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月十日夜晚,是劉連三睡得最安穩的一夜。因為至少在未來的九個月當中,他不必再白天夜晚地為煙火操心了。
夜漸漸深了。雖然煙火早已在八點卅分左右放完,觀眾也陸續離開,曲終人卻未散。
聯勤總部的工作人員還必須在淡水河畔防守到天明,等技術人員來檢查完為止;否則,萬一現場有個未爆的漏網之「彈」,被不諳此道的民眾撿走,在家中「試放」一次,準要勞動消防車和救護車跑一趟。
負責設計、製造煙火的劉連三領班,這時則早已回到家準備就寢,每年的此刻是他一年中睡得最安穩的一晚,因為在過去的三個月裡,「還有那些煙火沒做?要怎麼做?」、「明天會不會下雨?能不能曬彈?」、「花色會和預期的一樣嗎?」、「長官會不會滿意?」……這些問題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他,「經常晚上一醒就再也睡不著了」,他說。
每年國慶晚上的煙火節目,要消耗約六千枚煙火彈。以三個月廿九人一同工作計算,最少要三個半小時才能做好一枚,難的是,做煙火彈不但得巧構思、工細、手腳快、而且相當危險。因此失眠的日子不僅劉領班「享受」得到,聯勤總部另外的煙火師傅,也一體有分。
飛揚的塵灰,沾染滿頭、滿臉、全身;機器在轉,雙手還須攪拌,使藥球滾得均勻,煙火師傅的衣裳可全讓汗水浸濕了。(聯勤總部提供)(聯勤總部提供)
靜電棒、導電鞋、導電地缺一不可
在過去三個月當中,他們和別人一樣,每天清晨去上班。但是在踏入廠房之前,得先套上導電鞋——這種鞋能將身上的靜電傳到導電地,再握一握由銅製成的靜電棒,等靜電棒把身上的靜電都吸走之後,才能踏入裝置有導電地、防爆開關、防爆馬達、防爆燈,並且嚴禁「煙火」的廠房。此外,廠房外還有許多紅色的「點綴物」,包括滅火器、消防水桶、消防栓等。
煙火很多人都看過,也都很愛看,但這種據說是由老祖宗發明的「花炮」,究竟是怎麼弄出來的,卻是個謎團。
事實上,煙火的花式雖多,製造的過程大致不離四個步驟:配藥、切粒、滾藥球和裝彈。當然,在正式開始製作前,少不了得先設計花式。
每年國慶的煙火,都與以往有些不同。煙火雖然一「放」即逝,在「主辦單位」聯勤總部而言,弄個新花樣卻頗為不易。
朱清德是廠裏資格最老的員工,每一縷深刻的皺紋都藏著一個煙火的秘密。年紀雖漸長,裝彈時俐落的動作卻絕不輸給年輕人。(陳敏明)
好看不好做
通常,國慶晚上的煙火種類是以下的綜合:前一年受到好評的節目、別人的建議、自己構思、或參考民間及國外的花式。
花式確定後,就要研究配方。老方子當然可「依樣畫葫蘆」,新方子可就得一再摸索。劉連三領班對於配方的經驗,並不「懷念」:「我們由民國四十三年開始做煙火,常常配著配著,藥自己就燒起來了,我嚇得趕快把它倒進水裡。」
當然,一切就得由頭重做。好在這麼多年,「老手」也學聰明許多。「現在大家都摸透了藥性,知道什麼藥與什麼藥相剋,不能配在一起」,劉連三說。
除了依賴經驗,煙火「師傅」也常看書自修、觀摩別人、或與同行交換心得。其中一些,經過廿、卅年的磨練,已練就了「一看就知道怎麼配藥」的工夫。
然而,夜路走多了,還是有碰到鬼的時候。有時他們怎麼配,也配不出理想中的花式。怎麼辦呢?這時只有全體總動員,四處蒐集國外資料,或與國內同行「聊天」,以獲得所需的「情報」;如果還不成功,只好將這種「不成功的花式」和其他花式配合,看能不能組合出「類似」理想中的花式。
配方出來後,就進入切粒的階段。切粒「負責」煙火彈在空中爆炸時出現的顏色。師傅們將顯色劑(例如紅色使用草酸鍶、綠色使用氯酸鋇、……)配上些火藥、粘合劑拌勻,放入模型中製成塊,再切成約一立方公分的顆粒曬乾即成。
