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卜華志)
鼎鼎大名的中國舊社會代表「阿Q」,沒事時是會哼上兩句的,你瞧在小說中他不是唱過幾次「小孤孀上墳」,要與人出氣時則開口「手執鋼鞭將你打」嗎?有人認為魯迅既是浙江紹興人,就推測阿Q唱的應該是紹興戲,也許不免穿鑿附會了。不論如何,可沒人料到這回阿Q竟然要開口唱起京戲來了,而且是在台灣唱。
(楔子)
《阿Q正傳》是復興劇團最近推出的新編京劇。這是魯迅這篇小說第一次被搬上京劇舞台,由兩岸京劇界聯合「無中生有」。京劇碰上現代的題材在台灣是頭一遭,標榜具有「台灣味道」的京劇這也是第一齣,格外受人矚目。
阿Q是誰?
魯迅是民國初年新文學運動的健將。他原來立志要學醫救人,在日本留學時,偶然在一部影片中看到一個中國人被日本人抓了殺頭,旁邊看熱鬧的中國人卻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這個影像深深震撼了他,使他立下決心:要醫人的身體不如醫人的心。
那是一個中國傳統受到西方衝擊的時代,一切都在變革,一切渣滓都浮到表面。魯迅回國後拿起筆來寫小說雜文,他的筆像解剖刀一樣犀利,毫不留情地揭發時代弊病和民族劣根性,其中最有名的作品莫過於短篇小說「阿Q正傳」。
阿Q是清末民初一個未莊村裡的農村短工,沒事時喜歡喝兩杯,又愛吹牛,每次出了禍事挨打,他縮頭屈服,轉眼卻把別人對他的欺侮都想成是「兒子打老子」,因此心裡就痛快了,跟別人扯平了,這就是他的獨門絕招「精神勝利法」。他一面罵女人,堅持男女之大防;一面看到女人就跪地求歡,就這樣嚇壞了趙府的管家吳媽,遭到地方排斥。他無法生存,只好進城找門路,淪為盜賊之流。
後來阿Q發財回來,改頭換面,津津樂道在城裡看到革命黨被殺頭的見聞,大家聽得一愣一愣。當他發現「革命、造反」竟能唬住村子裡的強龍地虎,便想著自己也要去革命翻身,甚至做了一個美夢,在夢中把欺侮他的人都痛打一頓,把有錢人的財產全搶光,女人們都自己送上門來。大夢方酣,他卻莫名其妙捲入一樁趙府的搶案,被人栽贓,糊里糊塗上了刑場,被革命黨槍斃示眾。
誰是阿Q?
一九二一年末「阿Q正傳」在北京晨報連載九天,一登出,眾人就議論紛紛:這「Q」字有什麼含意?魯迅到底是諷刺誰?是農民?滿清遺老?革命黨?士大夫知識份子?還是所有的中國人?因為小說中曾提到:「阿Q是永遠得意的,這或者也是中國精神文明冠於全球的一個證據了。」然而阿Q的精神勝利法到底只是基層農民面對封建勢力的求生之道,還是擴而專指中國人的民族性,也引起不同看法。
不論如何,一個農村短工竟然引起這麼多人的熱切關注,不但被譯成十六國語言,七十多年來的評論也有幾百萬字,可說是中國現代文學鋒頭最健的人物之一。阿Q若地下有知,也不免洋洋得意吧。
然而他果真死了嗎?
