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精美的陶瓷藝品,是拉坯、造型、上釉、窯燒等多方面配合的結果。陶藝家王修功則在「釉」的領域中,鑽研廿多年,有不凡的成就。他的作品,以釉色華麗、豐富見稱。他同時做了許多抽象水墨的瓷板,這種在瓷板上作畫的功力,目前國內尚無人出其右。
中國古代傳說中有一種鳥,出生時羽色平凡,長大後,會像飛蛾撲火一般,不顧一切投身於熊熊烈燄中,大部分會被火吞沒,只有極少數能通過這致命的歷練。出火後,全身羽毛會變得豔麗奪目,比鳳凰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們叫這種傳奇的鳥為「火鳳凰」。
一件釉色絢麗燦爛的陶藝作品,它完成的過程,就彷彿火鳳凰的誕生一般。
未經火煉的坯體,即使上了釉,表面仍是一片渾沌,必得送進窯裡著燒後,豐富的釉色,才會層次分明、亮麗奪目地顯現出來。而那些瓷土成份不佳、坯拉得不勻稱、釉料上得太厚或太薄……的作品,也會在窯燒過後,毛病和缺點充分暴露,而被識者所淘汰。最後真正能稱得上是藝術佳品的,常燒製千百而難得其一。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對上釉極有心得
畫家出身的王修功,對為陶藝品上釉,專精致力研究了廿多年,如今他對釉料的配方、構圖的設計、圖紋的繪製、顏色的渲染、效果的控制……等,均極有心得。他所製作陶藝品上的圖案與色調,別有意境,個別看來,就好比一幅幅的彩繪圖畫。
王修功和陶藝結緣,是在民國四十六年。當時國內產製的陶藝品,尚停留在實用階段,多是杯、碗、盤、勺等日用器皿。當時對藝術很有研究、對陶藝亦極愛好的政界聞人葉公超、魏景蒙等,有意提昇陶瓷製品至藝術層次,乃合資成立了國內第一家以藝術為號召的「中國陶器公司」,請來有名的畫家如溥心畬、席德進、廖未林……等,從事造型設計與在陶瓷上繪圖的工作。原在岡山中學教美術的王修功,也是其中之一。
王修功說:「當時國內有關陶瓷的參考資料很少,中國陶器公司主要製作以瓷州窯為本的仿古花瓶,釉色只有黑、綠兩種,而且失敗率很高。」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將生坯當作紙來揮灑作畫
在做過一陣子仿古陶瓷後,王修功開始覺得不滿足,他很想為陶瓷藝品注入些新生命。但是,要創新並不容易,無論造型、設色、圖繪等,都得作改變。
由於王修功本身是學畫的(杭州藝專國畫科畢業),他有一群擅畫的朋友,他們有心以陶瓷的坯,當作紙來揮灑作畫;希望在這一方面,為陶瓷藝品帶來些新風貌。過去陶瓷藝品上的圖紋,多半是規則、呆板的古典圖案,或略帶匠氣的山水、花鳥。王修功和他的朋友則以生坯當宣紙,在其上作設色豐富、渲染寫意的繪畫。
在坯上繪畫的方法有二種,一種是直接在生坯上作畫,由於坯的質料是泥,有毛細現象,畫起來會有渲染的效果。但缺點是萬一畫壞了修改不易,必須功力十足、極具信心者,才會直接以筆畫在坯上,稱作「釉下彩繪」。
如果在生坯上先塗一層白釉,表面光滑不滲水,畫起來如欲修改即方便得多。這就是「釉上彩繪」。
通常以藝術創作心情製作的陶藝品,多是獨一無二的,自然由藝術家直接在生坯上作畫。如係大量生產的工藝品,則先由繪畫師作畫稿,再由匠人比對畫稿,將圖畫臨摩在坯上,這時則以上過白釉的「釉上彩」方式為宜。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在陶瓷上作極具意境的寫意畫
王修功自己擅長繪畫,又對釉料不同的配方、燒製時不同的溫度、所產生的不同效果,甚有研究,因此控制裕如,他能在陶藝上經營出山色蔥蘢、水韻蒸騰的寫意繪畫。
王修功多年來對釉色的研究、經營,基於他對絢麗、鮮明的「唐三彩」的愛好。唐三彩豐富多變的釉彩,充分反映出盛唐社會富強安樂的生活氣氛,不但突破長期以來單色釉陶的狹窄範圍,也開啟了宋明以降的青瓷、青花,到多彩陶瓷的廣闊天地。
傳統的唐三彩,是一種低溫(800℃—1050℃)燒成的軟性釉陶器,有滲水、易碎等缺點;又因釉料以鉛為主要熔劑,含鉛毒也使它不能廣泛應用在其他生活器具上。
「我一方面著迷於唐三彩的色調,又希望這些釉料能耐高溫,燒出實用的陶瓷器,不再有唐三彩的缺點,便開始對唐三彩的用釉方法深入研究。」王修功說。
為了找出能耐高溫的釉色(以免變色,無法預期與控制效果),王修功摒棄了傳統釉式的計算程序,從頭試驗每一種不同比例的釉料配方。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一次又一次的試驗,分析歸納其中的法則
