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聯瓦解、兩德統一、歐市整合、區域經濟興起……;經過這三年的世局大變,不只是中華民國台灣,全世界都在拚命尋找新定位。
在這樣的一場「大風吹」遊戲中,我們有什麼優劣條件?可能搶佔到什麼好位子?有了定位方向,又有沒有決心勇往直前呢?
「外商投資意願持續下降!」
「廠商出走,產業呈現空洞化危機!」
近兩年來,類似的標題總在報章雜誌上不斷出現,不僅「輕薄短小」的中小企業紛紛移廠至大陸及東南亞,就連一向根盤穩固的跨國企業,也因環保抗爭或勞工、土地成本日昂,頻頻傳出撤資出走的消息。
以對國內家電產業頗有影響的日本松下電器而言,「卅年前松下初到台灣設廠時,台灣是松下的第一號海外生產基地」,座落於大阪的日本松下電器大樓中,中近東本部部長篠塚陽男指出,「不過現在馬來西亞和新加坡迎頭趕上,台灣已經落居第三了。」
松下不是特例,一連串的統計數字似乎也發出預警。

投資環境亮紅燈?
一九八九年,破紀錄的僑外資金——廿四億一千八百萬美元——湧入台灣,但其後便呈直線下滑。今年第一季結算下來,只有二億一千四百萬美元,比起去年同期,遽減了百分之六十四!
當然,台灣錢潮泛濫,本無需外資的錦上添花,但國外廠商有志一同地轉移陣地,難道此地投資環境已逐漸步入下坡?
在一片警示氣氛中,卻又有另一些相當樂觀的消息:根據著名的美國風險評估公司BERI去年年底公佈的報告指出,在全球五十個主要國家中,我國投資環境的優良程度高居第四名,僅次於瑞士、日本和新加坡,而且這種優勢至少可以維持到一九九七年。
和這項報告相呼應的好消息也不少,例如去年六月,以照明事業起家的荷蘭飛利浦集團,除了將集團內四大產品——燈具、半導體、電子零組件、全球視訊器的技術中心放在台灣,並宣佈在台成立「飛利浦亞太區照明之生產及技術支援中心」,不僅生產與歐洲原廠同等級的燈具,也擔負研究開發及支援亞太地區其餘國家的任務。
此外,英國知名的卜內門化學公司(ICI)在觀音工業區斥資三億美元的PTA(一種紡纖原料)卅五萬噸廠,即將於今年六月完工,「這是世界上最好的PTA廠之一」,卜內門駐台執行董事陳德樂操著一口標準國語驕傲地說。而去年美商休斯電子材料也斥資一億五千多萬美元成立台灣分公司……。

藉助外商之力,將中華民國台灣造就成「ROC」——亞太區域營運中心。這個夢想,已在逐步實現。(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尋找台灣新定位
種種看似矛盾的現象和數字,不免令人迷惑,到底,我們在外商眼中的重要性是消是長?在新興經濟勢力不斷突起的亞太地區,台灣的定位又在那堜O?
主管外商投資審查的經濟部投資審議委員會執行秘書陳明邦,首先就外資這三年來的急遽下降做了解釋。第一,從全球觀點來看,近三年世界景氣大幅下降,以國際三大金主——美、日、德——來說,美、日固然各自面臨不同的經濟困局,德國更因背負了東德這個新包袱而捉襟見肘,因此這些國家的大企業從海外撤資是情非得已,我們也並不是惟一受到波及的國家。
中華經濟研究院國際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郭文政也指出,由於兩大區域經濟體——北美(加、美、墨)自由貿易區及歐市——整合在即,對全球資金的走向會有一定的「扭曲效果」,像到墨西哥及西班牙投資設廠,就是許多企業趕在貿易壁壘築起之前搶佔先機的手段。
此外,相較於東南亞目前積極吸引外資的態勢,台灣實行卅年、以租稅減免為誘因、對吸引僑外投資頗有貢獻的「獎勵投資條例」在民國七十九年底「功成身退」,「許多外商為了趕搭最後一班優惠列車,都提早在七十八年、七十九年提出投資申請,當然也間接造成去年及今年的大幅衰退」,陳明邦指出。
這些因素或許可以解釋部分外資遽減的原因,「但不可否認的,我們從前靠著便宜的勞力、土地為優勢的加工出口型投資環境的確已經一去不回」,前任美商惠普科技(HP)台灣公司總經理、目前為普訊創業投資董事長的柯文昌指出,「我們吸引外商投資的策略,已需要重新思考方向了。」

勞力密集產業紛紛外移,台灣經濟面臨蛻變關鍵。圖為台商在印尼設廠情形。(黃麗梨攝)(黃麗梨攝)
讓外商忘不掉的「ROC」!