(幕起)
阿Q問世七十多年來,為他造像的努力一直不斷,從漫畫、水墨畫、連環畫,到話劇和電影,應有盡有。不過魯迅的筆法簡潔,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個不知自己可悲的悲劇人物,把內心世界刻畫地入木三分;要在舞台上真實表現原作不是一般的難度,但還是先後有過七次改編,有人把阿Q演成滿口紹興話的農民,有人把他拍成歷史古裝劇,但大都忠於原著,趨於寫實。
目標鎖定新新人類
那麼改編成京劇又會是什麼光景?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把他搬上戲曲舞台呢?除了要面對鋪陳戲味的同樣問題外,一向擅長描寫帝王將相的京劇要如何詮釋這號小人物,也是一個挑戰吧。
復興劇團團長鍾傳幸卻決定放手一搏。「我看到生活周遭有太多的『阿Q』了,或自欺或自衛,所以想做一個戲開個玩笑。」不過她認為,阿Q的悲劇在於不知道自己的「阿Q」精神,我們至少要當個有自覺的阿Q,就像這第一次把魯迅小說改編成京劇,看起來是開創新局面,沒有抄襲別人之嫌,但是說穿了是因為戲曲是她唯一熟識的途徑,只能藉此來表達自己的想法,「這不就有了初步的精神勝利?」
話是這麼說,實際上問題不小。想當年在戒嚴時代魯迅的作品是禁書,許多人都得買印刷粗糙的盜印本偷偷看,而這一代的新新人類甚至已不知道魯迅是何許人也。有回鍾傳幸到書店要買「阿Q正傳」,櫃檯小姐好心地糾正她,「什麼阿Q?妳是說《阿甘正傳》吧!」

阿Q被王胡撳在牆上,直往牆壁磕響頭。圖為豐子愷《漫畫阿Q正傳》之二。(海風出版社提供)(海風出版社提供)
即便如此,這仍應是一個會吸引人的題材,也是復興做這齣戲的重要考量:吸引觀眾,尤其是年輕一代。此外,復興劇團這幾年走新編京劇的路線,接連「照葫蘆畫瓢」地搬演大陸劇本如《徐九經升官記》、《潘金蓮》、《法門眾生相》等,幾次臨摹之後也升起創作的欲望,《阿Q正傳》便是他們的首度嘗試。把悲劇四兩撥千金
主意既定,鍾傳幸找人編劇,卻一波三折。有人認為要改編魯迅,膽子太大了,準定失敗;也有知名的編劇不敢動。幾經波折之後,她找上了大陸編劇習志淦,近年轟動兩岸的《徐九經升官記》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當習志淦接到鍾的邀請時大吃一驚,因為他從學生時代起就十分崇拜魯迅,「阿Q正傳」也曾帶給他無法形容的啟迪和震撼,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把它搬上舞台,而且是為台灣觀眾做。但是轉念一想,京劇的舞台潛力雄厚,「它有豐富的表演程式,可以讓演員連唱帶做,展現內心世界,不像話劇太過真實,震撼反而不強。」
他和鍾傳幸兩人一海之隔,靠著傳真反覆討論,劇本總共改了五次才定案。他們決定把主線放在阿Q身上,把他內心的戲劇性剖析出來,並且強化魯迅原先點到為止的情節,例如小說開頭阿Q向村人誇口他與趙太爺同姓,是一句話帶過;在戲裡他則把姓趙的列祖列宗,從當皇帝的趙匡胤、當將軍的趙子龍,到當寵妃的趙飛燕都連說帶唱數了一遍。
此外,從民初的新文化運動到今天的開放社會,從大陸到台灣,這中間有很大的時空隔閡和轉變。因此他們也不斷自問,「現在不是當時封建的社會,我們也不是那時代的人,為什麼要在現在演阿Q?要怎麼詮釋他呢?」如果認為阿Q仍舊活在我們四周,是否可以把阿Q「現代化」,在戲裡加上九十年代、台灣的感覺,讓觀眾欣賞一個活生生的,帶點台灣本土味道的阿Q?
而且既然目標鎖定在新新人類,就不能太嚴肅。他們把魯迅沈重的筆鋒「四兩撥千金」,加上喜劇包裝,把它變化成一齣悲喜劇,阿Q一角則請來最近縱橫影、視、舞台的復興傑出校友吳興國「回娘家」挑大樑。這齣戲果然未演先轟動,預售票幾乎一空,彩排時乾脆開放給觀眾,也吸引了許多人潮。
台灣版的現代阿Q
