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雙十節意義不凡。因為除了一年一度的國慶,它也是舉世矚目的東方藝術殿堂——國立故宮博物院六十歲的大生日。
本刊在八、九月間,分別報導了數十萬件故宮藝品菁華為避戰火、倉皇南遷,最後來到寶島的驚險歷程,以及這批無價之寶當年出宮時「寶中挑寶」的軼事珍聞;並兼及故宮收藏特色。
至此,您一定關心:寶物新家、近況如何?本期「寶物再搬家」單元,就以外雙溪故宮博物院最新動態,作為故宮六十周年特別報導的完結篇。
許多人可能還不知道——今年四月初,故宮寶物「又」搬了新家。
不同的是,此番喬遷,非但全無當年流離萬里之苦,工作人員還顯得特別起勁。因為新家距離寶物歇腳廿載的博物院正館庫房不過百來公尺;而且,其中設施,非比尋常。

(張良綱/簡永彬)
古物再搬家?
「光是安全系統就耗資新台幣一億二千萬元」,故宮博物院安全室主任郭永業形容說,在這座宮殿式的五層大樓中,紅外線偵視器、微波偵視器全天候運作,將館內活動情形錄影存檔;庫房關卡則裝有出入控制讀卡機,「只有少數主管級同仁擁有他們所負責的庫房卡片」,郭主任表示,控制器讀卡之後,必須進庫提件的工作人員才能夠依序打開其他門鎖;而此時庫房內一切活動,仍在安全室的偵視系統之中。
在防火設施上,庫房含煙量或熱度超過一定標準,灑水系統便自動運作;至於書畫、文獻、織繡……等不適遇水的藏品,則以海龍瓦斯滅火。

故宮近年來加強史前到唐的陶器收藏,一群活潑的中學生好奇模仿三彩天王像。(張良綱/簡永彬)
「保管」耗資鉅,「保存」費心機
「從『保管』文物的觀點來看,精密的安全系統所達到防火、防盜的效果,似乎萬無一失;但就『保存』文物,使之存之久遠的角度,就必須進一步面對其他可能無孔不入的傷害者。」科技室維護組張世賢表示。
他解釋說,「濕氣」和「水分」就是可能乘隙而入的危險份子。過度潮濕時,木器、象牙器、骨器、文獻、書畫、織物……,都會因吸收濕氣而膨脹變形、孳生黴菌或其他菌類,並且使織物及顏料褪色;至於金屬器更會染病生鏽。
「相反地,濕度太低,文物也會破裂、扭曲,紙張、織品的纖維更易脆裂。」張世賢接著說:「此外,溫度過高,會加速文物材料化學質變、促進老化、增加昆蟲、菌類的活性;汙染的空氣,也使文物變質,破壞有機材料。」

生動富教育性的展覽方式,吸引了許多參觀者流連。這是「陶瓷製作」展覽室中一景。(張良綱/簡永彬)
「預防」與「治療」並重
但是,每一種文物的材質都不同,它們適合的溫、濕度也各異。張世賢舉例說,銅器最怕濕,它的相對濕度要在百分之四十以下;而漆器怕乾,相對濕度又要提高到百分之七十五左右;至於經過高度煅燒,既不吸水也不怕酸鹼;蟲不蛀,蟻不咬的瓷器,只要在百分之五十至六十之譜即可。
於是科技室文物維護組的職責,就是針對不同的文物的材質,調節其庫房適宜的溫、濕度(見附表),並維持廿四小時恆溫、恆濕的環境,再以空氣過濾器排出可能被汙染的不速之客。
張世賢接著表示:「如果以防治疾病打比方,這些都是『預防』的措施;至於有些文物因古代並沒有這些精密的維護,難免有所殘損,我們便得負『治療』的責任啦!」
負責治療的「醫師」是楊源泉,他在故宮修補器物有十餘年之久,舉凡銅器、陶瓷漆器、琺瑯……等任何材質,他都能立即「診治」,然後,對症下藥,或進行「外科手術」予以復原。
在他的經驗中,一般撞裂的器物,黏合併不困難,但修復後的著色工作極花心思;此外,補綴破片較多的大型器物,則耗時頗鉅,「先要為這些破片作『淨身』工作,再用蒸餾水浸泡,放進定溫箱中烘乾,接合之前,還要先編號,才能試著一一拼湊」,楊源泉形容說「就像拼圖遊戲一樣!」
經過巧手補綴的器物,在一般人眼中果然天衣無縫,但楊源泉強調,修補器物,並不求「一勞永逸」,他喜使用一種可以將器物黏合,但也易於「拆開」的環氧膠,「因為,修補的技術可能日新月異,我們永遠在等待另一個更可靠的修復技術。」
至於受損的書畫,則由書畫處的裱褙室裝裱修繕。