今年五、六月間,經濟部長蕭萬長首先提出希望自由中國台灣成為大型跨國企業在亞太地區「區域營運中心」的計畫,即(ROC,Regional Operation Center),並且將這裡做為跨國企業的「多元利潤中心」之一。其中內容包含甚廣,包括使台灣成為亞太區域中的研究發展中心,高科技產品的生產製造中心,新產品的開發、測試或維修中心,人員訓練中心,策略聯盟中心,資材採購中心,乃至於資金調度中心、儲運發貨中心……等等。(說明請見附表)
「別看這麼多名稱好像很複雜,其實它們彼此有很大的相關性」,前不久才率領工研院、資策會,及環保、交通部人員銜命赴美推銷「ROC計畫」的經濟部常務次長李樹久指出。
當然,要想提昇為亞太——這個未來十年全世界經濟成長最快的地區——的「區域中心」,可不是一廂情願就可達成的,主要還是看外商在它們各自的全球發展策略中,是如何「定位」台灣。事實上,經過這三年的世界大變局,不光是我們,全球各國都在拚命尋找新定位。在這樣的一場「大風吹」遊戲中,我們有什麼優劣條件,可能搶佔到什麼好位子呢?!

「貨暢其流」是成為「區域中心」的要件之一,台灣在這方面還有待加強。圖為基隆港貨櫃碼頭。(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產業、人才和資金
「台灣的利基是不少,這是靠卅年來打下的紮實基礎所賜」,柯文昌指出。
以產業來說,從重化工業到民生輕工業,種類齊全;而二千萬人口、四百多萬戶居民中,竟然登記有案的就有四十多萬家公司、六十多萬家行號,「台灣的高度工業化及創業風氣,是產業環境持續活潑的一項證明」,陳明邦指出。
以「人」來說,台灣的中級技術人才和專業的管理、經營人才數量豐富。優質的人力資源,加上長期以外銷為導向所累積的國際貿易經驗,可算是我們最大的利基所在。另一方面,「你們這幾年都有超過百分之十的人口出國旅遊或留學,比日本的百分之八要高出許多」,日本松下電器篠塚陽男部長指出,「因此台灣人對國外資訊的掌握程度,以及對新流行和新產品的敏銳度非常高。」
產業基礎及人力資源之外,「錢多多」也是我們的優勢之一:「台灣資金雄厚,許多策略性高科技產業,若有政府提供的各項發展基金,對外商而言就是一大誘因」,郭文政指出。像早期行政院開發基金與飛利浦成立台灣積體電路公司,及目前交通銀行主持的各種投資、融資案件等。
「錢多多」同時也反應在市場潛力上。事實上,不僅是一般國人的消費能力提高,台灣同時也是多項工業原料的國際大主顧。「以PTA來說,卜內門會選擇在台灣設廠,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台灣是全世界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市場,市場需求正是我們的第一考慮」,卜內門台灣負責人陳德樂說。
以上種種利基,既是拜台灣卅年來打下的經濟基礎所賜,放眼未來,我們的新機會又在那堜O?
台灣可成「聚焦點」!