舞台上的《阿Q正傳》大抵忠於原著情節,背景還是清朝末年留著辮子的中國人,但是現代語言如「A酒」和「刷卡付帳」都出籠。因為屬於現代戲的範疇,傳統服裝及造型自然用不上,但是表演也超出現代戲所謂「話劇加唱」的風格。它不太像京劇,有點像話劇,搞笑處又如電視短劇,例如舞台上有穿著像那卡西服裝的歌舞女郎伴唱,角色偶爾會跳出來開自己玩笑。阿Q的死對頭王鬍變成講台灣國語的「大哥」,「有點土又不會太土」。被阿Q譏為「假洋鬼子」的錢大少,甚至用洋涇濱英文唱京戲,把「人山人海」說成「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不三不四」唱成「no three no four」,台下的觀眾會心大笑。
吳興國在舞台上使出渾身解數,全場百分之八十的唱段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的作表也像衣服上的補丁一樣「集眾家大成」。當阿Q搶著跑去趙太爺家門口領賞飯時,他是一路跳著「天鵝湖」的芭蕾舞「飛」過去的;他用成龍的「蛇形刁手」和王鬍過招,又拿木棍和錢大少比畫西洋劍,滿場年輕人為主的觀眾看得樂不可支。下半場阿Q發財回鄉,嚷著要革命,最後劇情急轉直下,阿Q被人誣陷,五花大綁被送上法場,他四顧茫然,要被槍斃的前一刻才恍然大悟:「哎呀呀,此時候我方明白,遭死罪都怪我那圓圈未畫圓,我畫呀畫,叫我怎麼才畫得圓哪──」聽了又讓人黯然不已。
(中場休息)
「吳興國的表現太精彩了!」藝術學院戲劇系教授鍾明德形容他「是用生命在演戲」,非常感動。「臨界點劇象錄」的編導田啟元也很激動,「每次看吳興國演戲總覺得他背了好多壓力,現在他終於找到一個位子,可以這麼輕鬆自在。」他甚至建議吳興國可以演得更「肆無忌憚」,讓阿Q更賤一點,「在刀口上嘻笑怒罵,感覺會更深」。
從帥哥變癟三
吳興國對於這次突破,自己也很高興。以往他在舞台總是扮演悲劇性的帝王將相居多,跨行進入影視界,也幾乎成了國家元首「代言人」,一會兒演趙匡胤,一會兒成了李登輝;這會兒要如何以喜劇詮釋一個小人物,令人十分好奇。
鍾傳幸也覺得要把吳興國這位「帥哥」變成一副「癟三樣兒」,的確不容易。但是她也見證了這位學長的成長歷程:從小是個很乖、很有傳統特質的孩子,後來竟然看他在雲門舞集穿丁字褲跳舞,又成立「當代傳奇劇場」做實驗,還拍起電影和電視,這些創作能力和經驗都使她覺得他會是扮演阿Q的最佳人選。當初她只擔心吳興國這個大忙人會軋戲,沒想到每次他一來排戲情緒就到位,也帶動其他演員,反而使排練進度超前,多出幾次彩排的機會。
吳興國看阿Q,惺惺相惜,「我覺得自己就是阿Q嘛!」他覺得魯迅是「借刀殺人」,拿阿Q來講中國人,並不同情他;可是他在演阿Q時,感覺可以更人性一點。「光看這招精神勝利法,就證明阿Q不是白癡,他其實很有意思,不應該把他演得笨笨傻傻──整齣戲其實是一個大阿Q帶領一群小阿Q!」
塑造角色時,他參考了兩個原型,一個是美國電影諧星卓別林,一個是崑曲《十五貫》中專門偷雞摸狗的「婁阿鼠」。不過喜劇的處理也許比悲劇困難,尤其喜劇在某些手法要寫實,不然不幽默,不能感動人;但是在戲曲中當歌舞一多,觀眾的情緒就疏離掉了,所以在寫實和虛擬之間,「要能跳進跳出,找到一個平衡點,」吳興國說。
要用哪個框框?
如果演這齣戲的主要目的是吸引年輕觀眾,那麼結果該算是成功的。散場後,幾位大學生七嘴八舌:「本來以為京劇深奧難懂,沒想到這麼好看」,「吳興國帥呆了」。據復興劇團的工作人員統計,回收的一千二百份問卷中十八至二十五歲者佔六成之多,且絕大部分都覺得好看,也都說要回去讀魯迅的原著小說。
藝文界也大都肯定復興的嘗試精神和成果,認為傳統戲曲結合現代劇場雖然有很多問題有待克服,但只要去做,去嘗試總是好的。有趣的是,劇場界普遍認為導演的手法還可以更大膽,戲曲界則有肯定和質疑兩種聲音。
有些老戲迷抱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來看戲。對於作家張曉風,魯迅的「阿Q正傳」和京戲都是她的最愛,「如今兩者要結合,好像平常最喜歡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要結婚了,心裡總是惴惴的,不知道哪一個會折損哪一個。」看後的感覺呢?「這齣戲既不能說它是京劇,或忠於原著,因為魯迅寫的是中國人的故事,演來就不知是喜是悲是鬧,搞糊塗了。只能說這是一齣好戲,因為格式太新了。」
