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商的越南經

在這個全球外商一片看好的投資樂園中，有哪些障礙？又為什麼越來越難？且聽聽身處其中的越南台商的親身經歷。

「投資越南的黃金期至少還有8年，」駐越第一大城胡志明市台北經文辦事處處長陳杉林預估。

「投資越南還有5年黃金期，」平陽省台商副會長蔡文瑞評估。

無論投資黃金期是5年或8年，相較於「新鑽11國」或「新興5國」中的其他國家，地理位置上最鄰近台灣的越南，確實有許多不可取代的優勢條件。

一半以上人口在25歲以下，越南具有充沛的人力資源，但隨著產業的多元和提升，中高階人力不足的問題已顯現。

最「資深」的外商

歷經1975年南北越統一戰爭、1979年中越戰爭後，越南民不聊生，終於在1986年決定改革經濟，引進外資協助越南走向現代化，這一步，整整比中國晚了10年。有了大陸投資經驗在前，當各國對越南仍抱持存疑態度，不敢貿然進入時，台商卻已大膽跨出第一步。

越南的政治決策模仿中國，經濟卻是學習台灣。

台灣是越南最早的貿易夥伴，行政院經建會副主委葉明峰指出，當年越南在韓國和台灣路線間，選擇了台灣為合作夥伴，原因是越南政府沒有豐厚的資金走韓國的「政府扶植大財閥」路線；而台灣以中小企業為主的發展模式，較符合越南的需求。

「越南許多財經官員都在台灣接受過訓練，」葉明峰表示，台越間雖然沒有正式邦交，但無損於經貿上的親密合作。

為吸引外資，帶動地方進步，越南政府提供外商各種投資優惠。此外，越南加入國際組織、躍上國際舞台後，進出口關稅降低、非關稅障礙撤除，對在越南投資的外銷廠商也十分有利。如歐盟就給予越南多項產品進口普遍性優惠待遇，美國也給予越南正常貿易關係待遇；美越間已展開TIFA談判，越南若能取得美國的GSP（普遍優惠關稅），對以越南為生產基地、以美國為市場的台商，將是一項大利多。

再說，越南是東協成員之一，自2006年起，區內各會員國間的關稅調降至5％以下；由於台灣無緣躋身東協自由貿易區，台商更亟需托庇在這些國家中，而越南便是最近、最方便的選擇。

從胡志明市到河內，街頭巷尾，到處充滿令人莞爾的越南風情。

親上加親

此外，相較於台海關係的詭譎多變，越南的政情穩定，台商在越南與一般「外商」無異，甚且多了一層「姻親」關係。從1987年迄今，總數超過7萬7千名嫁到台灣的越南新娘，再加上在越南娶越娘的台商、台幹等「台灣女婿」為數甚多，台商在越南不僅沒有如印尼、馬來西亞的排華困擾，還有一種「土不親人親」的情誼。

「早期越南法令不健全，漏洞處處，台商深諳裙帶關係及紅包文化，很吃得開，」越南台商會聯合總會秘書長沈銘仁說，長期以來，台灣都是越南的最大投資國，台商在越南備受尊重和禮遇。不過，這幾年台越間非法的婚姻仲介，把台灣人的名聲搞壞了。

夜晚的河內多情、浪漫，但面對嘈雜、毫無規則可循的交通，外來客卻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美中不足

然而，在眾多優勢條件中，越南還是有許多不確定因素和瓶頸待克服。這些障礙困擾著越南台商，也是阻礙越南快速發展的關鍵。

從胡志明市到河內，街頭巷尾，到處充滿令人莞爾的越南風情。

基礎建設不足

基礎建設不足，是越南發展的一大障礙。

越南政府的稅收少（全世界少數不收房屋稅的國家）、公共建設能力薄弱，而且近年全部將資源集中在首都河內，其他地區的進步相當有限。

「越南土地都歸國有，但政府卻有心無力，沒有能力開發，卻又不願放手給外商做，」越南台商會聯合總會一位不願具名的領導幹部直指──政府效率不彰是越南開發遲緩的主要因素。

以交通為例，人口是台灣3倍、國土面積為台灣8倍大的越南，到目前為止仍沒有一條像樣的高速公路，更遑論地鐵、捷運等大眾運輸系統。南北S型的地形，從南越胡志明到北越河內，相距達2千公里，搭乘飛機就要2小時，搭火車或陸路交通更得耗時32小時，不像北京到上海，預計明年高速鐵路通車後，京滬往來將由目前的12小時提速到7小時。