故宮四樓的三希堂,是個休憩喝茶之處,遊客也可在此遠眺環山,府瞰至善園景緻。(張良綱/簡永彬)
新庫房採開架式陳列
「當然,這些工作早在舊庫房時就不斷進行。」張世賢強調:「如今文物搬到現代化的新庫房,我們自然要求它更為精確。」
將近七千坪的現代化庫房,如磐石般佔據新廈底層,研究人員的辦公室則分佈其上。「文物遷到新庫房之後,對我們來說,方便多了」,器物處處長張臨生形容過去在舊山洞的情形是:器物處保管的將近六萬件文物,分別裝進二千多口箱子、堆疊在山洞的洞壁二側。由於空間的限制,箱件必須橫列堆放,狹窄的中央通道又沒有起重機回轉的餘地。因此平日開箱,全賴人力扛挪搬移,「箱子一堆就三、四層高,箱子本身的重量加上內存器物,平均總在一百台斤左右,如果碰上一箱玉器、硯台或是銅鏡,往往有四百台斤重!」
如今器物處的新庫房,雖然不能像書畫、文獻等庫房採用開架方式陳列,但能讓箱件依列排開,已經讓器物處同仁大感興奮了。
「當然,如果為研究器物的方便著想,開架是最好的庫存方式」,器物處蔡本雄解釋說:「但是,一來院藏器物的數量實在龐大,二來本省地處東亞地震帶;為了文物安全,裝箱還是目前可行的保存方式。」

科技室為進行瓷器復原的工作,特別請來國內拉坯第一高手翁師傅,按照原器拉坯。(張良綱/簡永彬)
展覽面積擴大近一倍
寶物搬新家之後,博物院正館的展覽空間自然增加不少。展覽組組長周功鑫表示:「原來地下一層的辦公室和庫房全數遷出之後,再經過重新設計、裝修,我們的展覽面積由三萬多平方公尺增加到五萬平方公尺。如此一來,過去由於空間限制而不盡理想的展出方式,如今有了重大的突破。」
在院長秦孝儀的理想中,到故宮參觀的人們,不應只看到文物本身的製作之精,形制之美,「我希望能讓大家一走進故宮,就能找到每一樣文化遺產在歷史軌跡中所佔的位置」,秦院長強調:「不僅要知道它在中華民族歷史上的位置,也要把它放在世界文化演進的歷程中來看。」
依照時序,有系統地陳列文物,是秦院長許久以來的構想,而「華夏文化與世界關係陳列室」則是這個理想實現的一大突破。
在這個三百多坪的陳列室中,沿牆有長達八十五公尺的歷史流程圖。圖表頂端一欄是年代,由史前直到民國貫穿萬年,其下一欄是每個年代中華夏文化的內容,再下是世界文化的內容。內容共分三類:文化、思想、科技,各選擇每一時代具代表性的人、物圖片以為比照。