國光劇團藝術總監貢敏則認為全劇風格不統一,不按牌理出牌,沒法給它定型,卻也反映了新新人類「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心態,於是給它冠上「後現代京劇」的名號。戲劇學者魏子雲倒覺得這齣戲還是延續著中國傳統喜劇的精神,也就是虛實相揉。而台詞中出現不少現代用語或方言,從喜劇觀點看來,也並不算出格。

新《阿Q正傳》開鑼上場:「我本是趙秀才的三輩親哪!」阿Q向未莊村人誇耀自己的身份不凡,不多時,卻被他的死對頭王胡壓在地上直不起身來。一轉頭「精神勝利法」派上用場,阿Q把左手當老子,右手當兒子,霹霹啪啪打自己耳光,「這年頭,兒子打老子,真不像話!」(左上、右上圖薛繼光攝)(左上、右上圖薛繼光攝)
編過許多新戲的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王安祈認為這齣戲使用了許多現代劇場手法,是處理現代題材必要的探索。例如在「法場」那一折,圍觀的群眾中出現假人;當阿Q環顧四周,想起幾年前在山裡被狼跟蹤的情景,觀看的人眼突然變成一對對閃爍的綠火。「魯迅把人的冷漠形容成『狼的眼神』,這是小說的轉折,也是魯迅當年生命志向的一個重要轉折,這樣的處理非常精彩。」當歌仔戲碰上京戲
儘管表現出格,戲裡仍有大量的唱段,仍然被視為「戲曲」。只是在西皮、二簧的京劇主調之外,阿Q的連說帶唱隱約可以聽出歌仔戲的「都馬調」;台灣民謠「草蜢弄雞公」則成了全劇基調,也是序幕與終場的音樂。
這樣還可以說是唱「京」戲嗎?「這是比重問題,」台灣歌仔戲班負責人劉南芳說。京戲從誕生初始,就有廣採博納的傳統,它以西皮、二簧為主調,再吸收各地的雜腔小調,成為今天的局面。如今京戲回溯來時路,從當地觀眾熟悉的戲曲找養分,嘗試結合當地情緒和感覺。這種「京劇本土化」在台灣是頭一遭,彼岸則早有嘗試,例如前不久甘肅京劇團來台演出的《夏王悲歌》,因為背景設在賀蘭山的西夏王國,音樂就揉進了秦腔及西北民謠小調,被稱為有別於京腔京調的「西部京劇」。
時移事往,阿Q不在?
只是,除了戲裡呼之欲出的歌仔調、「台灣國語」和流行用語外,戲曲本土化還有沒有更深的層次?台灣人個性中的阿Q又是什麼?「此」阿Q與「彼」阿Q又有什麼異同?
當年新文化運動的健將們在西方文明的強烈衝擊下,痛心自己同胞不爭氣,甚至全盤否定傳統文化,在今天看起來不免操之過急,一些立論也有失偏頗。阿Q的自輕、自賤、自大、無知、愚昧就代表中國人的民族性嗎?劇作家及教授馬森不以為然,認為所謂「民族性」是一群人在某個特定社會環境下形成的特性,其他民族到了同一環境下也會有相同的反應,法國文豪羅曼羅蘭就曾說過,「法國大革命時我們也有很多阿Q,阿Q是世界性的。」
魯迅當年曾經建議搬演「阿Q正傳」時可以因地制宜,適應觀眾的需要,因為他不要人以為這只是一時一地的滑稽故事,而要使人「疑心到像寫自己,又像是寫一切人,由此開出反省的道路。」
不同的時代也有不同的改編重點。例如一九三七年田漢的話劇版把阿Q的悲劇視為大環境的影響,因此鼓吹舊社會要革命。一九八○年陳白塵的話劇版,則把矛頭指向改革人性,在結尾有一段畫外音說:「阿Q雖然死了,但是沒有斷子絕孫,而且子孫眾多,至今不絕。」
觀眾沒心肝?
那麼今天的台灣呢?有一位高中老師看完戲後覺得阿Q真可憐,她也質疑我們現在社會還有像阿Q那樣的文盲嗎?不過她覺得戲裡講到的走私者變成暴發戶,有錢就受人尊敬,「現在也是一樣嘛。」
對於這齣戲是否傳達出魯迅的批判精神,貢敏覺得它熱鬧有餘,深刻不足,只把阿Q寫成丑角,並沒有處理到內心深度,只用來取悅觀眾,而且是年輕不成熟的觀眾。
資深作家柏楊看後卻非常喜歡。「阿Q是很難演的人物,一個主角如果不可愛,就好比畫著糞便的圖畫,再怎麼好也沒人喜歡。」可是他覺得復興劇團處理得很好,反倒是對現場觀眾有一點意見,覺得他們笑得太多,有點「沒心肝」──這是否正是魯迅點名要批判的「看客心態」呢?
