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行於十七、十八世紀歐洲室內設計、傢具、陶瓷和紡織品的中國風格,有人說它是中國貨的「仿冒品」;有人說它是以中國為靈感的自由創作;還有人認為它是當時為「抵制中貨」而興起的保護主義產物。總之,「中國風」不十分中國。
本文帶您「解讀」中國風,分析歐洲皇宮、古堡內的中國風格痕跡。
近年來,國人到歐洲觀光旅遊的風氣大盛,然而每當進入博物館或皇宮,見到各式嵌金、鑲貝的中國多寶格,整牆整壁的中國漆繪,甚至一屋子的中國瓷器,難免勾起前朝舊恨,暗暗罵道:「這都是從我們中國搶來的!」
其實其中大多數都背了黑鍋,查查它們建造的年代,比清末八國聯軍要早。既不是「贓物」,這些東西又是打那兒來的呢?
再仔細瞧瞧,可能連一般沒有研究過中國藝術史的人,都會發現許多荒誕不經的地方——
牆上「國畫」堛漱H物,個個豐頰隆鼻,活像老外走進了大觀園;龍看起來像蛇、鳳看起來像雞;更妙的是,上頭偶一出現的「中國字」,更只是隨便用幾筆橫橫豎豎,湊合成一個個方塊的形狀罷了。
馬腳露出來了——原來,這些大多是歐洲土產的「仿冒品」,是十七、十八世紀在歐洲大為流行的中國風。

(右下)圖中女郎,既像日本人,也像西洋人,就是沒有中國味。(鄭元慶)
歐洲對中國事物的接觸,早自十二世紀羅盤西傳,歐洲改良了航海術,進而發現東方。後來馬可波羅東遊,回到義大利寫了一本中國「神話」,更讓歐洲人腦海中,深深烙上東方樂土的印象;神往、垂涎之心兼而有之。到了十七世紀初「東印度公司」成立,開始進行東、西方貿易,這時中國的工藝水準已達巔峰,因此,當一批批精美的瓷器、織錦、傢具運抵歐洲,立即被驚為「天物」,在各皇族貴冑間大為流行。
從純「舶來品」變成似是而非的「仿冒品」,根據英國學者Honour Hugh在「中國風格」(Chinoiserie,或譯為「新華色悅」)一書中指出,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供不應求。像西班牙、葡萄牙這二個海運發達,與中國貿易往來較密切的國家,就少見所謂「中國風」的東西。

這隻雕在鏡框上的鶴,洩露了它中國風格的身分。(鄭元慶)
此外,根據師範大學美術研究所教授王健柱分析,基於實際使用上的需要,一些東西也不得不在當地仿造。
「對於中國的東西,他們歐洲人看了喜歡得不得了,但卻不合用」,王健柱說,像中國的碗盤,外國人不能拿來吃西餐,中國的茶具,也不能用來喝咖啡……。因此,歐洲人開始從中國訂製所謂的「貿易瓷」,後來由於歐洲的陶瓷技術日趨成熟,便自行生產製造了。
有趣的是,當時由於對中國「貿易逆差」太大,歐洲的工藝師傅們決定以保護主義對抗東方國家進口貨的競爭。他們的辦法不是「提高關稅」,而是仿製中國貨。而某些大師級藝術家晚年熱中於中國風格的設計,更有引領時尚之效。
因此,就歐洲現存的中國風室內設計、傢具、陶瓷、紡織品和園林設計來看,有刻意模仿中國,卻「張冠李戴」、畫虎不成反類犬的作品;也有只以中國做為創作靈感,而用自己的方式表現東方情調的佳作。

左)「茶」是中國的東西沒錯,但佛像下的「中國字」,可就不知從何而來了。(鄭元慶)
以完整的中國風格做為室內設計主題,首見於一六七○年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為其情婦建造的特里阿農宮。
後來中國風的狂熱迅速蔓延,卻沒有所謂的「中國國畫訓練班」,因此,遠在奧地利、波蘭、蘇聯、北歐的工匠們,只有照著英、法等國大師級畫傢具東方風格的版畫作品,依樣畫葫蘆地在當地建造起自己的「中國夢土」。難怪走到各國皇宮的「中國室」,常有似曾相識的感受。
二次大戰期間,許多中國風建築毀於戰火,能幫助古蹟修復的,也是這些保存了二百年的版畫作品。
西柏林嘉洛頓堡皇宮的「藏經閣」中,就有一批這樣的版畫。在細心的保存下,畫紙雖已泛黃,但精細的刻版功夫,使得奇魅可喜的中國風,比實物更令人眼睛一亮。
細細看來,所謂的中國風,其實揉合了當時盛行的巴洛克與洛可可風格。

下)「嘀嘀答答嘀答答,我愛吹喇叭」,這個清朝人可真「洋派」。(鄭元慶)
巴洛克是十五世紀末期,在義大利北部興起的地域性風格,脫胎於文藝復興末期的「矯飾主義」。當時義大利的國勢四分五裂,無法再維持藝壇盟主的霸業,便流傳到財大勢大的法國,由路易十四發展出氣勢雄偉的典型巴洛克風格。
到了路易十五,不願再像父親一樣炫威耀武,而希望在太平盛世過一種親切可愛的生活,於是把盛大的巴洛克浪漫風格,修飾成纖麗的洛可可。在洛可可風格中,到處可見精細結纏的蔓藤形曲線,或海浪、貝殼等自然物的造型;顏色則以象牙白、粉色系,及金色為主。
同樣以精緻見長的中國工藝,與歐洲浪漫風格一拍即合,兩者相融合的結果,甚至要仔細辨認,才能發現中國風格的痕跡。
例如牆壁上大面積的貼金和髹漆,瓷器或壁畫愛用藍白色對比,不用西洋傳統的透視畫法,採用東方的圖案和花紋,都是中國風的佐證。