機場、港口也嚴重不足，全越南只有3座國際機場、13座國內機場，5座國際港。交通建設不足，導致運輸所耗費的時間、成本都相對提高。最近鴻海、仁寶等新進電腦大廠，紛紛選擇在離中國邊界較近的河內設廠，就是為了方便零組件就近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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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力不足

越南不預警的停電，對廠商來說更是莫大的困擾。

由於越南以水力（37％）和火力（52％）發電為主，發電量原本不足，雖然從2004年起已向中國大陸進口電力，但在乾季（7∼10月）時仍嚴重缺電，經常得靠輪流停電來度過。

「只要颳大風、下大雨就一定停電，」義美總經理李俊男說，當初義美在河內設廠時原擬做氣電共生廠，既節約能源成本、兼顧環保，也可解決不時停電的困擾，但無奈當地政府卻不允許。

李俊男回憶，2002年一年，工廠無預警停電就達421次，幾乎是天天停電。後來義美行文駐越南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請代表出面協助溝通。「溝通真的有效，」李俊男說，去年停電次數已減少為100多次，而且停電前會先通知。

雖然停電次數已減少，但在越來越多大廠進駐越南的情況下，可以預見未來3到5年內，電力將更為吃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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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高階人才不足

「找人難」，則是許多新進台商的心聲。

這波來勢洶洶的全球越南投資熱，除了台商之外，也帶進了很多日商、韓商。日商投資的產業以電子、汽車、家電為主，韓商的產業別則是五花八門，從傳產到高科技都有，與台商很類似。

「不過，在越南投資的外商多以外銷為主，彼此之間競爭的是『員工』而非市場，」台灣貿易中心駐胡志明市辦事處主任侯文欽分析。

越南有8,400萬人口，25歲以下的人口比例高達65％，且識字率在9成以上，又屬儒家文化圈的一員，年輕人普遍具有旺盛的企圖心和學習力，和其他東南亞國家的閒散步調完全不同。

但由於越南本地員工多操越語（各種方言南北差異極大），英文並不普及，語言隔閡下，新進台商總希望能聘請到能以華語溝通的員工，特別是管理階層的幹部及文書工作者。因此，隔著崗哨國界外的中國廣西大學越語系的學生，往往還沒畢業就被台商預定走了，越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的學生也供不應求。就連廣西與北越交界的村落，居民中會說越語的，也都被台商請到越南來工作。

只是，都說會中文，但素質如何，還得憑運氣。

「越南大學中文系畢業生念的報紙我都聽不懂，」台灣紙業公司駐越代表、華越聯營公司總經理張伯煒說，大學畢業生未必好用，他寧可用越南當地的華裔（約佔人口1.5％），比較好溝通。

會中文的員工難尋，各領域的專業人才也嚴重缺乏，導致挖角風氣鼎盛。

「教育品質是越南發展的最大障礙，」東元集團財務長吳俊中指出，共產專政、長年戰亂、鎖國加上貧困，使越南的教育體系、職訓課程等後勤資源跟不上外商的腳步，企業很難找到能用國際專業術語溝通的員工。

「學會計的不懂會計用語，現場技術人員連電流、電壓都不懂，」吳俊中表示，東元設廠一年來，在員工培訓上可以說備嘗辛苦。

而最近挖角情況最嚴重的，則屬金融業。

越南加入WTO不到一年，卻已開放100％外資銀行的設立；越南當地銀行為了搶在外資銀行進駐前站穩腳步、壯大自己，紛紛廣設分行，導致金融業人才奇缺，挖角風氣鼎盛。

台灣第一金控集團駐越的亞洲首席代表羅瑞祥指出，銀行行員的月薪這一年來三級跳，從一個月300美元，才被新銀行以月薪600美元挖走不久，又被台資銀行以月薪1,200元美元挖角過來。

房價、地價節節飆漲，越南的貧富差距也越來越大。高級住宅供不應求，卻也有37％的人口生活在貧窮線下。

勞工開始短缺

隨著各國投資設廠的驟增，缺工現象也慢慢浮現。

郭丁逢所經營的豬飼料廠「越南昆昌公司」位於北寧省桂武工業區內，鄰近鴻海正在大興土木的基地。他表示，近來工業區內常見工廠外聚集三五人群，表示該廠又有員工流失，得招募新員工補足。如此頻繁招工的現象過去相當少見，而資深員工的跳槽、流動比例升高，讓亟需技術老手的廠商困擾不已。