器物處新庫房的鐵箱依序排列,提件時,工作人員將所提器物裝在推車裏,再由地道送往展覽室展出。上圖為推車中的玉器珍玩。(張良綱/簡永彬)
在歷史的長河中找到定位
舉例來說,在西元前四千年到三千這段期間,在我國有仰韶的新陶文化、台灣的長濱文化,在世界則出現了蘇美人的楔形文字、古埃及的象牙柄石刀……;又如西元前六百年到四百年間,我國出現了大思想家孔子,希臘則有哲學家蘇格拉底……。
從圖表中,參觀者很容易發現一個事實:世界文化源流不少,但像華夏文化一樣發祥既早,又綿延不絕、獨立承傳者,可說絕無僅有。「這也同時說明瞭故宮的收藏特色」,展覽組周組長補充說:「可是看到近三百年的部分,西方科技走向尖端,而華夏文明卻似乎偃旗息鼓時,誰都會有當頭棒喝的感覺罷?!」
「華夏文化與世界關係特展」之外,為迎接六十周年院慶,故宮將以三整層的樓面,推出廿五項展覽。大部分的展出方式,都以年代為經、專題為緯,在系統的陳列之外,配合數項特展,並有不少首次露面的藏品。

器物處新庫房的鐵箱依序排列,提件時,工作人員將所提器物裝在推車裏,再由地道送往展覽室展出。上圖為推車中的玉器珍玩。(張良綱/簡永彬)
同時推出廿五項展覽
以瓷器為例,歷代陶瓷陳列室中,囊括了從史前到唐,再至宋元明清。時代次序之下,也按歷代名窯排列。另外再配合「陶瓷製作展」、「嘉靖、萬曆名瓷」等特展。
瓷器股蔡本雄表示:「過去故宮展瓷,多以宋元明清為主,這次我們同時展出了五、六十件史前至唐的陶器,展品大部分是院方近年採購和接受捐贈的。」他指出,這是歷年來陶瓷展覽最完備的一次,其中漢代釉陶、唐代黃道窯和部分三彩明器,都是首次露面的藏品「新秀」。此外,宋元明清部分,除了赫赫有名的官窯之外也增加了不少民窯作品。
「玉器展出最大特色是斷代的改變」,玉器股鄧淑蘋解釋說,在過去,玩玉的朋友多流行「舊玉」、「漢玉」等名詞,一件玉器若呈赭褐色,又雕了雲紋、谷紋等紋飾,就變成爭相收藏的古玉。然而,在現代考古學者手下出土的玉器,所得不再只是單純的遺物,還包括整個遺址的面貌與相對關係,並且用科學方法鑑定遺址年代,「換句話說,每件出土遺物都有了『身分證』,過去籠統、含糊的斷代方法,顯然跟不上時代了。」
因此這次的玉器展中,每一件器物,都經過專家們比對近代出土資料,重新考訂斷代,以合乎學術要求。
此外,銅器展覽中,銘文部分的詳細翻譯、解說;雜項股在一萬八千多件藏品中精選的「服飾特展」;文獻處的「開國史料展」;書畫處的「書畫菁華展」,都是難得一見的展出。
書畫展出「限制級」?
「所謂書畫菁華,就是號稱『限制級』的書畫作品。」書畫處王耀庭解釋說:「由於書畫易脆,保存不易,因此院方將特別寶貴的稀世真跡列為管制,一年至多曝光一次。」在這次特展中,包括王羲之「快雪時晴帖」、范寬「溪山行旅」、郭熙「早春圖」……在內的廿件「限制級」書畫菁華,將全數展出。
圖表說明,透明片局部放大,和多媒體的大量運用,則是廿五項展出的共同特色。
「和庫房一樣,展覽室的溫、濕度也在我們的控制和記錄之下」,維護科張世賢又表示,很多參觀者可能還會發現,最近的展出中,尤其書畫部分,照明度似乎很低。
「這正是我們的維護作用之一」,他解釋說,參觀者希望有足夠的光源來欣賞文物,但光能的破壞力很強,尤其對於書畫來說更加嚴重。因此書畫陳列室的光源,除了濾出紫外線,它的光量也被限制在50勒克斯左右(一般日光燈約在200勒克斯左右)。
