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物理學家袁家騮博士認為,同步輻射加速器可以提昇我國科技研發能力,因此倡議並協助興建,貢獻良多。(張良綱)
童話故事阿拉丁神燈,是一盞裡面藏有精靈的寶物,他可以為主人達成任何神奇的要求,主人翁阿拉丁便因此從窮小子,搖身變為富可敵國。

有「神燈」之稱的同步輻射研究中心,位於新竹科學園區內,並與以理工科系見長的清華大學、交通大學相鄰,成。(同步輻射研究中心提供)(同步輻射研究中心提供)
在以科技產業聞名的新竹科學園區內,也有一盞「神燈」,它的光芒可望為台灣的科技發展再造奇蹟……。
這盞「神燈」還是一盞「巨燈」──它的直徑約四十公尺、圓周長達一百二十公尺。置放這盞神燈的建築物,遠望起來,有點像一座圓形的巨蛋體育館,坐落在新竹科學園區的西北角──「同步輻射研究中心」內,神燈的名字就叫做「同步輻射加速器」。
當然,它並沒有阿拉丁神燈裡的魔幻精靈。與園區內其他高獲利的半導體產業或電子公司相比,它只出帳,沒入帳,更別期望它是一隻會下金雞蛋的母雞。正經說來,同步輻射加速器是一座科學實驗器材,它的主要功用為:作為光源,提供光束,以供實驗者使用。
「在大學及研究機構裡進行的科學研究,常常會因實驗光源亮度不夠,或解析度差而無法得到明確的結果,」同步輻射研究中心主任陳建德指出,此時研究人員就可以申請使用同步輻射光源來完成決定性的實驗,沒有這項設備的國家就難以享有這樣的優勢。
同步輻射加速器輻射出的超級亮光,是人類漫長追尋「光」史上,目前找到的最強光源。
透視宇宙奧祕的強光
「光,是人類觀察及研究大自然最重要的工具,」陳建德解釋。
從生活中來看,透過太陽提供的光亮,才使我們得以看見萬物;當遠古的祖先發現火光,懂得製造燭火後,人類又得到克服黑暗的利器。
十九世紀末,拜科學進展之賜,人類對於光源的開發突飛猛進。電燈為我們提供了光度強又穩定的照明設備。
在科學研究上,對光源的開發,最大的貢獻莫過於一八九五年,德國科學家侖琴發現的X光,它讓人類得以透視肉眼看不到的、萬物的內在世界。
接著,本世紀初發現更純淨、亮度更高的雷射光,可被應用來研究、觀察更細微的氣體分子,以了解物質的微觀電子結構。
「每當有更新或更強的光源出現,就能開拓出嶄新的科學研究領域,從而導致重大的新發現,」陳建德說,同步輻射光,便被發現具有這樣的能力。
高能物理的副產品
同步輻射光的發現,其實相當偶然,它是從在物理研究領域運用廣泛的粒子加速器演化而來的。
「粒子加速器是高能物理學家專門用來尋找基本粒子的實驗器材,」當年建議政府興建同步輻射加速器的中央研究院院士袁家騮表示。他與同為物理學家的夫人吳健雄博士,早期即曾利用它來從事高能物理研究的實驗。
基本粒子,指的是物質的最基本單位。自古,科學家即不斷探究物質的組成與構造,如眾所周知,早年,自然界的物體曾被認為由分子構成;後來發現分子又由原子構成;之後更進一步解析出原子內還包含了質子、中子及電子。
至今,科學家相信物質仍可以不斷的分析下去。高能物理學家就是利用粒子加速器,用高能量、高速度的運行或撞擊之類的方式,解析或呈現出粒子的基本成份、構造、性質及其交互作用等。華裔諾貝爾獎得主丁肇中,即因此發現了J粒子,而獲得諾貝爾獎。
一九四七年,在美國通用電器公司的同步加速器上,意外發現它能輻射出如薄片般的光,這種光含有非常豐富的紅外線、可見光、紫外線以及X光;而且,輻射光的亮度比傳統的X光管或放電管所產生的光,要亮上一萬倍,任何物質、再細微的結構,在它的照射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這種輻射光就被命名為「同步輻射」。

同步輻射研究中心主任陳建德,原在美國貝爾實驗室任職,曾設計出全球第一條高解析度X光同步輻射光束線「龍」,他身後就是這條從美國搬回來的「龍」。(張良綱)