土地、房租飆漲

相較於10年前廠商擔憂越南內需市場不成熟、所得偏低而裹足不前，如今廠商紛紛搶進，卻又面臨土地不合理飆漲的問題。

「特別是2006年舉辦APEC高峰會後，越南房地產可用『一日千里』4個字來形容，」台灣貿易中心駐胡志明市辦事處主任侯文欽指出，越南房市這幾年實在炒得太高了。

以胡志明市第一郡為例，從2003年迄今，房價已經漲了2倍，每平方米售價1,800美元（一坪約台幣20萬元）的公寓大樓，幾個月內就銷售一空。若與開放初期相較，漲幅更高達10倍以上。

和胡志明市相比，位於北越的河內雖然發展較遲，繁榮程度約等於1970年代的台北，但因供需失衡，市中心區的房價也不遑多讓，A級辦公大樓的租金甚至比台北還貴。

「河內的辦公大樓，一坪租金要價約4,000元台幣，還供不應求，台北的信義區101大樓租金每坪也不過3,000元台幣，」國泰人壽河內辦事處代表洪聖博說。

工資上漲

除了房價、物價飆漲外，越南的工資也一路看漲。

2006年2月農曆年後，越南實施新的最低薪資措施（越南薪資採「兩價制」，只規定外資廠的最低薪資），大幅調升外資企業勞工的最低薪資，依地區訂定3種不同標準──胡志明與河內為每月87萬越盾（約55美元）；海防市、同奈省、平陽省為79萬越盾（約50美元）、其他省分及地區為71萬越盾（約45美元），平均調幅達40％。

越南政府表示，儘管這幾年每年都全國調薪7∼8％，但此次最低薪資調升，主要是反映近年來越盾貶值的價差。因為美金與越盾比，從1比10,000大幅貶值到1比16,000，如此一來，同樣是45元美金等值的月薪，就應該從當年的45萬越盾增加為72萬越盾。

然而，突如其來、毫無預警地大幅調漲薪資，使得許多早已習慣匯差優勢的外資廠商措手不及。峰明國際公司總經理蔡文瑞指出，公司在過年前已調整過薪資，沒想到過完年又得再調一次，廠內400名員工，每年平白多損失幾百萬台幣，讓他有如啞巴吃黃蓮。

部分外資工廠因越南政府政策下達不完整，還在觀望協調中，不料基層員工卻因巴望快快調薪而騷動難耐，因而引發罷工事件。

「其實，外商只要乖乖跟著政策走就不怕罷工，」生產機車零件的台商越南九益公司總經理郭昭宏表示，企業要永續經營，就必須入境隨俗，小心應付。預計在未來5年內越南工資仍會快速調漲。

傳統產業「越來越難」

早從1986年改革開放開始，越南歡迎外資的政策就始終沒有改變，但越南政府缺乏中共中央將經濟權力下放各省市，並以招商成績定下績效評比標準的誘因和靈活度，越南中央與地方政府對於政策的執行不一，許多法令尚缺乏具體執行細節；再加上官僚體制龐雜、行政效率低落，導致外商投資不如預期的順暢。

以金融業為例，從1993年開放迄今將近15年，儘管各項程序及條件早已符合，但47家台商銀行中，只有慶豐、兆豐金控、中國信託、第一銀行、建華金控轉投資之美國遠東銀行和華南銀行等6家拿到執照，正式設立分行。

此外，近年越南政府希望產業向上提升，已逐漸不歡迎勞力密集和污染產業到越南投資設廠，例如染整、廢五金等，不僅要符合比台灣還高的廢水排放標準，行政審核流程也多比其他產業緩慢。

除了產業類別外，規模也是能否立足的重要條件。台紙駐越代表、華越聯營公司總經理張伯煒表示：「越南開放整整20年了，現在要進駐，只有大廠有條件，個體戶基本上已經很難生存了。」

不再流浪？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台商無論到哪裡投資，都有不同的困難與辛酸。但正如台商的名言：「有風險才有機會」，只要獲利機會仍在，台商都會排除萬難，前進越南。

行政院經建會副主委葉明峰在今年6月舉行的「越南經貿論壇」上，對有意前往越南投資者提出以下建言：「台商必須要發展獨特、有利基的產品，而不只是把在台灣、中國或東南亞活不下去的產業移植到越南。要提升才能壯大，要有遠見，否則不久的將來，又得開始尋找『第三地』！」

作為台商海洋經貿往南延伸的腹地、平衡西進分散風險的另一個避風港，希望越南不只是過渡，而是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