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稱為「卜派立委」的趙少康,去年六月擔任環保署長後,又施展「卜派精神」,大力推動環保業務——成立四年的環保署,首次由中央直接下令污染工廠停工;飲料商在他的壓力下,同意實施兩年前就曾提出的「以押瓶費回收寶特瓶」計畫;他甚至定期公布各縣市首長的「環保成績單」……。
有人認為他展現了立委時的問政本色,把環保署由過去的弱勢機構變成強勢機構;也有人認為他強硬的作風,並非環保工作長久之計。在這篇專訪中,他談到其堅定的施政理念;卻也在回溯從政心路歷程時,流露了難得一見的真性情。
問:您上任八個月,針對企業汙染、養豬事業廢水等問題,讓經濟部、農委會感受到強烈的環保壓力,農委會余主委還親自到署婸P您討論污染防治的期限問題。有人說您把環保署由弱勢機關變成了強勢機關,您的看法如何?
答:我想不能用弱勢或強勢形容。過去簡署長任內,環保署剛成立,他要找人才、建立制度,創業維艱;但三、四年前大家環保意識還沒那麼強,今天大環境已經比較成熟,社會、輿論都覺得這個事情不能再拖了。不只台灣,全世界都在重視環保,世界已被我們糟蹋到如此。因此說是臨門一腳也好、順勢而為也好,時候到了,採取的態度就該不一樣了。

「容易的事就不需要我來做了!」他說環保署長是個有挑戰性的職務。(邱瑞金攝)(邱瑞金攝)
環保積弊,需下猛藥
問:環保署是行政院最高環保單位,最主要的工作是協調各部門一起做環保。但您強硬的態度,譬如對林口事件的反應;也曾拒絕台電總經理張斯敏延期改善污染的要求,您不考慮「政治生態」,會不會反而影響環保工作的推動?
答:我們姿態並不高,只是說我們該說的話。環保署有環保署的立場,就像經濟部也會發表一些聲明,首長們應該都能互相了解彼此的立場。今天環保積弊已深,民眾期待又高,給政府很大的壓力,我們不得不下猛藥。
其實現在各部會對環境都很重視,經濟部蕭部長就不只一次告訴我,他也認為規避污染防治的廠商就應處分。今天環保工作僅靠環保署是做不好的,譬如衛生署要督導醫院把廢棄物處理好,交通部要解決汽機車的廢氣排放……,我們到處拜託大家一起做環保。但每個部會資源有限,工作也有優先順序,我們只是希望他們施政的同時,也能重視環保。

上任不到一年,他對企業和其他行政機構送出不少「環保壓力」,圖為他與台北市政府環保局的垃圾車隊做「第一類接觸」。(鄭元慶)
由善盡言責到謹慎說話
問:由立委到環保署長,許多人曾懷疑您對企業、國營事業的環保立場能否維持一貫,甚至做到當年您對環保署的質詢與要求。歷經半年,您認為由立委到閣員,堅持一貫態度最困難的是什麼?
答:其實立委和行政官員並沒有那麼不同,而且未來立委入閣是大勢所趨。在內閣制的日本、英國、其他歐洲國家,主要閣員都是國會議員,身負兩種職責,沒有衝突。
我認為這兩個角色比較不同的是,民代的角色是善盡言責,總是要求最好的。舉例來說,過去我要求開放公教人員赴大陸探親,我心裡也知道不可能完全開放,後來行政院果然協調先開放教員;若我只要求開放教員,也許他們只開放工友。取法乎上,得乎中;如果取法乎下,等於沒有要求了。至於行政官員,因為握有公權力,有職責在身,說話不能誇大,說出來的話要做到。你們會發現,當了環保署長,我說話謹慎許多,事情總要做過周詳考慮,有相當把握才敢說。

環保工作吃力不討好,他會成為自己口中的「悲劇英雄」嗎?(鄭元慶)
企業「反」趙?
問:您針對企業展開嚴厲稽查,由中央直接下令污染企業關廠;不久前立院又一讀通過「環境影響評估法」,環保署將擁有採礦、核能開發許可權,據說,這是新國民黨連線立委送您的賀禮。對此,企業紛紛表示不滿,甚至有「企業反趙」的說法,您作何感想?