它引起了好奇的科學家們的興趣。有些人開始利用高能物理實驗空檔,研究如何將加速器所發出的輻射光牽引出來,以便應用在其他科學實驗上。實驗室的小太陽
「一九七○年代,科學家們逐漸體認到,同步輻射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優異的研究光源,於是紛紛開始興建專為產生同步輻射光的加速器,」同步輻射研究中心副主任梁耕三指出,因此發展出第二代同步輻射加速器。
曾在美國數個同步輻射加速器實驗室工作過的他,舉史丹福大學的實驗室為例,當時他們除了發現同步輻射光在物理研究上的價值之外,其他學科的研究人員,如化學、生物、材料、醫學等,也同時發現同步輻射對他們的幫助,而紛紛前來借用。也因此,如今同步輻射的研究範圍,幾乎涵蓋了各種學科,從基礎科學到工業應用。
譬如,最近的例子是,醫學界發現一種名為紅豆杉的植物內,含有可以殺死癌細胞的物質,但是並不清楚其機制。結果,研究者利用同步輻射光來照射、觀察,很快就找到答案:原來是該植物特有的紫杉醇成份,可以破壞癌細胞的分裂。
諾貝爾化學獎得主、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也曾在美國柏克萊大學的先進光源實驗室主持一項研究,利用同步輻射光束線,探尋氣體分子的反應過程,以期能尋找到改善空氣品質和能源使用效率的方法。
有趣的是,這個實驗設施因此改變了研究氣氛和環境。「以往的實驗室大多獨立分科,不同類別的研究員就關在自己的實驗室裡埋頭苦幹,」梁耕三說,同步輻射加速器的出現像一個小太陽般,把各類科學家都吸引過來,聚在周圍共同研究。

同步輻射光涵蓋了紅外線、 可見光、紫外線和X光,而且亮度強,是目前所能找到應用範圍最廣的光源。(同步輻射研究中心提供)(同步輻射研究中心提供)
亞洲的第一部
我國海內外的一些科學家和學者,便於此時意識到同步輻射加速器對科技發展的重要性,而開始向政府建議出資興建。
「當時是一九八二年,中央研究院院長錢思亮來到美國東岸,召集我們這些在海外的院士聚會,他提到台灣當時的科技在應用方面,如工業和企業發展得還不錯,可是,在基礎研究上還是很弱,尤其是實驗方面,就問我們有什麼意見和提議,」袁家騮回憶道,當時在座的科學家幾乎一致提議興建同步輻射加速器。
經過各方研議,及進行可行性評估之後,一九八四年一月,「同步輻射研究中心興建計畫書」正式獲得行政院通過,核准經費為十二億元,包含建造和人才培育,加速器的主要規格為十億電子伏特、環周長為九十六公尺。
科技發展一日千里,籌建的過程中,國外的加速器技術又迅速的邁進了第三代。「科學家們發現,在加速器的儲存環中加入一些設備,如插件磁鐵,並且把加速器的精密度規格提高十倍,便能將產出的同步輻射光的亮度,提高一千倍以上。」袁家騮指出,於是,歐美國家開始設計建造最新型的第三代同步輻射加速器。
這促使我們決定更改計畫,於八八年七月,提出「同步輻射研究中心興建計畫修正案」,將加速器改為第三代的規格,能量增為十三億電子伏特,經費也追加到二十五億元。
目前全世界已有七十幾座同步輻射加速器,最先進的第三代同步輻射加速器中,已興建完成、可使用的有八座。
第一座第三代同步輻射加速器於一九九二年完工啟用,它是由歐洲各國合資興建的,位於法國,能量為六十億電子伏特;次年完成的第二座,則是由美國政府出資,在加州柏克萊建造的「先進光源」,能量為十九億電子伏特。
我國的同步輻射加速器與美國的幾乎同時完成,雖然能量只有十三億電子伏特,卻是目前亞洲國家中第一座第三代的同步輻射加速器。

同步輻射光涵蓋了紅外線、 可見光、紫外線和X光,而且亮度強,是目前所能找到應用範圍最廣的光源。(同步輻射研究中心提供)(同步輻射研究中心提供)
