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多數上班族動輒十幾二十年的資歷相較,45歲的朱德庸真正上班的年資不過4年,而且還是十多年前的往事。
新作品《關於上班這件事》年初問世,新書發表會上,有記者質疑:既然朱德庸這輩子沒上過什麼班,如何深刻地描繪出上班族的心聲?
事實上,朱德庸也非女人,卻能畫出叫好又叫座的《澀女郎》,把上班女郎的細碎情緒與生活表現得維妙維肖,令人絕倒。
另外,在他以慣有謔而不虐的朱式幽默打造出家喻戶曉的《雙響炮》夫妻時,也還是個單身小夥子......。
該感謝老天爺賞飯吃,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和繪畫天分,形塑了朱德庸擅長以詼諧諷喻看待世事荒謬本質的性格,而獨特的朱式幽默對白和輕鬆調侃的畫風,在他的四格漫畫和字裡行間,總能得窺一二。
近幾年,朱德庸的作品遊走兩岸三地,還被拍成電視劇、電影和舞台劇,人人勸他自組製作公司,善用作品和著作權海撈一筆。
身材高大、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表情輕鬆略帶喜感的朱德庸卻不同意。他說,畫畫是吃飯的工具,也是自己人生的最大興趣,開公司、奔走賺錢,距離他的性格太遙遠,也違背他不愛上班的本質。「凡是會剝奪自由的東西,就算能帶來再多財富,我也不要,」朱德庸如是說。
和很多藝術創作者一樣,朱德庸面對媒體顯得害羞,靦腆而疏離的性格一望可知;至於一頭後梳、長及肩膀的髮型也維持了數十年沒變,他說是因為方便整理。
這就是朱德庸,恬淡自在,凡事但求適情適性而已。

