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廟埕，嗩吶鑼鼓急急起操，只見那狀元勁揮手中馬鞭，騎著紅馬跑跳打圈畫出一方空間；侍者快轉娘傘跟著進退，一旁二個武腳單手空翻十字穿梭，布馬陣熱鬧開場。

跑著跑著，馬兒起了野性，老馬伕撲了下去，又遭馬兒踢了回來，好不容易馴住了馬兒，怎知來到江邊，馬兒懼水不肯登上竹筏，一不小心就帶著狀元掉入泥沼。這時鑼豉驟停，獨以嗩吶模仿馬的嘶鳴，侍者和渡船伯急壞了，在一旁又拉韁繩又挖泥地，側身倒地的馬匹終於一躍而起，鑼鼓又歡歡喜喜、順暢地吹奏起來……。

馬兒懼水，載著狀元跌入泥沼。沒有唱腔、口白，布馬以遒勁的動作搬演民間小戲。

郎騎竹馬繞床來

沒有唱曲、沒有口白，就是三五個角色，一匹由狀元背在身上的馬頭馬尾，「布馬陣」便搬演起土狀元返鄉、瘋老爺出巡的故事。以激烈動作加上後場嗩吶鑼鼓，表演出向廟參拜的「四門」，及馴馬摔馬的「困堂」、「五方」等段落。

「布馬陣主要是馬仔要騎得緊，後場做得烈」，最早開始跳布馬的樂元堂，目前主要負責人蕭淑玲形容布馬具有「武仔」性格。

相對於宗教性的十二婆姐、蜈蚣陣，或音樂性的天子門生等其它藝陣，屬於歌舞小戲類的布馬陣有情節故事和激烈動作，可發揮的空間和演出時間也比較長。

關於布馬的由來，一般咸以為是源自於漢朝即有的竹馬戲，也就是孩子們以竹帚為馬追逐打仗的遊戲。之後的繪畫、陶枕上，已有兒童穿戴官服官帽，騎竹馬模仿官爺出巡的記事。宋朝則出現成人以竹馬舞隊在節慶時作表演。台灣的布馬，根據元老級藝人程牛屎追溯，是來自大陸師傅的傳授，以雲林縣西螺鎮演出型式較完整。

「討生活啦！」中場穿插特技表演，除了咬些賞錢，其他角色也好趁機喘口氣。

也是西螺名產

來到西螺鎮埔心一帶，問起布馬，在菜圃作農的歐巴桑不陌生地指南指北說：「布馬哦，有三團啦！景仔、鳳仔、登賢仔攏有一團，那些女孩子會折腰咬錢，骨真軟哦。」

以樂元堂為例，團員不是親戚便是厝邊，大多是已婚的家庭主婦。四十八歲的李鳳琴已經做阿媽，種有一分六的菜園；五十九年次的程美蝦則是有了小孩後，辭去全天的會計工作加入較自由的布馬團；五十八年次的廖秋香則是不愛工廠「綁死死」的作息，在北上工作一年多後，又回西螺來跳布馬。

沒有太大生計上的壓力，出陣對她們而言是「賺錢兼遊覽」，蕭淑玲笑著說。廖秋香則說：「我們今天要去南投松柏坑刈香，那堛滲鸗酋M蕃薯可以買。」團員間說說笑笑，後場吹瑣吶的師父程樹平也加入談話：「這齣來也是交伴（交朋友）啦！」

是賺錢，也是觀光。姊妹們隨地而坐，話家常。

出去就有收成

到了松柏坑，一場表演下來，每個人都一身汗水淋漓，蕭淑玲指出，「現在不打臉了，一流汗整臉花綠綠，就是那頂狀元帽也都不戴了。」

目前樂元堂一個月約有十場演出，而另一也是程牛屎徒弟的樂安堂則有近廿場。遶境刈香的一場收入大約新台幣二萬五，喪事則是一萬五。每團成員十人左右，平均一個人每月也有三至四萬的收入，不輸一般的上班族。遇到出陣，她們都會先放下手邊工作配合團體。程牛屎打趣地說「做布馬是賺現金，有出去就有收成；做田則是久久長長，自己的工作可以慢慢撿時間再作嘛！」

