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季璁,可說是台灣新銳藝術家的世代縮影。
1981年次的他,自小由美術班體系養成,大4那年便獲得台北美術獎肯定,研究所時更入圍國際藝壇獎金最高的英國盟代獎,英姿風發,好不得意。
吳季璁沒有包袱,恣意開展融合前衛與古典的嶄新格局,在錄像、裝置等新媒材中展現古典水墨山水的空靈意境。
3月,初春雨季,吳季璁從法國參加完國際藝術聯展回台已經兩星期了,時差還沒調過來。
今年,吳季璁31歲,也代表了台灣這個早慧、老成、自由自在做自己的藝術新世代正邁向「而立」之路。
從大學開始的近十年間,吳季璁已獲邀參加過五十多次國際藝術聯展,飛來飛去是他這個世代藝術家的職涯常態。2010年他到過8個國家,一面參展一面社交兼玩耍,還要抽出時間創作、談戀愛、單車環島,豐富極了。
在2006年蘇格蘭格蘭菲迪酒廠駐村自述中,他如此寫道:「曾幾何時,我的生活變得這麼超現實,創作和展覽將我帶到無法預期的地方,充滿未知;我不知道藝術的超越性究竟是什麼,但它確實帶我超越了侷限的生活。」
台灣當代藝術界經營多年的養份,彷彿就在等待這一刻,要在像這樣的一位年輕人身上迸發無比光彩。
吳季璁家住新北市土城工業區,父母年輕時從外縣市移居到台北打拚,辛苦工作,就為了栽培子女「讀書出頭天」。
由於兄姊都很會讀書、成就傑出,符合父母的期待,身為老么的吳季璁便獲得自由發展性向的特權。他喜歡畫畫,母親就乾脆把畫室當作托兒所,讓他盡情發揮,並一路保送美術班,擁有紮實的傳統訓練基礎。

《鐵絲網》系列一共有4件作品,縱貫了吳季璁的10年創作生涯。他利用投影機改變焦距的原理,把冰冷的鐵絲網投射成宛若潑墨山水畫的意境,連投影機也頗有機械美學的況味。
生活無虞,對未來充滿安全感,生活就是玩耍,所以也不必把熱情特別專注在哪個面向。不過,2001年,在台北藝術大學2年級時修了台灣錄像藝術前峰袁廣鳴的新媒體課程,一切突然變得不一樣。
「創造力爆發出來!天天都在拍東西,密集嘗試各種影像表現的可能性;我曾經一星期帶5支作品去上課討論!」吳季璁說,作品〈雨景〉就是他有天在宿舍高樓俯視關渡橋時,覺得好美,順手拿出攝影機所做的紀錄。
當時攝影機快門剛好是設定在八千分之一秒的速度,他赫然間發現,在一般肉眼看到「一絲絲」斜打的雨線,在高速鏡頭顯示頻率中竟變成「一滴滴」輕盈墜落的水珠!
站在攝影機前,同時望著窗外雨景和攝影機顯示畫面,吳季璁悸動不已。原來我們習以為常的景物透過另一個媒介物觀看時卻完全不一樣!
他靜靜地錄下約13分鐘的雨景。關渡橋跨在一彎淡水河上,遠處是觀音山朦朧靜謐地站著,近處則是交流道上車輛高速急駛,一幅珠圓玉潤的「一河兩岸」山水畫構圖於焉浮現。
這支學生習作在3年後獲邀參加東京森美術館國際聯展,被英國盟代藝術獎遴選委員發現,並獲得入圍,和國際最頂尖藝術家競技,震撼台灣藝壇。
〈雨景〉是好的開始,在那如靈光般的啟示後,吳季璁開始關注「觀看」這個主題,試圖從不同的影像形式發現有別於人類慣性的觀看可能性。