朱德庸的漫畫成功打進中國大陸市場前,對岸盜版猖獗,大陸民眾對他早已耳熟能詳。在他台北工作室的書架上,還蒐集了不少當年被盜版的作品。
窗邊的小男孩
創作主題從都會男女轉向上班族心情,與他的成長經驗有關。朱德庸說,上班是全世界最無聊的事,而等同上班的另一件事便是上學。
小時候的朱德庸,不愛上學也不愛唸書,念幼稚園起,他每學期都堅持選擇坐在靠窗邊的位子,因為倚著窗,至少可以瞧瞧窗外的形形色色,要不,埋首於桌前畫漫畫,都比聽老師講話強得多。
這樣的個性必是老師們眼中的頭痛人物,有回幼稚園要舉辦校外教學,老師還破天荒地跑到他家去跟他媽媽說,請朱德庸不要參加,因為怕管不住他,也影響到其他小朋友的出遊。
自小,朱德庸便對所有體制內的規範無法忍受。念高中時,他堅信教官應該退出校園,和教官經常一言不合對罵,總共念了3所高中才順利畢業。
高三時,朱德庸轉到台北郊區一所私立放牛學校,班上同學絕大多數都是等畢業、當兵回來後準備當「黑手」的。
看清楚現實後,朱德庸腦子裡晃過許多念頭,只覺得自己再怎麼糟,也不該淪落至此吧。這才真正自發性地拿起書本,考上世新電影編導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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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違反人性
民國75年左右,朱德庸退伍,進入了當時的大報系──中國時報上班。那時他每天只要傍晚進辦公室,工作時間約一個半小時,依照當天要求的主題畫漫畫,再加上其他版面需求,林林總總加起來的稿費,每月可達10萬元,羨煞了不少人。
那個年代,大多數年輕人滿腦子想的,便是擠破頭進入有保障的大公司,待上一輩子,最後領退休金養老。儘管中時報系在外人眼中是穩當的金飯碗,但朱德庸卻打心底覺得不快樂,他每天能拖就拖,原本傍晚得進公司的,總是拖到最後一秒鐘才趕搭計程車上班。
如此工作了4年,有天他突然驚覺,自己表面上看來行動自如,但實際上卻像被鐵鍊綁住般,跟小時候被押著去上學的感覺沒兩樣,於是毅然決然辭職。
而當年女友(現在的老婆)也在聯合報擔任繽紛版主編一職,同樣厭惡體制,想走創作之路,也跟著離職。
離職後,就著以往的積蓄,兩個沒工作的年輕人結婚買屋,感受到生活的壓力了,便跟出版社洽談出書事宜,而朱德庸也開始了台北最早的SOHO族生涯。
「那時畫《雙響炮》,第一次便印了20萬本,」朱德庸原本希望數量多一點比較便宜,便粗略抓了這個數字,沒想到推出後讀者反應熱烈,一直加印至40萬本才夠。
這段期間除了出書,他也瘋狂地接商業廣告及禁煙漫畫等公益案子,為荷包進帳不少。
朱德庸回想起來,自己創作能量最顛峰的期間,約在民國86、87年,當時總共出版12本漫畫,一天的工作量往往超過8小時,遠比當上班族時勤奮。原本渴望從事創作的老婆,也只能全心當他的助理,處理對外聯繫和出版聯絡的工作。而嗜書如命的老婆,一天可以消化掉兩三本書,也成為他尋找創作題材時的最佳資料庫。
「當時每星期都可以收到出版社寄來的6位數支票,」朱德庸淡淡地笑說,那時候收錢已經收到麻痺,沒太多感覺,支票接過來,轉身便遞給老婆拿去存。
不過,儘管厭惡所有體制內的事情,朱德庸真正成為SOHO族後,日子反倒過得極為規律有序。他每天固定早上8點多起床,簡單用過早餐,之後便不間斷地埋首猛畫,除了午餐時間外,便直待晚上星星滿天了才會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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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人有傻福
朱德庸在家工作的那段時間,每天除了畫畫,還是畫畫,直到警訊出現──老婆發現他愈來愈「不會笑」了。
回想那段日子,他說自己並沒太深刻的感受,但細心的太太卻發覺不對勁,創作工作本來就需要安靜、專注、興趣,因此朱德庸平常定心埋首畫堆努力工作,但每逢假日,他一定會徹底釋放自己,到外面透透氣,享受一下放空的閒適快樂。但後來,在出版社不斷逼促下,即便假日,他仍舊時間一到,便進房畫畫,對出遊的興致完全不見了。「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當時根本就是一個工作機器,」他說。
朱德庸提到,正因為完全自主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導致案子愈接愈多、讓工作量大到無法負荷。當時老婆一直要他別再畫了,他也不覺有異,直至民國87年,老婆使出了殺手H,停止他所有的出版和案子,只留下兩、三個招牌專欄,帶著年僅5歲的兒子,一家3口放下一切,前往新加坡、日本、美國等地旅行小住,一住就是二、三個月。
「這個市場就是這樣,當你離開了,一定會有人來遞補,不管他畫得是好是爛......,」朱德庸淡淡地說。民國91年,朱德庸闊別3年再復出台灣畫壇後,就面臨這個殘酷的問題。就像很多藝人一樣,甘冒風險地把辛苦經營的事業暫停,卻因此再也回不來了。
但對朱德庸來說,得與失,他淡然面對,「停頓的3年間雖然沒有大量創作,但重新找回對生活的感覺,遠比什麼都還重要;現在的我很快樂,自己覺得做得比以前好,是傻人有傻福吧,」他愉悅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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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插柳風靡大陸
離開台灣畫壇的那段時間,他的漫畫也開始在中國大陸悄悄風行。他說這純粹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民國88年,他的書正式授權大陸出版,他也在朋友引薦下前往對岸投石問路,當時大陸的商業機制還十分「原始」,沒有通路與行銷概念,媒體的環境也很封閉,加上朱德庸對於很多事情狀況不瞭解,判斷起來非常辛苦。
當時朱德庸在大陸有個代理人,只要那邊的記者願意採訪,便由人在台灣的朱德庸直接撥電話給對方,嘩啦拉的長途電話費像流水般,簡直是貼著錢在做。這樣的情況過了兩、三年,終於主客易位,有了轉變。
民國93年是朱德庸的大陸豐收年,《澀女郎》成績斐然,陸續被拍成連續劇、電影和舞台劇,讓「朱德庸」這3個字逐漸登上大陸的主流媒體版面,北京中央台也計畫要將他所有的漫畫改編,朱德庸儼然成了大陸經濟改革開放後,新興都會上班階級的心情代言人。
外人看他在兩岸的成績十足風光,但仔細回想,淡出台灣畫壇遊走海外,和經營大陸市場的那段日子,生活其實是非常片段而混亂的,而他的個性又極需安定的環境,才能從容地創作與生活,這也讓他驟然間成長了不少。
如今,他的系列作品除了以各種表演形式呈現外,前陣子中國盛大科技的老闆也找上他,計畫以他的漫畫人物造型製造各種生活用品等周邊產品,預計今年年中出爐。