實驗釉料效果的變數很多,不同的原料、比率、窯內的溫度、煙囪的方向、窯的構造、燒的時間長短……等,都會有不同的結果。因此,每進一次窯,王修功都做詳細的記錄,以找出其中的法則。像「釉裡紅」這個顏色,他就花了一年的時間才燒成功,又花了好幾年調整,才能充分掌握其效果。
在實驗的過程中,偶會發生「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情形。比如有一種帶金點的褐色,就是在無意中做出來的,因為效果頗佳,就回頭去探討其歷程與成因,然後「按方抓藥」,再來過幾遍,這個程式就被確定了。另有一種褐色中帶有裂紋的似牛皮的釉色,是在煙囪壞掉的情況下燒成的,等到煙囪修好,反而燒不出來了。
除了不斷研究、試驗外,他也翻閱典籍、請教專家,使自己能運用與控制的釉方愈來愈多。
這其間有過一段晦暗時期。就在他成功地研試出一些能耐高溫的釉色後,忽然一切都不對勁了。不管釉式、熔劑如何調整,所燒出的成品,都像蒙上層霧般渾濁,怎麼都燒不出應有的清麗色澤。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晦暗時期,仍咬緊牙不放棄
這種情形持續了一年,一星期燒一次窯,一年五十二次,次次開窯都是打擊,王修功為此愁白了不少頭髮。他回憶那段時間:「燒窯就彷彿在燒鈔票,燒了那麼多鈔票,卻沒有什麼結果,真是愁煞人!」
王修功不斷地找尋原因,最後發現問題竟出在他從未起疑的長石上。從民國四十八年起,他便以長石為調配釉色的主要熔劑,而這些由日本進口的長石,廠牌標籤依舊,成份卻有了改變,故使燒出來的釉色走了樣。王修功遂改用其他廠牌、配方與原來相同的長石,終於否極泰來,一切又能在掌握之中。
藝評家宋龍飛指出,王修功實驗成功的釉色,豔麗、潤澤,不但不遜於唐三彩,經高溫熔融後,所呈現的變化效果,應在唐三彩之上,他稱之為「新三彩」。由於高溫燒出的坯體接近瓷化,且不再採用鉛為熔劑,因此不會有唐三彩滲水、含鉛毒、易破損等缺點。
據說,日本有名的國寶級陶藝家清水六兵衛,他的仿唐三彩製品也只能燒到800℃,王修功卻能燒到1230℃。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如今一切俱在掌握之中
如今開窯時成品的顏色效果,大致都在王修功的意料之內。回想起廿多年前在中國陶器公司工作時,曾承造中國保險公司訂製的三千個綠煙灰缸,卻因技術不穩定,燒不出三千個同樣的綠色煙缸,而迫使公司關門,王修功有著很深的感慨:「這使我領悟到,一定要能充分掌握『技術』,才能自如地表現『藝術』。」
由於仿古陶瓷的市場很好,這些年來,王修功一直製作這類產品以謀生活。由於他在技術上已很有把握,因此燒製的仿古藝品多非常豔麗引人。但是,即使能製作十分成功的仿古陶瓷,他心中仍多少有著不滿足,他總在動腦筋加入自己的想法,也就是「仿古」而「不泥於古」——千方百計在仿古陶瓷中,加些現代的精神與創作的意念進去。因為他以為,做為一個陶藝家,應有心突破傳統的藩籬,提昇陶瓷脫離工藝的層次。
除此之外,他自己也在不斷地「為藝術而藝術」,這些純創作性質的陶藝品,乃是他真正的心血結晶,也是他心中感覺得意、願意公開展出以就教於同好的。
與一般陶藝家不同的是,王修功因係學畫出身,而非專攻陶藝,因此在造型的變化上較弱。而且近年來他因年事已高,力氣不足,不再自己拉坯;他設計的形體,旁人代拉,自然很難揣摩、控制得那麼貼切。好在他對釉色高明、獨到的處理,可彌補這方面的不足。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創作瓷板畫,如今無人能出其右
近年來,王修功並以他對釉色處理的長處,致力於研製「瓷板畫」。他用噴槍和國畫潑墨的技法,以釉彩在未燒的瓷土板上作畫,然後以高溫燒,所呈現的畫面,色彩流動自如,暈染層次有致。這種瓷板畫,沒有人做得比他更自然、成功。
王修功說:「我是學繪畫的,希望能藉著瓷板畫的製作,將自己過去在中國水墨畫上所受的訓練,和燒瓷藝術做徹底的結合。」
王修功的太太是他工作上的好夥伴,她常幫先生拉坯。她說,王修功十分「喜新厭舊」,每當燒出一種新的釉色,就會像孩子一般興奮,但過一陣子,他的注意力就又轉移到另一種新顏色的研試上。
或許就是這種「厭舊喜新」的精神,促使王修功為陶藝品燒出一個豐美璀璨的世界。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
無出其「釉」——王修功和他的創新釉彩作品。(楊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