藥球,是整顆煙火彈的靈魂,也是由切粒「滾」出來的,煙火要開什麼樣的「花」或「樹」(如菊、柳、……)、要變些什麼顏色,全得靠滾在藥球上的藥劑。例如「菊花」使用的藥劑包括硝酸鉀、木炭粉、硫磺、還有糯米粉。
張牙舞爪」的煙火,水中倒影竟柔和如許。瞧瞧右下角橋上那「萬頭鑽動」的人群!(本刊資料照片)(本刊資料照片)
糯米粉也是原料
糯米粉是食品,怎麼可以做煙火呢?事實上,它是很好的膠合劑,和另外三種藥粉混在一起,就會燃燒發光。
其他的藥劑也「各有所司」,例如硫磺可以控制燃燒的速度;硫磺愈多,燃燒愈快;所以「菊花」的煙火彈一爆,燃燒的藥球向四面八方呈圓型飛奔後,約過三至四秒即在高空消失,使人們腦海中只留下「菊花盛開」的印象。
藥球在空中爆裂時,常常變化好幾種顏色,這就得在滾藥球時「分層處理」。如最先出來的是紅色,就把草酸鍶加入藥劑,滾在藥球外面第一層;其次出來的是黃色,就把草酸鈉加入藥劑,滾在第二層。
必須注意的是,每一層藥劑滾上後,都要再滾一層助燃劑,如此往往滾上十幾道都不算稀奇;而且每滾完一層,都須曬乾再滾,否則易自燃產生危險。但是,「因為燃燒速度很快,有時一種顏色只出現一秒鐘,觀眾也許只看到一團紅光,或一團黃光,真是『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劉領班嘆道。
除了連續十幾次重覆滾藥球、曬乾的「麻煩」外,這項步驟還相當危險。因為除了顯色劑較為安定,其他的藥劑藥性都很活躍,只要摩擦力大一點、或遇到靜電,就會發生變化。所以師傅們才不得不穿上導電鞋,此外還要注意滾動、攪拌的速度不能太激烈,往往一層薄薄的藥粉沾滿藥球,就要花上十多分鐘。
朱清德是廠裏資格最老的員工,每一縷深刻的皺紋都藏著一個煙火的秘密。年紀雖漸長,裝彈時俐落的動作卻絕不輸給年輕人。(陳敏明)
可不要「亂作一堆」
藥球滾好曬乾後,就可以裝入已上導火索的彈殼裡。裝時還要注意排列位置,那種藥球排在前面,那種排在後面,都得「按圖索驥」,否則所有的花色在空中「亂作一堆」,就有得瞧了。
若是花式彈,如「龍」、「吊燈」(煙火爆開後,迸出六個發光體在空中燃燒,宛如一個一個小燈籠)等,則不需要切粒或滾藥球,只要把配好的火藥裝入一個個紙管裡,再將紙管裝進彈殼中即可。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龍」。這種煙火引燃後,不但好似一隻小龍對著觀眾搖頭擺尾,還不時發出嘯聲。製作的訣竅,是在紙管兩邊故意不加平衡桿(一般都如火箭加有平衡桿,使能筆直前進),於是紙管引燃之後,便在空中上下左右不住地翻滾。有時紙管的一頭還裝上由黑藥滾成的藥球,待這隻「龍」跳完後,藥線燃至藥球,藥球隨之一爆,頗有「點睛」之妙。至於群「龍」的咻咻哨音,則是彈中其他紙管內的沒石子酸、氯酸鉀燃燒時產生的氣體與空氣摩擦發出的聲音。
還有一種很特殊的煙火,乃大彈包小彈——將一顆顆小煙火彈裝入大彈內——就像士林夜市賣的「大餅包小餅」。小彈爆炸時會發出如雷貫耳的聲音,並且因燃燒發光,到時只見滿天火光,頗有劈雷掣電之勢。由於此彈深具「震撼」效果,通常都放在第一個節目,不但可在剛開始時就掀起高潮,更等於向大家宣佈:「放煙火了!」
朱清德是廠裏資格最老的員工,每一縷深刻的皺紋都藏著一個煙火的秘密。年紀雖漸長,裝彈時俐落的動作卻絕不輸給年輕人。(陳敏明)
該爆時,就得爆
煙火彈的成分不似炸彈,威力也不及,但工作人員在遞放時,仍然小心伺侯,唯恐它在不該爆的時候突然爆炸,震破門窗、傷及員工。另方面,到了該爆的時候它不爆,也是個大問題。