素描朱德庸。
職員心態和老闆心態
「上班違反人性,打混摸魚才最符合人心,」這句話在《關於上班這件事》的新書發表會上,朱德庸提了不下數次。他說,即使明知自己有幸擁有最志同道合、體貼他的老婆,但老婆平常叫他做些什麼事,只要不是太重要的事,他仍然不改慣性,常常企圖摸魚或搪塞過去,就這是「職員心態」。
除了職員心態,朱德庸還揣摩老闆心態,他的書裡面也把老闆分成兩種,一種有人性,一種沒人性。他不改黑色幽默的本性道出:「有人性的公司,通常會被沒人性的公司併吞!」面對記者問他會不會想當老闆,嚐嚐權力的滋味?他說,「我不可能成為自己所憎恨的那種人!」
朱德庸十幾年前曾自組工作室,也請過幾位員工,不過不到一年就收起來了。「每天必須上班開會,自己花半小時就可做好的事,面對眾人卻得花好幾個小時才能擺平,真是愚笨到家,」他直呼受不了。
比較兩岸的上班族,他發覺一個有趣現象︰台灣與大陸上班族承受的壓力和工作效率其實差不多,不過大陸經濟起步晚,更努力求發展,相對速度更快,每天的時間壓縮非常緊湊。
他舉例,幾位因為在大陸受訪而認識的媒體朋友都跟朱德庸說,現在一年比一年忙,以前逛書店可以好好待一整天,在裡頭翻書、掏寶,但現在只能利用片刻時間「衝」進書局,見書就抓,連好好逛的心情都沒有。長此以往,未來大陸上班族的競爭優勢可能會贏過台灣。
對朱德庸來說,他觀察事情,喜歡看事情的荒謬面。每天看到那麼多上班族在路上匆忙行走,每個人背後都是一個故事,都可以透露些許訊息。
「如果《雙響炮》是畫婚姻的荒謬面,那《關於上班這件事》則是強調上班的荒謬面,」他希望上班族看完這本漫畫後,能夠得到相濡以沫的認同感,減輕對上班這件事的焦慮、愧疚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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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的異想世界
一生追求適情適性的朱德庸,不想把生命浪費在「不得不做」的事情上,包括睡眠,朱德庸認為做任何事情都比睡覺來得好。朱德庸自認睡眠時間很少,(一天約四、五個小時)、也從不賴床,他說自己每天醒來一睜開眼睛,腦子便像扭開的電燈般「啪」一下全亮了起來,完全不需任何醞釀起床的心情。他最常掛在嘴上的話便是「人死了,可有得你睡了!」
年紀漸長,朱德庸反倒比較喜歡上床後、意識逐漸模糊的那段時光」,那時他會處於冥想狀態,最常發生的是彷彿回到幼時的家,他會看到前後左右的鄰家房子,周圍的景物,想像自己正在走路、一個人在附近玩耍......。朱德庸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但這些卻是他睡前最愉快的片段,心裡很平靜,真正回到了人生最單純美好的孩童時代,或許這也是他企圖掙脫繁瑣體制的一種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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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Taipei Walker
閒暇無事時,朱德庸喜歡和家人一起散步。他說自己和太太可稱得上是最老牌的Taipei Walker。
早在十七、八年前,台北市很多大街小巷他都走透透,臨沂街、青田街、溫州街一帶的巷弄,是他流連忘返之處。
現在他看台北,直呼台北是一個沒有記憶的城市,一些最不值得的商業活動把舊的東西破壞殆盡,以致偌大的城市裡,竟遍尋不著舊有的生活軌跡。
身為漫畫家、藝術創作者,朱德庸沒有過多喧囂華麗的生活。如果可以,他多半都在家裡開伙。朱德庸愛吃也愛做菜,一星期上一次市場買菜,熟到菜販們看到他都很熱情,還會問候作品進度。
幾次看朱德庸,他身上的衣服非黑即灰,他說喜愛的衣服都是可以混搭的,但上衣必定是深色系的基本款,崇尚簡約生活的他,雖然喜歡三宅一生、山本耀司等日本設計師的衣服,卻一年難得買上一件,所有的衣物都是七、八年以上的老面孔。物欲要求不高,對他來說,不管名利成敗,沒有什麼東西是非要不可的。
儘管很多時尚派對都前來邀請,但深居簡出的朱德庸幾乎不曾參加,寧可待在家裡,因為對他來說,自在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SOHO族的漫畫創作15年過去,朱德庸依然每天固定花時間坐在桌前作畫,甚至時間比一般上班族還要長。所不同的是,那是自己的書桌,不是別人指定他坐的辦公桌。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依然選擇了上班族的生活方式,在他所認為的上班意義與荒謬之間,找到了些許平衡點。「如果實在無法逃避,總可以選擇一種比較適合自己的方式吧,」朱德庸說。
他只想靜靜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持續地創作出能夠代表華人的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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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庸作品集
《大刺蝟》、《雙響炮》、《雙響炮2》、《再見雙響炮》、《再見雙響炮2》、《麻辣雙響炮》、《霹靂雙響炮》、《霹靂雙響炮2》、《澀女郎》、《澀女郎2》、《親愛澀女郎》、《粉紅澀女郎》、《搖擺澀女郎》、《醋溜族》、《醋溜族2》、《醋溜族3》、《醋溜CITY》、《什麼事都在發生》、《關於上班這件事》。

