育如火如荼展開後,有如落地已久、無人聞問的接力棒總算又被重新拾起,生態學界試圖往前衝刺,但步履仍維艱。
營建署國家公園組科長林耀源指出,以保育為首要目的的國家公園,保育研究經費卻比宣傳、旅遊項目低;掌管全國保育事務的農委會保育科,每年的研究、宣傳等總經費只有二億,國際保育物種卻佔去大半資源。
因此即使大型脊椎動物的研究,近年來確有增加,但擬訂保護策略所需的數量、明確分布、相關生態習性等資料,都只能依賴李玲玲形容的「逢機累積」。
東海大學生物系副教授林良恭認為,生態保育看似蓬勃,但十多年來,對保育工作,朝、野仍停留在保護動物的軟性訴求。政府、民間仍衷情於過去西方探險家趨之若鶩的動物,並給予最多投資。
櫻花鉤吻鮭是雪霸國家公園設立的重點;雲豹成為新成立的「綠黨」推出的總統候選人;梅花鹿花近兩億經費復育;但在生態學定義上,由於野生族群量根本小到無法健康繁衍,這三種動物都等於「絕種」了。
許多民間人力、資源雖也加入生態調查、研究的戰場,分佈台灣各地的鳥類學會就豐富了台灣鳥類的知識與現況,但「弱勢動物」仍然乏人關心。
明知毒蛇在生態系的角色需要保護,但如果以蛇或蜈蚣為對象,「大概連研究經費都申請不到吧?」呂光洋說,這樣的態度在社會上造成誤導,也形成台灣生物研究、保護上的惡性循環。
我們的動物,別人的研究
雖然無脊椎動物佔了動物界的百分之八十,師範大學卻花兩年仍找不到一個專研無脊椎動物的老師。蛇類、節肢動物、軟體動物等生態研究領域,常常都是一、二人獨撐大局,甚或乏人問津。
針對溫室效應造成的環境變化,近年國科會在宜蘭福山、台中惠蓀林場等地進行長期的監測、研究計畫,但結合大氣、水文、土壤到動物、植物等領域專家的宏觀構想,卻發現找不到一個研究蚯蚓的人。
蚯蚓是土壤的分解者,台灣遭重金屬污染,等於被宣判死刑的農地,目前唯一可能解決問題的希望,就寄託在這「治地小英雄」身上。
研究兩棲爬蟲類的呂光洋,因為有國中生物老師告知教科書介紹生物「再生能力」時提到的渦蟲,在台灣缺乏實體教材。當時勤於野外調查的呂光洋,出門就順帶留意,結果發現台灣由平地墾丁到三千六百公尺的南湖大山圈谷水池都有渦蟲,但他只能寄到日本請人鑑定。
近來對蜘蛛產生好奇的師大生物系講師陳世煌,在國內找不到研究蜘蛛的同好,他在整理台灣蜘蛛清單發現,和二十年前比較,多出六十五種蜘蛛,但除他記錄的兩種,有六十三種都出自日本學者。劍橋大學學者來台一個禮拜,就在學界知名的「林奈雜誌」上發表了五種新的昆蟲。
雖然研究急不得,學界也並不以發表新種為滿足,物種更不是少數人獨佔的資源,但猛回頭發現十幾年來的生態保育工作結果,鑑定物種能力未提升,有哪些資源仍在瞎子摸象,難免學界自己都唏噓不已。
為萬物開太平
生物並不因人們的記錄、分類或研究而存在,人們也永遠無法深刻體會自然草木與花鳥的感受,但僅有「我不需要知道鳥兒為何歌唱,但我希望鳥兒能永遠歌唱」的哲學,在今天物種告急、不得不進行保育工作的狀況下是不夠的。
如果我們希望在下一個自然界的大滅絕來臨之前,還能有他種生命與我們結伴同行,共同度過大自然時、空的考驗,以進入下一個物種新紀元,那我們恐怕還是得加快腳步,瞭解其他生命吧!

台灣美麗的山林裏,還藏有多少物種未被記錄?(張良綱)

物種雖不斷被記錄,在人類開發觸角快速蔓延下,新記錄的物種常常也已瀕臨絕種。(張良綱)

雖然獼猴是十九世紀以來台灣研究最多的野生動物之一,但過去研究多在生理、解剖、醫學等領域,最近十年才有人深入對其生態習性進行調查。(邱瑞金攝)(邱瑞金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