聯勤所製的彈殼是由耐火的電木粉經過高溫、高壓壓鑄而成,爆炸時不似紙殼煙火,只得一聲悶哼。但是要把它炸開,就非得填入炸藥不可。
為增加空氣、幫助燃燒,炸藥中通常還摻入能保留空隙的稻糠皮,這就是為什麼大部分煙火彈爆裂時,附近觀眾會聽到一陣稻殼撒落聲的原因。
到此時,做煙火彈也進入最後一個階段,只要將藥球、紙管放入已上導火索的彈殼內,填入炸藥後,將二半圓形彈殼粘合為一,再糊上牛皮紙,曬乾即可。
無論曬切粒、藥球或彈,聯勤都使用天然的日曬法,因為流通的空氣,可以把藥球堛漱穭彌a走。若用密閉的烘箱,很可能有殘餘的水分留在藥球內,揮發不去的話,容易自燃。
煙火彈做好了、也曬好了,還得把它送上天空。
放煙火時,每個彈必須有一個發射筒,就和發射砲彈的砲筒類似,堶悼裝好發射藥及電導線,再將煙火彈裝進去,才算大功告成。發射時,只要在地面發射台按個鈕,電力輸進電導線,傳到發射藥,引燃後,煙火彈就會被拋入天空。彈上的導火索在彈即將被拋出的那一剎那,同時也接受到由電導線傳來的電力,彈進入天空時,電傳到彈內的炸藥,隨即爆裂,此時炸藥燃燒引燃藥球或紙管,原本一顆硬梆梆的大球立即化成各種光、色、與圖案,也就是我們所看到的「煙火」。
說時遲,那時快,這些程序總共不過眨眼工夫。
這一半加上「另一半」,就是一個煙火彈了。(陳敏明)
煙火彈的發射大有文章
通常一次發射的煙火彈總在三枚以上,也可能是四、五枚齊發,以煙火彈爆裂的花式及所欲造成的氣勢為依據。如節目剛開始時,一次大概只發射三枚,若花色太小、聲勢不足則四枚;但接近尾聲時,可能七彈、八彈齊發,愈來愈熱鬧,令人看了還想再看。
煙火彈在空中燃燒的時間,也必須拿捏得準,以決定何時該發射下一批彈。快了,兩批彈在空中互相「廝殺」,結果是「兩敗俱傷」,觀眾只看到一團色光,毫無景致可言;太慢了,又讓人覺得節目內容鬆散,枯燥無趣。
世界各大百科全書都記載,煙火的發源地在中國,因為中國最早發明火藥。根據我國古籍,煙火出現可能還在火藥(宋代發明)之前。如明朝羅頎的「物原」記載,劉安作「焰硝」,供隋煬帝取樂。拾遺記也記載,有人獻給戰國時代的燕昭王一種「龍膏」,燃燒起來,「色曜百里,煙色如丹」。
時至今日,煙火已普及各國,除我國每年援例在雙十節燃放外,日本狄斯奈樂園七、八月每晚都放給遊客觀賞;德國在春季來臨、墨西哥逢「聖周」、南美的「聖人節」,乃至美國七月四日的國慶、法國七月十四日的「革命紀念日」也都燃放煙火慶祝。
看出來沒有?大部份的火星先冒藍色,再冒黃色、紅色的火花,無數的光芒交織成一片神奇的彩色世界。(本刊資料照片)(本刊資料照片)
每年外銷七百萬美元
然而,煙火的生產卻不像其燃放那般普遍,大致只有中、美、日,及少數歐洲國家製造,巴西最近也開始嘗試。這些國家的煙火都是由民間廠商製造,我國也有六家民間廠商,產品大部分外銷,每年銷至美、日金額高達七百多萬美元。
煙火業到目前為止,在世界各國均屬勞力密集工業,除滾藥球有滾藥球機外,其餘都用手工。
這一方面是因為找不到可供操作的機器,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些敏感的藥物經不起摩擦、撞擊,使用機器比較危險。所以工資昂貴的國家,如日本雖然自己也製造,但仍到我國採購煙火。
這麼些年來,劉領班記憶最深的就是今年春節時,奉令到金門放煙火,與金門及對岸的廈門民眾同樂。當他們在大膽島上施放時,中共不時打曳光彈過來。
「曳光彈一會兒左邊一個,一會兒右邊一個。不過,他們的『彈』可不如我們的好看!」劉連三笑著說。
用牛皮紙糊好彈後,還須拿塊板子把紙壓平,這是「壓彈」,可不是「鴨蛋」噢!(陳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