「中國大陸加入世界經濟體系後,台灣優越的地理位置會成為未來在區域競爭中最大的優勢」,美商惠普公司台灣總經理黃河明一語道出。
黃河明用「聚焦作用」來解釋。台灣在經濟發展的稍早時期,曾是日本投資東南亞的「南進基地」,這個歷史角色可以溯自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當然,日本殖民五十年,在台灣留有相當的產業及人脈基礎,而台商和東南亞華商間家族式、錯綜複雜的關係,又正是日本到東南亞投資發展時所需要藉助的,「有了台商的參與和帶路,一來替日本分攤風險、二來日本隱身幕後,可以減少當地人的排日感」,黃河明指出。
「日本——台灣——東南亞」這條縱向的路線,曾經幫助許多日商在東南亞打下一片天地。不過目前由於我們在東南亞的投資日盛,成了日資的競爭對手,加上日本在東南亞已經根基紮實,因此這條聚焦路線已逐漸模糊。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中國大陸的適時開放,為台灣帶來了另一條橫向的聚焦路線:美、歐——台灣——大陸東南沿海。「美商是我們近四十年來最親密的經濟夥伴,台商和美國人做生意有豐富的合作經驗,雙方的企業理念契合,又有這麼多精通英語的留美人才可供運用」,黃河明指出。惠普目前在大陸分公司的總經理、副總經理都是「台灣人」,和大陸語言、文化相通,正是惠普試過各種人選——美國人、華裔(香港、新加坡)——之後的最佳選擇。
也是科技轉運站
「當然,許多三、四十年前就已進入亞太地區發展的歐美企業,像是惠普,可能用不到這條路線,因為他們早已在更貼近大陸的香港搶佔灘頭」,黃河明指出。但是新來乍到,想在這個新興區分一杯羹的歐美乃至於日本企業,則對這條路線依賴較深,像是美國著名的電腦軟體微軟公司,就在兩年多前來台成立分公司;美商休斯電子材料公司也於去年來台成立分公司,並由此地積極佈署進軍大陸。
值得注意的是,這條「歐美——台灣——大陸」的路線並不是單向的。除了一般投資貿易的「中繼站」外,「我們還可以扮演『科技轉運站』的角色」,黃河明指出。例如大陸也有許多科技成果,只是大陸企業普遍缺乏商品化及市場行銷的概念,我們取得大陸科技,加以商品化後再轉銷歐美,也是一條值得嘗試的新路。
「不管是較早的東南亞或是新興的中國大陸」,李樹久指出,「我們在『食米文化圈』——亞太地區——的樞紐地位,正是此番經濟部推展ROC計畫的主要訴求之一。」
各項功能慢慢來
事實上,利用台灣做為「食米文化圈」的樞紐地位,並不是經濟部的突發奇想,「許多外商已經在默默評估、默默進行了」,聽到ROC計畫後,自願主動幫經濟部去試探外商反應的柯文昌指出。尤其若先縮小範圍,「兩岸三地」間的互動發展,更早就納入外商的區域策略考量中。
以亞太總部早在香港設立的惠普公司來說,它的「兩岸三地」分工策略已初步擬具:利用香港的國際自由貿易環境及全球首屈一指的金融服務,做為惠普行銷及資金運用的中心;利用台灣優質的技術、管理人才發展電腦及各項科技軟體,並和台灣本土廠商結成各種合資關係,一方面技術交流,一方面藉以進入台灣市場;至於有廉價土地及勞工的中國大陸,則是製造硬體的主要據點。
陳德樂則指出,對亞太總部設在新加坡的卜內門企業來說,台灣的地位會「愈來愈重要」——「因為我們認為,將來台灣對大陸應該會有大貢獻、大影響,現在不趕快加入台灣,將來又如何能進入大陸?」他說。
當然,柯文昌指出,我們目前條件還不夠完善,不可能指望外商一舉將亞太總部遷來,但是「一個功能、一個功能地移轉進來,逐漸增加台灣的重要性,則是可能的。」例如飛利浦在台灣成立技術支援中心,美商迪吉多成立UNIX系統支援中心等等,目前雖然只有零零星星的例子,但總是一個好的開始。
時機成熟,準備還不足?