其實這不但是看戲的尷尬,也是演戲面臨的兩難:當原本該是批判對象的主角有太好的唱做念打,難保不被觀眾寵愛,甚至被同情。小劇場工作者閻鴻亞就指出,因為全劇的主戲在阿Q,最好聽的歌和最動人的表現都集中在他身上,扮演阿Q的吳興國又太好看,因此角色就容易被「悲劇英雄化」,觀眾也會產生偶像崇拜的心理,有意無意原諒阿Q的可鄙可恥,但是在魯迅筆下,阿Q的無知與未莊人的世故都逃不過批判。
對於這些指點,鍾傳幸認為如果戲不夠深刻,是她的修養不夠,但她的理想是「不覺得深刻才深刻」,先讓人看懂,開心,但是在哈哈大笑之餘也會為人性的扭曲感到心酸。也許有一天心情沈澱下來,會猛一覺得,「哦,原來是那樣。」
在時代的轉折點上
一齣戲引起這麼多的回響,鍾傳幸很感動,但她覺得這戲的問題還很多,最大的問題是想要說的話太多了,所以戲太滿,留白不夠,沒有給觀眾時間想一想,再繼續。「時間及分寸的拿捏是京劇現代化的大課題。」有人則覺得半虛不實的布景質感不夠,是戲裡的敗筆,也還有待改進。
整齣戲的工作人員都是科班出身,鍾傳幸覺得很驕傲。「傳統是我們最大的支撐點,但這也是一個開放的社會,我們正站在時代的轉折點上,可以多一些思考,也可以多跌幾次跤。」鑑於觀眾反應熱烈,許多人建議《阿Q正傳》加演,鍾傳幸卻說要把它放上半年,讓它沈澱,「想都不要去想。」這一次京劇現代化的嘗試出手奏捷,然而要能讓它成為往後的「經典」,還有得磨的呢。
(幕落)
在戲的結尾阿Q被五花大綁架上刑台,這時舞台降下許多變形的圓圈圈,彷彿無數個「Q」字,最大的一個剛好落在他的頭上。阿Q「忽然很羞愧自己沒志氣,竟沒唱幾句戲」,好容易擠出一句「二十年後又是一個……」,還沒待看熱鬧的人群問:「是毛蟲?是好漢?」槍聲已響。他至死都不明白被槍斃的真正原因,只是耿耿於懷畫押時,代表他名字的那個圓沒有畫圓。
幕終於落了下來,謝幕時在「草蜢弄雞公」的輕快旋律中,阿Q茫茫然地走出來,對滿場叫好的觀眾似乎覺得莫名其妙,他沒死?!

「困覺」事件發生後,未莊婦女看到阿Q如同毒蛇猛獸。圖為豐子愷《漫畫阿Q正傳》之三。(海風出版社提供)(海風出版社提供)

阿Q難耐光棍生涯,向趙府的管家吳媽求歡,不但嚇壞了吳媽,人人喊打,未莊的女人也避之唯恐不及,不敢找他做工。阿Q眼見混不下去,收拾包袱要往城裡謀生路。(上、中圖薛繼光攝)(上、中圖薛繼光攝)

在夢境中,阿Q耀武揚威,不可一世;未莊村裡的大老們都對他畢恭畢敬。圖為豐子愷《漫畫阿Q正傳》之四。(海風出版社提供)(海風出版社提供)

阿Q從城裡發財回來,受到村人巴結歡迎。大醉方酣,他做了一個革命的美夢,搖身一變成「Q大王」,把所有曾經欺負他的人都痛打一頓。在似真若幻的情景中,近似那卡西歌舞女郎的歌隊也出籠了。(上圖薛繼光攝)(上圖薛繼光攝)

遊街示眾時,阿Q很想開口唱兩句戲,想了半天卻只擠出半句話。圖為豐子愷《漫畫阿Q正傳》之十。(海風出版社提供)(海風出版社提供)

趙府發生搶案,阿Q被人栽贓,在公堂上糊里糊塗供出「罪狀」。畫押時,不會寫字的阿Q奮力畫了一個圓代表他的名字。被革命黨押上刑場後他才慢慢回過神來,意識到這回是玩真的了,被槍斃的前一刻他卻只後悔都怪那個圓圈沒畫得夠圓。(下圖薛繼光攝)(下圖薛繼光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