答:我想這只是少數企業界人士不熟悉我的作風。過去每當政府要求做環保,企業就先反彈、製造聲音,看能否打壓下去;但碰到我大概沒有什麼用。推動任何措施之前,我總是經過慎重評估,謀定而後動;若是動了,總是要有結果。
我在企業界有很多朋友,我也常問他們,「你今天能做個成功的企業家,一定是做事有方法,講求效率。如果你換作我,你會怎麼做?搞不好態度比我還強硬!」今天我不過是依照早就訂好的法律在要求你,你說沒有給你時間,可是放流水標準四年半前就訂定了,四年半不是時間嗎?大家都在觀望,理由也都似是而非。譬如有人說「你們都不抓地下工廠的污染,偏要抓合法登記的工廠。」地下工廠當然也要抓!但不能因此就不抓合法工廠。那汽車說你先把違規機車都抓了再來抓我,機車說你先把違規行人抓了再來抓我,大家都不用做事了!

「趙少康到那裡,那裡就有新聞」記者們視他為新聞焦點。(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企業應認清環保潮流
至於「環境影響評估法」,不只新國民黨連線立委支持,民進黨、厚生會的許多委員也都提很多意見,很支持。是大家有共識,台灣環境已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不能再忽略環保。所以企業界也應該認清這個事實,早一點、晚一點都是要做的。
今天台灣外匯存底加上黃金資產將近有一千億美元,還要污染我們的土地、空氣、河川,去增加產品競爭力,製造便宜產品給外國人用;賺那麼多外匯又不得不發行台幣,造成股市、地產狂飆,中產階級、年輕夫婦在台北買不起房子!這是我們發展經濟的目的嗎?我們應當一起來思考這個問題。
我並不是反對工業、經濟發展,但不能因此使台灣滿目瘡痍。企業更不能只想在台灣賺錢,管它什麼環境!管它什麼子孫後代!我知道確有一些企業家沒有打算世代住在台灣,拿了外國護照、居留權,只把此地當成賺錢的地方,錢賺飽了往外跑。這點我不能容忍!
兼顧長程與短程目標
問:除全力稽查企業污染,您還訂出河川整治、資源回收、環境影響評估等幾個工作重點,並表示要花一半人力來做這些事。您是基於什麼樣的考慮,訂出這樣的決策?
答:環保工作要顧慮長期的發展,但也有許多迫在眉睫的事要兼顧,譬如垃圾已堆到家門口,無法再拖了。因此我想用一半的人做例行工作,然後用另一半的人力來做重點工作。
我和各處主管一起討論,訂出環保署重要的施政方向。像飲用水水質、焚化爐興建、各地環境品質監測站的成立,都和民眾生活息息相關,很重要。我們就成立所謂強力專案小組,針對這些重點去列管。例如淡水河整治計畫,專案小組每兩周要對我做一次進度報告,這樣針對各個瓶頸,連續盯個半年,有些瓶頸也慢慢解決了。近來我們就協調台北縣、市,解決了截流站和放流管塊石堆積場的土地取得。當然,真正執行的還是省市政府,我們只是負責督導協調,但我要求同仁不能坐在辦公室媟導協調,一定要去現場,了解困難何在,想辦法幫地方解決問題。
處罰不是目的
問:如此全力以赴,尤其全力稽查企業污染,雖然得到民眾喝采,但由環保署主動出擊,長久下來會不會因此疲於奔命,無法持久?
答:稽查主要還是地方的工作,但同樣的,目前全台灣環保稽查人員才五百多人,卻有九萬多家工廠,四萬五千個養豬戶,一千兩百萬輛汽機車,還有其他垃圾、河川污染等問題。我們只有掌握重點,一個行業、一個行業;一個區域、一個區域來。
比如我這個階段的重點是稽查養豬業的廢水排放和地下工廠。假定某個縣市做的比較不徹底,我們就調督查員全力集中二、三個月在該縣市,一方面給地方政府一些壓力;一方面替他們扮黑臉,吸收掉一些地方上的壓力。現在也已收到一些效果,最近有染整、造紙、化纖業的許多廠商都已表示願意做環保;磚瓦公會也表示,願和環保署站在同一立場去督導工廠改善。這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的目的不是要處罰人家,政府認真執法,對守法的廠家才公平。
悲劇英雄
問:您公布做環保不力的地方縣市長名單,理由又是什麼?
