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英美文學會議甫於十一月十四日至十五日在成功大學召開,這次會議的最後一個節目是以「英美小說寫作技巧之借鏡」為主題的座談會,由朱立民教授主持。座談會中,任世雍教授專就小說架構的課題,來談外國小說值得我國小說借鏡之處。他以實例說明四種特殊架構:即神話性的架構、哲學性的架構、宗教性的架構,以及文藝性的架構。莊信正教授拿「重、拙、大」的尺度來比較若干小說作品,他希望我國小說創作者多寫出像托爾斯泰、詹姆斯或福克納那樣兼具「重拙大」特質的作品。
王文興教授在座談會中分析中外小說最顯著的差別:西方小說很擅長也很重視環境和人物內心世界的描寫。中國傳統小說何以缺乏這方面的特色?他說傳統戲劇偏重人物對白而不太注重舞台背景,可能影響了小說的寫法;另外,中國人對風景的強烈感受,大都寫進詩堣F,而對人生哲理的深刻思維,則往往表現於禪學或山水畫中。王教授在指出中外小說差異的同時,強調我國現代小說——特別是十年以來——融合了許多中外小說的技巧。他認為西方小說固然有不少值得我們參考之處,但是我們也同樣可以從我國傳統小說中學到很多東西。他將「水滸傳」看成小說技巧的範例,也把「聊齋誌異」當作短篇小說的百科全書。由此可見,他的基本立場是古今中外的小說都有值得借鏡之處;很多寫作技巧,中國傳統作品中早已廣泛應用,現代中國作家自然不宜只顧外求。
這次座談會的主題正是本刊編者一向特別關心的問題。我們非常樂於見到我國小說創作近年來展現了嶄新的風貌,同時也樂於見到愈來愈多讀者願意調整傳統的小說閱讀習慣,進而逐漸接納了深具實驗性的作品。為了向勇於創新的作者表達支持與敬佩之意,也為了給予讀者更多接觸或欣賞新小說的機會,本刊今後擬藉「推薦小說」的篇幅,儘量推介具有示範意義的實驗作品。
基於這些理念,我想在此推薦蔡源煌教授發表於七十五年元月廿一日聯合報副刊的「錯誤」。我相信我這樣做,應該不是一種錯誤!
蔡源煌教授這篇可讀性很高的小說「錯誤」,大概對偏愛傳統小說與偏愛現代實驗小說的讀者都同具吸引力。他以溫和審慎的求新態度,用戲仿的、後設小說的,以及多重敘事觀點等等手法,來呈現一個具有傳統趣味的愛情故事,當中因涉及讀者反應論、佛洛依德學說及有關「拒知」心理的論點,使故事帶有一些新的詮釋可能,同時對現代小說中的真實問題也有所闡發。
如此一來,作者把傳統與創新的某些元素很靈巧幽默地摻揉在一起,暗示著傳統的東西——包括寫作題材與方法,以及如鄭愁予詩作之類的典故——仍然相當有用,同時暗示著傳統與創新之間某種程度的親和性,仍然值得深入探索。這種暗示,也許對偏愛傳統作品者會有較大的刺激性。作者屢次提到「讀者的期待」或「讀者的責任」問題,從小說的全盤意義來看,固然是泛指所有讀者,但是若就讀者可能的不同反應而言,作者似乎有意給予傳統讀者一個適應機會。
第五節一開頭作者寫道:「親愛的讀者,這篇小說到此已結束了……一篇小說的結局難定,其實你們也有責任啊!」這裡的「讀者」多半偏指愛看傳統故事者——台中仔和張玉綢這對有情人若能結成眷屬,這些讀者也許才會覺得稱心如意。這篇小說卻沒有真的就此打住,作者添加了兩節好玩的「尾巴」,對傳統小說的一般寫法與讀法間接調侃了一番。他「坦承」原想讓男女主角分道揚鑣,卻為了「按照大家的意思來安排結局」,不得不「放棄」他「原來訂的結局」。這樣「善意的玩笑」恐怕會使一些對創新小說冷漠、鄙夷甚至敵視者感到有點兒不太自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