《鐵絲網》系列一共有4件作品,縱貫了吳季璁的10年創作生涯。他利用投影機改變焦距的原理,把冰冷的鐵絲網投射成宛若潑墨山水畫的意境,連投影機也頗有機械美學的況味。
讓他在2003年、大學尚未畢業就獲得台北美術獎的另一件作品〈鐵絲網I〉,也是在實驗中偶然的發現。
當時吳季璁需要一台投影機,但動輒4、5萬元的價格對學生來說太貴,所以便動念親手做一台。他先從機械結構研究起,在測試投影成像的原理時,他驚覺,工業化製作的投影機已經制約了我們使用和觀看的角度。
如果改變投影機前端玻璃鏡頭的遠近,其實是會不斷改變影像焦距;而且若使用沒有鍍膜的一般玻璃,還會出現「色散」現象,投射景物會失去銳利感,增添一種潑墨意境。
吳季璁將鐵絲網放在投影燈和鏡頭粗玻璃片之間,讓鏡片在10公分的距離內以機械軌道來回移動,被投影的鐵絲網因為焦距的變換,便出現一幅彷彿在濃霧中遠近不斷移動的山水畫,景物邊緣還有如水墨在宣紙上暈染開來的質感。每次展出時還因鐵絲網摺疊痕跡的不同,山水景象也會不同!
金屬材質的冰冷鐵絲網透過「觀看」形式的改變,居然帶著幽遠飄渺的詩意。吳季璁開始進一步探究機械式的投影技術的各種可能性,發展出他最具代表性的《鐵絲網》系列山水美學。
在〈鐵絲網II〉中,他改將鏡頭固定,把鐵絲網做成像傳統電影膠捲放映機般的圓軸,隨著捲軸轉動,投射出宛若在煙嵐中翻山越嶺的動態影像,一程又一程,走不完水窮雲起的行旅,就像一首五言絕句古詩不斷吟唱,詩境和音韻湧現。
〈鐵絲網III〉則把投影機放在展場正中央,有左右兩個投射畫面,然後像燈塔一樣快速旋轉,從極緩到極快,到了每分鐘達到三千多轉,使得原先酥人心胸的幽靜山水竟變成極不舒服的快轉浮光掠影;作品指涉出,人即使在靜謐大自然中,若心情躁動不安,外在景物也會讓你目眩神迷。
〈鐵絲網IV〉則改成是讓投影變成從一個極小的點逐漸放大,變成影像向觀者逐漸逼近,但內容又不斷深入的視覺矛盾感。
吳季璁打破現成投影機規格化的侷限,從簡單的機種調整,便把鐵絲網山水影像從「遠近」、「空間深度」、「速度」,一路玩到「矛盾」,過程就好像機械發明家,讓原先壁壘分明的傳統山水畫和新媒體藝術得到銜接,並融合出新美學。

《鐵絲網》系列一共有4件作品,縱貫了吳季璁的10年創作生涯。他利用投影機改變焦距的原理,把冰冷的鐵絲網投射成宛若潑墨山水畫的意境,連投影機也頗有機械美學的況味。
在大學階段就獨創新語彙,作品被海內外美術館典藏,也深受私人藏家歡迎,收入無虞。
「從動手做中發現新美學形式」、「享受勞動滿足感」的精神,是吳季璁創作態度的最大特色,而這種務實則源自於恩師袁廣鳴。
吳季璁形容自己是個性穩定的「老成學生」,當時他待在袁廣鳴工作室動手實作的時間,比在學校上課時間還長。而近距離實習,也讓他很早就學會如何將「嚴謹」視為藝術工作的最基本原則。袁廣鳴被視為台灣數位藝術史一大突破的數位作品《城市失格》系列,強調手工勞動,就是由吳季璁協助,在電腦上一格一格慢慢切割出來的。
「袁老師不會直接教你應該怎麼做,而是常坐下來用討論的口氣說,『這東西我不知道怎麼處理,你覺得要怎麼辦?』所以從透過解決他的問題,我得到逐漸鍛鍊技術、刺激思考的機會,」吳季璁說,他也在袁廣鳴身上看到一些阻礙藝術家進步的「殷鑑」。例如,袁廣鳴常因為要求完美而把作品拖到火燒屁股、教學工作分散了他的創作時間與精力;所以,吳季璁很早就決定不要像恩師一樣,絕對要自律,要當個專職藝術家,不擔任教職。
外界常將吳季璁與袁廣鳴做比較,觀看吳季璁作品時,也習慣從中尋找「師承」的蛛絲馬跡,「血統」之議如影隨形。
「我們在最根本的藝術想法上就差異很大,袁廣鳴追求的是從新媒體中發掘純粹的影像美學,我則是把媒材當作是承接傳統繪畫美學的形式,」吳季璁說,他自己最喜歡的《雨景》、《鐵絲網》、《水晶城市》等幾個系列作品,都是以這個概念出發。

吳季璁善於在極簡單的機械原理中找到美學,〈水晶城市〉裝置作品採用裝有投射燈的小火車,把堆疊在地上的透明塑膠盒投影到牆壁上,形成既虛擬又真實的晶瑩城市影像。
2009年的〈水晶城市〉裝置作品,採用的也是極簡單的機械原理,卻呈現扣人心弦的奇異景象。
吳季璁把平日生活常見的透明塑膠包裝盒,在地上堆疊出像高樓建築般的積木城市,並於正中央鋪設一道6公尺長的軌道,讓前端裝有LED燈的小火車機械式前後運行。燈光行經透明塑膠都會叢林時,影像投射到牆壁上,形成既虛擬又真實的晶瑩城市影像。
觀者就彷彿坐在台北捷運文湖線上,周遭建築以龐大透明的影像向你襲來,城市中各種幾何空間感都被放大了千百倍。這些我們已經習以為常、極尋常、很沒存在感的景物,透過另一個觀看角度,看起來卻極為憾人。觀者自然而然隨著藝術家揭開城市面紗的步驟,也反向揭開自己心底一層層虛掩的薄膜。
藝評人吳垠慧盛讚這件裝置作品中所隱含的繪畫性,「塑膠盒投影的出現就像是素描出來的線條肌理,在牆上時而放大縮小,觀眾像看動畫,內容則是一座會移動的城市,頗富詩意。」
吳季璁則認為,〈水晶城市〉就是我們肉眼看不見的那個數位化世界,透明、輕盈、毫無量感,看起來卻又是無比真實。「它就像晶體的成長,各個元素按一定的內在規律與邏輯,自動組構並衍生,無盡地蔓延擴張。」
吳季璁所屬的台灣30歲世代,在成長過程中,政治早就解嚴,環保、性別、情慾等社會議題也都大鳴大放過了;他們從小就成長在數位化過程裡,也沒有媒體適應的不舒適感,少子化和富裕經濟為他們奉上自主決定生涯的權利。
有獎項的肯定、有跨國駐村邀請、有老練的市場操盤手,卻沒有權威急需去顛覆,沒當過一天的上班族,不少新世代藝術家都享受到作家張愛玲筆下的「成名要趁早」痛快滋味,整個世代藝術特色回到更私人、微觀的經驗美學。
所以,解嚴前後世代的憤怒已不復見,新生代不憎恨傳統,也享受科技樂趣,於是更自在於尋找新舊美學交融的可能。