朱德庸的漫畫成功打進中國大陸市場前,對岸盜版猖獗,大陸民眾對他早已耳熟能詳。在他台北工作室的書架上,還蒐集了不少當年被盜版的作品。

朱德庸筆下的《雙響炮》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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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庸的漫畫成功打進中國大陸市場前,對岸盜版猖獗,大陸民眾對他早已耳熟能詳。在他台北工作室的書架上,還蒐集了不少當年被盜版的作品。

素描朱德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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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庸的漫畫成功打進中國大陸市場前,對岸盜版猖獗,大陸民眾對他早已耳熟能詳。在他台北工作室的書架上,還蒐集了不少當年被盜版的作品。

朱德庸工作室內,有大面的窗戶,古董書桌與歐式廚房。他在這兒洽談公務、接受採訪,就是不在此創作;城市性格很強,和別人保持某種程度的疏離,也讓他得以靜心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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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庸的漫畫成功打進中國大陸市場前,對岸盜版猖獗,大陸民眾對他早已耳熟能詳。在他台北工作室的書架上,還蒐集了不少當年被盜版的作品。

素描朱德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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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庸的漫畫成功打進中國大陸市場前,對岸盜版猖獗,大陸民眾對他早已耳熟能詳。在他台北工作室的書架上,還蒐集了不少當年被盜版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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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庸的漫畫成功打進中國大陸市場前,對岸盜版猖獗,大陸民眾對他早已耳熟能詳。在他台北工作室的書架上,還蒐集了不少當年被盜版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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