「為了使參觀者的視覺很快適應,書畫陳列室附近的展覽室照明度,也就同時降低了。至於櫥櫃上下赭色方格狀的薄片」,張世賢表示:「這是為使光線分佈均勻的遮光欄,也同樣具有保護作用。」
接續舊藏,展出近代文物
位於正館右翼,一間佔地一百五十坪的展覽室中,另一項前所未有,全數以「新秀」姿態露面的「近代文物展」,恐怕是這次展覽中一般人最好奇,也是藝壇最為關切、期待的展出。這項展出的負責人陳媛表示:「清宮舊藏,大抵在乾隆時代達到高峰,嘉、道之後,多只有御作場的珍玩和宮廷院畫。
為了彌補這段空白,院方整理了近年來各方捐贈的近代文物。在接續舊藏的著眼點上,我們決定籌畫這個展覽。」
對於所謂「近代」的時限,她表示乃以接續舊藏的嘉、道為上限。就書畫言,「得到定評的書畫家遺作,都在搜攬之列」;就器用言,「足以代表時代的作品都不摒除在外。」
對故宮而言,這歷史性的一步,走來顯然如履薄冰,因此主事者言談之間,也似乎格外審慎,但她透露第一次展出的內容,將包括費丹旭、蒲華、虛谷、徐悲鴻、齊白石、吳昌碩、溥心畬,乃至張大千的畫作;書家則有劉墉、何少基、翁同和、譚延闓、于右任、吳稚暉等作品;至於器物,朱浣筠女士所捐贈的一套十二件的「洪憲瓷」應是最為特出之作。
許多人一定不會忘記,二年前故宮曾經收購一幅現代畫家林壽宇的作品,大家不免關切,繼「近代」展品之後,「現代」藝術家的作品是否將在故宮搜攬之列?陳媛說來極為婉轉:「無論如何,我們踏出了第一步,該做的事還很多。」
讓文物走進生活
在秦院長「苦幹而不埋頭」的鼓勵下,近年來「該做的」、「預計要做的」、「短期內要實現的」……種種計畫,充塞在故宮各處室的行事曆上。
以出版品而言,二年前創刊的「故宮文物月刊」以生動平易的方式成為專家、一般讀者與古物溝通的橋樑,它並且在去年得到二座金鼎獎;已出版十二大冊的「五千年文物集刊」整理了大陸近年陸續出土的文物資料,成為國內學者爭睹的史料;「海外遺珍」專輯則分門別類搜羅了世界各地博物館的中華文物資料……。「這些都是長遠性的工作,我們要沒有時限地做下去。」秦院長說。
而「文物走入生活」的理想,則使科技室在古器物成份分析和技術復原的研究工作之外,也製作了不少複製品,提供各地文化中心及巡迴展出之用。想要以故宮藝品裝飾家庭的參觀者,也可以在禮品部買到這種製作精緻的仿古器物。
故宮似乎是不同了。不信你翻翻廿年前家庭相簿中,那些以毛公鼎為背景的黑白照片,再看看這二年你在至善園中游園嬉憩的彩色相片……。試想,如果依照故宮每年二百萬的參觀人次來估算;以故宮景物為背景的彩色照片,正陸續貼上了世界各地千萬人家的家庭相簿,成為一段段精采難忘的回憶。
國寶享大福
無論如何,有一段回憶最特別:民國十四年十月十號,一個十九歲的年輕小夥子站在北平故宮養性殿的高椅上,高聲指揮參觀的人潮「向前移動!向前移動!」
此後四十年,他隨著寶物倉皇南遷,來到寶島。民國五十四年,這位古物專家以博物院書畫組長的身份,興沖沖地參加了外雙溪故宮的開幕儀式。
今年十月十號,他將在六十周年院慶中與其他遷運寶物的有功人員一同接受頒獎。
令人期待的日子近了,現年八十歲的那志良不免感慨,「別的都不重要」,他說:「整整一個甲子,我看著寶物深鎖禁城、倉皇出宮,而後流離失所……,這些年,國寶真是享了大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