已有超過十座同步輻射加速器的日本,剛完工啟用一座能量為世界最高、達八十億電子伏特的同步輻射加速器;韓國一座二十億電子伏特的同步輻射加速器,也已於九六年完工啟用。比X光管強一萬倍
走進同步輻射研究中心內部看,「同步輻射加速器的主要設備可分為:增能器、儲存環和光束線三大部分,」陳建德主任解釋。
它的原理是根據電磁學理論:當電子以接近光的速度飛行時,若受到磁場的作用而發生偏轉,便會在其切線方向放出極強的輻射光,這就是同步輻射光。
因此,它的運作方式,是將鎢絲加熱,產生電子,然後用增能器將電子加速到接近光速,再透過傳輸線注入儲存環中。
儲存環的功用是,將電子收集累積起來,使電子能在固定的環型軌道中運行,持續地放出穩定的同步輻射光。
在儲存環軌道裡,每一個電子偏轉的地方,可以打開一個窗口,利用導管和光學元件將同步輻射光導引出來,形成一條光束線。在光束線末端就可以建立實驗站,利用光束從事各種研究工作。
加速器的規格或功能,就是以儲存環的圓周大小、維持運行的電子能量多寡,以及提供光束線的數目等來衡量。所以,這盞圓周長達一百二十公尺的巨燈就是儲存環,從它四周拉出來的光束線,就像從燈裡散射出來的光芒一樣,只是,所有的光源都被包裹在真空管道裡,肉眼不易看到。

工業應用小組的微機械實驗室研究人員,得意地展示他們的成果:不到三年時間就研發出來的鍍金光罩。這是一種將來要運用在紡織工業上的技術,它可以抽出比蠶絲還細的人造纖維。(張良綱)
聚「光」燈
袁家騮表示,我國同步輻射加速器的儲存環,與其他國家同級的第三代同步輻射加速器比較起來,規模雖小,卻仍令國際科學界刮目相看。當時幾乎動員了國內外所有這方面的科學菁英。
譬如,當時在國內外各聘請了六位專家學者,組成指導委員會,主導計畫的評估與決策。國外的委員為:袁家騮、鄧昌黎及丁肇中、李遠哲兩位諾貝爾獎得主,以及在科學界享有盛名的吳健雄和浦大邦博士。國內委員則為李國鼎、蔣彥士、吳大猷、閻振興、錢思亮、張明哲。他們大多是理工背景出身,又在政治、經濟、學術等領域擔任高職,具有決策能力。
除此之外,還另外延聘國外專家,組成「技術評審委員會」,專門提供加速器技術方面的意見。
這兩個委員會運作至今,只是委員稍有更迭。浦大邦博士於一九八四年十二月的籌建會議上,當場心臟病發去世。有「中國居里夫人」之稱的吳健雄博士也於去年二月過世。如今年逾八旬的袁家騮博士仍常不辭辛勞,從美國來台督導同步輻射研究中心工作,以及為中心四處延攬人才。
這些專家固然是有力的「護盤」,可以直達層峰,贏得政府支持,「但他們確實也發揮了精確的評估與監督力量,」曾任東海大學教務長、現任同步輻射研究中心副主任的鄭士昶認為,這是同步輻射研究中心計畫發展順利的主因。吸引人才的磁鐵
雖然如此,實際的興建工作展開時,還是遭遇到缺乏實務人才的困境。「當時國內根本沒有同步輻射相關科系,我們在學校從來沒聽說過這種儀器,更別說興建或使用的經驗了,」同步輻射研究中心副研究員江素玉表示。
為此,除了從國外延聘,其餘便盡量就地取「才」,加以訓練。工業技術研究院、中山科學研究院、台灣大學、師範大學和清華大學的理工科人才,是投入的主力。
像江素玉當時正在清大物理系從事博士後研究,看到中心招考研究人員的消息,前去報考時,還不知道同步輻射加速器是什麼「東西」。錄取後,才被派送到美國,學習在同步輻射加速器上作研究。目前中心約有一半的研究人員是透過這種方式訓練而成。
所幸,在興建的過程中,中心已發揮了磁鐵般的功效,陸續吸引了許多海外人才回流。
研究組組長皮敦文,五年前在美國愛荷華大學物理系攻讀博士,看到國內興建同步輻射研究中心的消息,認為將來有發展的機會,就選擇學習同步輻射技術,一年後拿到學位回國,直接進入中心工作。
他還記得加速器組裝完成,啟動試車時,這群年輕的同事幾乎日夜不休的工作,解決問題,以致只花了四個月就達到水準,不少國外實驗室都來電致賀。
