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滋病對於生性較為保守的亞洲人,似乎還是滿遙遠的,但是到本世紀末,亞洲的病例很可能會躍升為全球第一名。
被公認是愛滋病研究先驅的何大一,來自台灣。
在紐約的阿倫.戴蒙德愛滋病研究中心,這位年輕一代的傑出華人接受本刊編輯的專訪,談起了廿世紀末最驚悚的話題——愛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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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亞洲?
問: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估計,截至去年底全球已有一千二百萬人感染愛滋病毒。目前百分之六十九的病例集中在非洲,但到本世紀末亞洲的感染人數就會超過非洲,甚至光是印度就會有四千萬人感染。為什麼會這樣?
答:這些資料令人觸目驚心。我們估計,五到十年之間,印度和東南亞的病例就會超過非洲。
由於人口稠密、公共衛生情況不佳,加上經濟困窘,無力進行防治,印度因此成為愛滋病發展的溫床。不少東南亞國家情況與印度相似,因此也是危機四伏。一旦亞洲的病例超過非洲,有些現在人口還在成長的國家,幾年之間人口就轉為下降;有些地區甚至會有四分之一的人死於愛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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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美國為戒!
以現在交通的發達和國際間往來的密切程度來看,當印度等地發生大規模的流行,沒有國家能置身事外,其他亞洲國家尤其首當其衝。所以我認為,日本、亞洲四小龍這些經濟力量比較強的國家,應該未雨綢繆,盡早訂定策略,防範愛滋病流行。
不要以為愛滋病是別人的事,忽略的代價高得沒人付擔得起。美國就是前車之鑑。在八○年代初期,美國只發現少數病例,而且患者都是吸毒者和同性戀,很多人於是覺得事不關己,結果證明大錯特錯。亞洲國家應以美國的例子為戒。
問:您曾經赴中華民國台灣參加愛滋病研討會,就您的感覺,台灣目前愛滋病防治工作做得如何?
答:台灣目前發現的病例雖然只有四百多位,但根據歐洲和美國的經驗,曝光的病例大約只有真正感染人數的十分之一。照此推算,台灣目前也已經有好幾千人感染。那些隱在暗處的帶原者,不只政府不知道是誰,往往病人本身也不清楚自己已經感染愛滋病毒。這是最危險的。彷彿一顆顆定時炸彈散佈在社會上,隱藏著造成更大流行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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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除「不會是我」的心理
我到台灣都是參加愛滋病研討會,看到大家熱烈的討論。但我懷疑在平常時候,在一般人之間是不是也如此。從我跟一些親戚、朋友的接觸,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態度。他們基本上認為這問題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是他們美國的問題、他們非洲的問題、他們泰國的問題、他們同性戀者的問題、他們吸毒者的問題,不干我的事。十年前美國人也這樣想,結果十年內感染人數激增到一百五十萬。要防範愛滋病首先得去除這種「不會是我」的心理。
其次,要透過各種管道,教導大眾如何進行安全的性行為。百分之九十的愛滋病經由性行為傳染,所以這種教育必須普及到各個階層、各種年齡,因為所謂「食色,性也」,沒有人會戒絕性行為,無論你告訴他有多危險。在亞洲國家,性一向是個禁忌的話題,但事關大眾生命安全,政府和新聞界責無旁貸。
病毒與抗體的拉鋸戰
問:您曾發表論文說明愛滋病毒侵入人體後的活動情形。為什麼愛滋病毒會在人體蟄伏一段期間,然後才發病?
答:我們的新發現已經使愛滋病毒會蟄伏一段期間的看法有了修正。
一個人在受愛滋病毒感染前,他體內的病毒數是零。感染初期,體內病毒激增,幾個星期間就已數量可觀。這時人體的免疫系統起身迎戰病毒,並且旗開得勝,相當能掌握局勢。這就是臨床上所謂的潛伏期,受感染者看起來沒有病兆,但我們進一步研究後發現,這段期間病毒其實並非蟄伏不動,它們仍然繼續分裂滋長,只是程度很低。抗體與病毒的拉鋸戰可以持續好幾年。到目前我們知道有人已感染愛滋病毒十五年,仍沒出現任何症狀,生活一如常人。不過,平均來說,愛滋病的潛伏期約在七至十年。之後病毒便漸居上風,人體的免疫系統則逐漸不支。
為什麼病毒的力量會強大起來?主要是它有了變化。經過突變之後,有些病毒生長速度加快、有些力量增強,更厲害的是,他們大部分面貌改變,能夠魚目混珠,讓免疫系統敵友不分。就這樣,病毒逐漸掌握優勢,最後把免疫系統破壞殆盡,自己取而代之。
綜觀愛滋病毒在人體內的活動,可以說從來不曾休止。所謂的潛伏期只是臨床上沒有症狀,並不是病毒靜止不動。
類似愛滋病的病例引起很大的注意,不過,到目前為止總共只發現幾十個這種病例,但真正的愛滋病患卻以百萬計。所以我覺得,我們不應該轉移太多注意力到這上面。也許將來我們會發現它不過是個小病。當然,如果它真是由一種類似愛滋病毒的病毒所引起,我們就應該及早研究,找出因應之道,避免它繼愛滋病之後,成為流行病。同樣的,這也像翹翹板的兩端,需要在中間找個平衡點。我們中心已經對十七個這種病例進行研究,正在全力衝刺,希望有所發現。
我還是要強調,我們應該對真正的愛滋病投注更多注意。看看泰國的例子:從發現第一個病例,到現在有超過五十萬人感染,前後不過四、五年光景,蔓延之快、之廣,著實驚人。
發病早晚看運氣?