只是新的機會擺在眼前,我們有沒有辦法抓住時機,全力配合?這又是另一個問題。
「一般常說的台灣投資條件惡化,像是勞工缺乏、環保意識高漲、土地上漲、新台幣升值等等,其實都是經濟發展的自然歷程,不必擔心」,郭文政指出。外商順應環境,自然會將在此地的投資項目提昇到資本密集、技術密集,乃至於腦力密集等附加價值高而我們也還能勝任的層次上,台灣也可以藉此和東南亞及大陸區隔開來。以近三年的外商投資項目來說,易造成環保抗爭的化學業已從第一落居第三,反倒貿易業和電子業的投資逐漸增加,正反映出外商的抉擇。
但除了產業技術外,還要結合服務業精神的各項區域中心功能,我們需要加強改進之處仍多。
要想做為跨國企業的區域營運中心,「至少有四種東西的移動要能迅速便捷——人、錢、物,以及資訊」,台灣飛利浦總裁羅益強扼要點明。偏偏在這些方面,我們實在難以和香港、新加坡匹敵。
服務至上,便捷第一
「台灣是世界上簽證最嚴格、入出境手續最繁瑣的地區之一!」在台五年的陳德樂抱怨:「三個月要重新簽證一次、六個月要申請入出境證一次,若是不小心忘了,就會有大麻煩……」
柯文昌則指出,要做區域營運中心,總免不了開區域性的國際研討會,但別說大陸人才常難進來,就連對香港也限制頗多。「企業界當然知道政府的考量,但經濟競賽是很現實的——你愈開放,來的人就愈多;愈設限,別人過門不入,吃虧的還是自己」,黃河明指出。
至於「錢」和「物」,此地銀行服務保守、資本市場限制又多,加上貨物報關及港口通關作業不夠快速,使得台灣想成為「金融中心」或「儲運發貨中心」的可行性大為降低。「這點相當可惜,以新加坡來說,許多企業將它們在亞太區域內生產及採購到的東西全部先運到這堣擭、整理一遍後,再轉往各自的目的地」,郭文政指出,而以我們更優勢的地理位置來說,這項服務功能其實是可以搶過來的。
資訊的流通,則牽涉到台灣電信網路擁擠的問題。羅益強指出,每到下午三、四點的「緊要關頭」,國際電話及傳真偏就常常「當」線,要等接通,往往是二、三個鐘頭以後的事了。「在這個分秒必爭的時代,三個鐘頭才能傳抵國外的訊息,恐怕早就成了舊聞,甚至影響決策效率」,羅益強說。
「要快!要快!」
種種條件拼湊起來,成為「區域中心」,是否只是迢迢無期的夢想?倒也未必。「很多環結的改善,往往繫於一念之間」,柯文昌指出。像是從七月一日開始,某些學術性國際會議參加者將可採落地簽證方式入境、對大陸人士訪台的規定也在逐步放寬。放下保守心態,簡化各項法規,是目前可做的當務之急,而各種公共設施的加緊規劃趕工,也是必須的。
最重要的是,接觸過這個「區域中心」構想的人都認為,這是一個正確且是我們未來非走不可的方向,「要快!要快!」則是一致的呼聲。有感於此,五月下旬,經濟部李樹久次長已赴美會見了十九家大企業,並由工研院及資策會和惠普、IBM、AT&T,及迪吉多四大公司簽下進一步合作的備忘錄;六月中旬,由蕭萬長部長主導的十二場投資環境座談會已次第展開,國內、國外廠商正針對各種投資環境障礙的改善提出建議。
在這樣一個以區域經濟為主,大家在區域內找定位、搶先機的時代,蹉跎兩、三年,等大勢底定後再想佔有一席之地,只怕就「時不我予」了。我們已有明確目標,現在該是行動的時候!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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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助外商之力,將中華民國台灣造就成「ROC」——亞太區域營運中心。這個夢想,已在逐步實現。(鄭元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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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力密集產業紛紛外移,台灣經濟面臨蛻變關鍵。圖為台商在印尼設廠情形。(黃麗梨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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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暢其流」是成為「區域中心」的要件之一,台灣在這方面還有待加強。圖為基隆港貨櫃碼頭。(鄭元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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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服務是否便捷,也攸關「ROC計畫」的成敗。新銀行是否能帶動新氣象?(邱瑞金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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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交流日趨開放,這種良性互動為產業界所樂見。圖為大陸傑出科學家訪華參觀。(楊慧文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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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緊規劃興建各項公共工程,宏偉的國建藍圖才能落實成形。(游丕若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