雖然吐著舌信,身體也被抽象化,但這些外國人手下的「中國鳳」,卻相當妍麗動人。(鄭元慶)
在這些中國風的特色中,又以欣賞作品中的「東方圖案和花紋」最為有趣。
龍、鳳、鶴、猴子、芭蕉、竹子、蘆葦……是最常見的中國動植物,這些「元素」常和巴洛克或洛可可典型的貝殼、海浪、蔓藤等花紋「依附共生」。
在文物方面,寶塔、涼亭、欄干是最常被用的建築造型,蒲扇、紙傘、斗笠、中國樂器,則是常見的道具。
人物更是五花八門,有留著歐洲髮型的「中國」婦女、頭髮梳成沖天炮的清朝官吏,有農夫、漁民,有兒童,也有僕役。
「從這些畫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原則:凡是自然界的東西,像花啦、樹啦,他們模仿得還滿像;凡是與文化、生活有關的,就很荒腔走調」,王健柱教授一針見血地指出。
原因是,當時歐洲到過中國的人少之又少,都是聽來的傳聞。所看到的實物就是一些畫冊,或東印度公司進口的瓷器、傢具。因此,只學得到表面的形貌,而學不到文化與精神。
像在英國的布萊頓博物館,就讓龍、蛇雜處地畫在一起,到那兒參觀的外國人從不覺得有何異樣,但中國人一看,就簡直不能忍受。

(左)畫中都是中國的「元素」,但用西洋美術的手法來描繪中國的東西,總不免荒腔走調。(鄭元慶)
還有的畫家,畫堜明是個留著條辮子的中國人,卻吹著西洋的喇叭,出現在西洋人的古堡旁。即使全是中國的「元素」,這些東西也被張冠李戴,經常不在它該在的位置,做它該有的用途,就像現在還有老外把中國的痰盂當花瓶一樣。
至於畫中「中國人」所從事的活動,不但歐洲人看了覺得神秘詭異,連中國人也不明所以。像一七一九年由法國畫家安東尼.華特所繪的一幅中國風經典之作,圖中央是一位盤腿坐在結纏卷曲的樹幹上的女人,右手持紙傘,左手拿著一隻長柄的雞毛撢子,她的左右兩側分別是戴著高高尖帽,及禿頭、留著八字長鬍子的侍者,二人低著頭,極為虔敬地對她膜拜。
據記載,這畫是安東尼.華特依據一套由耶穌會教士帶回法國,獻給路易十四的中國畫冊所繪的。
但這堶情A他顯然弄錯了好幾件事。第一,中國人是有用翎扇裝飾或取涼的,但不是用雞毛撢子,而且絕不是主人自己拿著。第二,油紙傘是日本人的東西,而歐洲人無法分辨什麼是日本的,什麼是中國的。像漆器是由中國傳到日本,但東印度公司展開東西貿易時,由日本輸入大量漆器,令歐洲人誤以為漆器是日本的發明,甚至叫漆器japan,就像叫瓷器為china一樣。

猴子是中國風作品中最常見的動物之一。(鄭元慶)
還有一個更根本的問題,當時所有的畫家都沒有受過中國國畫訓練。「用西洋畫法來描中國的東西,一定失真」,王健柱說,如果再根據這些失真的稿子臨摩,就要更荒唐了。
在中國風的壁畫或用具上,就常常有中國人與猴子無法區分的情形。
不過,這種情形在各個文化都會發生,我們也不必太在意。康熙皇帝就有這份幽默。法王路易十五曾送過他一幅中國風格的法國製織錦,他一眼就看出這東西一點也不中國,十足地門外漢;但顯然他頗為欣賞其中的法國情調,因為,直到清末八國聯軍攻進紫禁城,這幅織錦還好端端地掛在宮堜O!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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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首、鷹身、虎蹄、蛇尾,這頭怪異的「中國龍」,正盤踞在又像貝殼又像海浪的花紋上。由壯麗雄偉的風格看來,正是典型的巴洛克時期作品。
P.113
(右下)圖中女郎,既像日本人,也像西洋人,就是沒有中國味。
P.113
這隻雕在鏡框上的鶴,洩露了它中國風格的身分。
P.114
(左)「茶」是中國的東西沒錯,但佛像下的「中國字」,可就不知從何而來了。
P.115
(下)「嘀嘀答答嘀答答,我愛吹喇叭」,這個清朝人可真「洋派」。
P.115
雖然吐著舌信,身體也被抽象化,但這些外國人手下的「中國鳳」,卻相當妍麗動人。
P.116
(左)畫中都是中國的「元素」,但用西洋美術的手法來描繪中國的東西,總不免荒腔走調。
P.117
猴子是中國風作品中最常見的動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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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這幅畫攝自西柏林嘉洛頓堡皇宮,與法國藝術家安東尼.華特1719年的中國風版畫十分雷同,只有女人手中的東西,由傘換成了扇子。

(下)這幅畫攝自西柏林嘉洛頓堡皇宮,與法國藝術家安東尼.華特1719年的中國風版畫十分雷同,只有女人手中的東西,由傘換成了扇子。(鄭元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