問:有的例子病毒勝利得快,有的比較慢。為什麼?
答:目前還不知道。這也是當前愛滋病研究最主要的方向之一。
差別可能來自於感染到的病毒不同,因為愛滋病毒分成好幾類;每個病人抵抗力的強弱也不一樣,所以有的能長期抗戰,有的快快束手就擒。此外,可能也有運氣的成份在內。愛滋病毒突變的過程,多少有一些偶然。運氣好的碰到比較良性的病毒,運氣差的就得到破壞力較強或免疫系統較不易辨識的病毒。「運氣」是一般人較容易了解的說法,科學上我們稱之為「隨機過程」。
問:愛滋病是否有另外一種新病毒,是目前大眾最關切的問題之一。您在阿姆斯特丹的國際愛滋病會議中曾提出有關的研究報告,可否談談最新的研究進展?
答:目前情況還很不明朗。我們發現一些病例,病人的免疫系統有問題,症狀很像愛滋病,但他們身上卻檢驗不出愛滋病毒。這種病人確確實實存在。但他們是如何得病的?是病毒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引起的?目前都還不知道。而且,如果把現在已知的病例通通擺在一起來看,可以發現他們的症狀未盡相同,甚至還不能確定是否應該看成同一種疾病。
危言聳聽?
問:談到大眾的生命安全,一般人最關心的恐怕是輸血的安全性。不久前在俄亥俄州有個人死於意外後,把他的器官全捐出來,結果卻把愛滋病傳給了幾十個受贈人,雖然在捐贈前的檢驗結果顯示他並沒有染患愛滋病。
答:愛滋病毒的檢驗通常非常正確,唯一的問題是,在剛感染的頭幾個星期查不出來。因為人們在感染愛滋病毒後,體內的抗體會大量增加,以抵擋病毒,檢驗是否感染愛滋病毒最主要的方法就是觀察抗體的活動情形。在感染初期,由於抗體還沒開始反應,就出現一段檢查上的空檔。
不過,在美國這種例子至今只有幾十個,目前台灣的愛滋病患遠少於美國,應該更安全。基本上,因輸血而得到愛滋病的機率比中獎券還低。
問:如果因輸血而遭到感染的機率如此低,只要把自己的私生活——直接說,性生活——管好,愛滋病就跟我風馬牛不相及,不是嗎?每個人都不能置身事外的說法,是不是有點危言聳聽?
答:話是不錯,只要管好自己的性生活,你大概不需要擔心愛滋病。但是,隨著感染人數的增加,它即使不到你身上,也一定會到你身旁,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我看過很多病人,他們對外保密得很好,因為他們不希望別人知道。我可以很有把握地告訴你,愛滋病已經侵入了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人身上,進入了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家庭,距離你到了你想都想不到的接近。
疫苗開發難度高
問:目前正在進行試驗的幾種治療方法似乎價格都偏高,即使能發展成功,一般人也負擔不起。
答:是的。雖然在設計治療方法時,成本原就是考慮的一環,但有時無法盡如人意。像洗腎機器剛發明時,也只有很有錢的病人才負擔得起高昂的費用。如果愛滋病治療法歷史重演,可能屆時必須由政府定出一個原則,決定哪一些人應該得到治療。不過,在現實人生裡,有錢人凡事都比較佔便宜。
問:對傳染病來說,疫苗是防止它流行最好的辦法。你們目前在這方面的研究進行得如何?
答:疫苗的原理是促使免疫系統分泌抗體或有殺傷力的細胞,以抵抗侵入人體的病毒或攻擊被病毒感染的細胞。傳統方法是將處理過的病毒(例如以化學品或高熱破壞病毒的毒性)打進人體,讓免疫系統認得它,進而產生有效的抵抗力。小兒麻痺疫苗便是根據這種原理製成。隨著科技的進步,我們現在可以不必用整個病毒來做疫苗,只需要取它的表面,也就是免疫系統能「看到」的部分,如此就能讓免疫系統認識它。現在台灣廣泛使用的B型肝炎疫苗就是採這種方式製造,我們對愛滋病疫苗的研究基本上也走這條路。
叢林遇怪獸
但是,愛滋病疫苗的開發仍是困難重重。因為一來愛滋病毒分為很多種,雖然它們都能破壞宿主的免疫系統,但彼此有相當大的差異;更重要的是,愛滋病毒詭譎多變,如前面提到的,它進入人體一段時間後就開始改頭換面,讓免疫系統認不出來,所以沒去對付它,或分不清楚輕重,浪費力量在攻擊病毒次要的部位。我們現在的研究重點就是尋找愛滋病毒的「要害」。
好比你在叢林中遭到襲擊,攻擊你的是一種從來沒見過的動物,而你身上的彈藥有限,甚至只有一發子彈,最好一次命中要害。目前我們在這方面已有一些進展,但還只能算是很基礎的工作,只在找要對付的目標,還沒到製造疫苗的地步。
雖然也有人採取傳統的方法,採集整個病毒,但從動物實驗來看,這種方法成功的機會不大;即使動物實驗成功了,用在人身上也還不一定可行。總而言之,我們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我認為,在三、五年內,不太可能有廣泛有效的愛滋病疫苗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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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地區AIDS感染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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