皮敦文解釋,一團電子要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在儲存環寬僅五微米(相當一根頭髮的五分之一)的軌道內穩定運行,真空狀況、溫度、電源供應的穩定與否……,都會影響到成果。
「國外的實驗室大多要半年以上時間,才能達到穩定度的要求,」當時還在國外工作的梁耕三,對這項成果也相當驚訝。
把「龍」搬回來
「研究人員年輕,而且很努力、很有潛力,」現任同步輻射研究中心助理主任、負責加速器運作與維修管理的薩支平,在美國勞倫斯柏克萊國家實驗室工作十八年,曾參與興建數個同步輻射加速器,兩年前他應邀來中心演講,對這群年齡層在三十到四十五歲左右的工作人員留下深刻印象。因此二年多前中心禮聘他回國工作,希望他將豐富經驗傳承時,薩支平毅然答應。
中心主任陳建德的回國,也是為人津津樂道的例子,而且,他不但人回來,還搬回來一條「龍」。
原在美國的貝爾實驗室擔任研究員的陳建德,曾設計出全球第一條高解析度X光同步輻射光束線,因為他的中國人背景,美國同事就建議將這條光束線命名為「龍」,這條「龍」的設計和技術曾被十多個國家學習、引用,因而聲名大噪。一九九六年經過協商,貝爾實驗室決定讓這條「龍」隨主人回歸本土,半買半送給台灣同步輻射研究中心。
「早年台灣的科研經費有限,只能從事理論研究,缺乏實驗設備來驗證我們的理論,所以,有需要從事實驗工作的人,大多會選擇留在美國發展,」中正大學物理系主任李文新指出,隨著國內經濟發展,政府經費比較充裕後,能夠興建大型的實驗設施,對國外人才的確能形成相當大的回流誘因。科學界的「公設」
同步輻射加速器的興建完成,固然為國人平添一項研究利器,「實驗與研究成果還是要靠人來做,國際間比的,畢竟還是研究成績,而不是加速器有多先進,」陳建德指出,這方面,國人的基礎比較薄弱。
其實,同步輻射加速器只是一項實驗工具,國際上大多的同步輻射中心只定位在提供實驗設施的角色,本身不背負科學研究的責任,可是鑑於國內目前對使用同步輻射做研究的風氣還未普及,中心便自設研究組,進行研究工作。
去年才從美國延聘回來、負責帶領研究工作的副主任梁耕三表示,同步輻射加速器就如一項科學界的共用設施,它的績效應該建立在使用的效率上,越多人使用它做研究,就越有績效。
「台灣目前使用它做研究的風氣還未普及,我們就必須多背負起帶領研究的責任,」他說。為了推廣,中心的研究人員常被派到大學院校開課,以招徠生意──吸引師生們來申請使用同步輻射做研究。
如今風氣已開,用戶往往不請自來。皮敦文指出,同步輻射明年度的申請使用時間表都排滿了。
站上世界的舞台
同步輻射加速器的實驗承載量其實還有擴展的空間。
「光束線興建的速度慢了一點,」東海大學物理系主任楊安邦認為。中心的加速器應可興建四十餘條光束線,可是目前只完成八條。「這樣的規模,國外在三年內就可以全部興建起來。」
此外,「限於能量規模比較小,只能發出真空紫外光和軟X光光束線,缺乏比較強的硬X光,」利用同步輻射做過研究的副研究員黃迪靖也指出,這對他從事的固態物理研究,有點不足。
針對此點,陳建德表示,以台灣同步輻射中心的經費與人力來看,其實光束線的興建進度並不慢;但為了配合研究者的需求,除了全力擴充、開發中心的光束線外,他已和日本洽談,共同出資興建三條台灣專屬的硬X光的光束線。
「他們的加速器能量有八十億電子伏特,全世界周長最大,能量最高的第三代同步輻射設施,可提供極強的硬X光,」他說,同步輻射加速器目前也被視為國際科學交流合作的工具,擁有國都很願意開放給其他國家的研究人員使用,以分享科學研究成果。
當然,其中也不無藉此相互觀摩、較勁的意味,就像國際間的體育競技活動,在切磋琢磨之間,互相刺激成長。而科技競賽,更關乎國力。
台灣在光鮮亮麗的科技產業後面,是否有足夠的能量持續前進,就看命脈所繫的研發能否支撐,這盞「神燈」便被這樣期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