《小品》錄像系列,吳季璁將塗上黑墨的竹子在水槽中自然暈染開來,似乎灰煙裊裊,又迷幻感十足。
2009年,吳季璁在到東京探訪前女友返台的飛機上,就因此發想出另一個更具水墨畫意涵的《小品》系列。
在簡單的單頻道錄像中,他把中國水墨畫構圖、日本禪境融合在一起,並賦予新媒體的明亮細緻感,宛若一支支訴說異國戀情恬淡滋味的小篇幅浪漫組曲。
《小品》分為松、蘭、盆栽、竹4件,他將這些小植物泡在由麵粉和牛奶調合的水槽中,任由排水管慢慢退去,一幅幅鮮明嬌嫩的植栽彷彿在雲霧中娉婷浮現;然後隨著影片倒轉,又悄悄隱沒。他保留了水墨畫裡「留白」的難以言說意境,也將錄像新媒材帶向一個抒情古典的新領域,是吳季璁創作生涯中充分標示出自己擁有一個「前衛老靈魂」的關鍵轉折。
尤其此系列最後一件〈小品之四:竹〉裡頭,他先將竹子塗上黑墨,當水槽的水逐漸退去時,墨色隨著水的自然流動暈染開來,頗有灰煙裊裊的動態感,水的渦紋還有迷幻電音的意味。
展覽時,一幅傳統的直式立軸掛在牆上,而投影機正播放著是名副其實的動態水墨畫!
「本來的想法是水深不變,以機器手臂上下移動植栽和攝影機來呈現緩緩浮現的畫面,但在一次次實驗中發現機械動力很難維持平穩度,後來乾脆採用讓水慢慢退去的方法,事後覺得自己能想得出這種點子實在是太聰明了!」吳季璁難掩得意心情。
問起吳季璁「三十而立」後要做什麼,他露出一種老成,又很有企圖心的神情說:「接下來要做大氣魄的!年底開始會有3個大型個展在國內外開幕!」
他打算把《小品》系列擴大成大型造景,從去年開始已到處蒐羅美麗的盆栽,將大型繪畫概念引進錄像技術中,當作是自己「融合性」藝術觀的階段總結。
「很矛盾啦,藝術對我來說是非常『變動不定、混沌不明』的,明明知道傳統學院的訓練就是成就今日自己最大的養份,但是又隱隱覺得那些養份也是自己遭到侷限的關鍵;在承襲傳統的同時又要去改造、對抗它,就好像要對抗自己一樣難!」吳季璁說,現在他能做的是去探究更多的可能性,勝於去完成一件更成熟的作品。

今年底,吳季璁將有3個大型個展在國內外開幕,備受外界期待。

吳季璁是台灣30歲世代藝術家中的佼佼者,25歲就入圍國際間獎金最高的英國盟代藝術獎。

吳季璁善於在極簡單的機械原理中找到美學,〈水晶城市〉裝置作品採用裝有投射燈的小火車,把堆疊在地上的透明塑膠盒投影到牆壁上,形成既虛擬又真實的晶瑩城市影像。

《鐵絲網》系列一共有4件作品,縱貫了吳季璁的10年創作生涯。他利用投影機改變焦距的原理,把冰冷的鐵絲網投射成宛若潑墨山水畫的意境,連投影機也頗有機械美學的況味。

吳季璁善於在極簡單的機械原理中找到美學,〈水晶城市〉裝置作品採用裝有投射燈的小火車,把堆疊在地上的透明塑膠盒投影到牆壁上,形成既虛擬又真實的晶瑩城市影像。

《小品》錄像系列,吳季璁將塗上黑墨的竹子在水槽中自然暈染開來,似乎灰煙裊裊,又迷幻感十足。

吳季璁善於在極簡單的機械原理中找到美學,〈水晶城市〉裝置作品採用裝有投射燈的小火車,把堆疊在地上的透明塑膠盒投影到牆壁上,形成既虛擬又真實的晶瑩城市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