一匹白馬，騎往西方。今天布馬陣的生計靠喪葬演出維持。

討生活啦！

雖然說出團是賺錢兼遊覽，然而藝人也自我調笑：大太陽在水泥地上滾跳像在烤肉，下雨穿著雨衣上陣又像在煮粥，濕濕答答。而在加強藝陣「看頭」的市場需求下，大約十年前起，又多加了二個「武腳」，作特技表演，於是在中場時狀元和馬要退下，由特技人員疊起兩張板凳，下腰咬錢。賞錢有時丟得多，可以咬得比當天收入多，只是丟錢的觀眾可不一定給的很爽快。

有的在地上倒了半筒奶粉罐的銅板，咬了半天滿臉是土，比咬水果咬飲料還累；有的一丟是五百元大鈔，不過下面繫著三塊紅磚；有的把錢貼在板凳背面來刁難藝人……。

說起碰過的狀況，藝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倒也不以為意，反而有接受挑戰的興味。「咬不到就想辦法，討生活就是這樣！而且中間插這一段，其他角色也好趁機喘口氣」，蕭淑玲淡淡說著，「只有一次，有人竟將一千元貼在小瓦斯筒上叫人咬，那實在就太刁難，沒趣味了。」

經過一天辛苦遶境，終於駛上西螺大橋，回家囉。

也是有理

早期布馬只在廟會中為神明湊熱鬧，卅年前，曾是天理教徒又略通民間法事的程牛屎，將布馬熱鬧氣氛，融合放鞭炮、燒金銀紙，另加上一些七星、八卦步，賦予布馬驅邪除煞功能。因此車禍、自殺等「惡死」的喪家，也會在棺木移出家門後，請入布馬在原本停棺大廳上除煞一番，就此開始了布馬天國冥府兩邊跨行的演出。

近來民眾經濟能力提高後，普遍喜歡把喪事辦得盛大熱鬧，原本不屬於、甚至不適於喪葬場合的藝陣也都被納了進來，像是牛犁、高蹺、舞龍、舞獅，甚至家將、電子琴花車。負責為喪家找藝陣的「班長」將這現象合理化：「若是六十歲以上過世的，是可以用這些比較熱鬧的陣頭。」而部分藝陣則自動改頭換面，使自己更適合喪葬場合，像原本色彩鮮麗的舞龍舞獅就改成青龍白獅。

布馬亦同，紅馬改白馬，大紅服改成藍衫，娘傘也由龍鳳刺繡改為白蓮和卍字紋。常為喪家出陣的樂安堂團主程型在表演前還會唸著：「某某老先生，你今歸天，白馬牽來你的靈前，這是你的子孫要送你坐騎雲遊四方。」將來他還打算附帶紙紮的白馬，提供喪家在演完布馬之後焚燒。民間習俗往往就這樣因為實際的需求，而有了變貌。

程型表示，他還曾碰過喪家向他要求紅馬出陣，不但紅馬，馬上還要繫紅綾、結紅包，那叫「五全」。意思是死者以下五代子孫，不能有一缺角（去去），這表示人生圓滿，用大紅色則表哀而不傷。

切切切，切短些

目前喪葬已佔出陣的三分之二，程型表示「好在是轉向喪事，作喜的那賺有夠吃？」然而現代人好面子，一般喪事總有陣頭三、五團，排場大的十幾團都有。陣頭一多，每一個陣頭表演時間也相對減少，大多跳個二段就可趕往下場。「做太久，要收尾的道士壇還會罵人呢！」藝人表示，縮短演出也是無奈。

在一天的刈香回家之後，李鳳琴趁太陽還未下山又到菜圃巡視。不累X？她說：「不會啦！我這做工底子，越跳越勇，未來只要團主還要做，我就繼續跳下去囉。」在喪葬演出的支撐下，布馬顯然還會跳下去，只是——越跳越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