答:政治人物應該要言行一致,現在環保常常是候選人選舉時的主要政見,但嘴巴講重視環保,一方面又做好人,拒絕不了污染工廠的關說。我們做考核,主要就是要讓民眾了解實情,地方首長必需要面對選民壓力,所以我們將各縣市政府做了多少次稽查、收了多少罰款、編列的環保預算是多少……,都用電腦建檔,然後定期公布。
問:在擔任立委時,您曾說過,環保署長是「悲劇英雄」。您認為這是台灣時空背景之下的悲哀,還是這個角色本身就無法做歷史好漢?
答:通常環保署長就是吃力不討好,日本廿年就換了廿三個環境廳長官;中國人又常講為政不得罪巨室、人和政通。今天交通部要開條路、建個交流道,教育部要蓋個學校,大家都很歡迎;環保單位要蓋個垃圾場,大家就抗爭!比如我們要求台電今天做這個,明天做那個,他自然不高興。但遇到林口電廠事件,我們不贊成台電因為民眾圍廠就答應賠償,為此,民眾也不高興我們,兩面不討好!
不過,假如讓大家皆大歡喜,環保署也完蛋了,表示我們沒有立場了。大家對你都不滿意,也許表示環保署立場還算公正吧!這樣想大概有點阿Q!哈!哈!
容易的事不需要我
問:您又為何願意接受這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是因為對立法院長久以來議事的重複、瑣碎覺得乏力?
答:由市議會到立法院,我當民意代表也十年了,做做行政工作,確實是不同的經驗、歷練。另外,近兩年立院吵吵鬧鬧,沒有太多成就感,包括反對黨在內的每個立委都知道這樣不對,但每個人又都不能自拔,就變成管你博士、教授、律師、醫生,反正到了那個環境,推擠、打吵,好像就要變得和本來不一樣。你不去嘛!對不起選民,去嘛!每天坐那邊也真是浪費生命,這也是我考慮接受這個職位的原因。
不過,更重要的當然是我一向關懷環保,它是我問政重點之一。你一向質詢、要求別人,今天有機會讓你自己來做,若不接受,也說不過去。台灣環境污染到這個地步,的確需要做點事情,我也常覺得,容易的事就不需要我了,我總是想做些對自己有挑戰的事,比較有成就感。
問:不擔心影響您原來計畫的政治生涯?
答:說實話,我很少想這個問題。對我,做什麼事時,就把什麼事做好比較重要。只問對不對,不問好不好;只問是非,不問利害。如果什麼事都要想對自己好不好,顧慮這個,又怕得罪那個,那我趙少康也就不是趙少康了。社會很多元,任何事你這樣做,有人讚美,也就有人會罵你,所以覺得對就去做,反正我負政治責任嘛!而且不走政治這條路又怎麼樣?不做就不做,沒什麼了不起的。
和自己的紀錄競爭
問:一般認為以您的條件,可以施展的空間應該更大,過去也有選民說以後要
推您出來競選總統。您自己最後的目標在那兒?若做個動輒影響全民、創造歷史的人物,您自己覺得還欠缺些什麼?
答:未來變數太大了,但我想總還是脫不開選舉。社會愈來愈民主,不管市長、省長、總統也好,未來都會用選舉的。但問我要選什麼就很難講,得視當時社會狀況而定;最重要還是我覺得要能發揮所長,不是浪費時間。我到環保署來,有人羨慕,也有人覺得一個署長算什麼!但我考慮的是它還可以做不少事,我取捨的原則大致上是如此。
不是我迴避你的問題,將來很難講,兩年前我們怎麼知道今天的台灣是這樣?世界局勢又是這樣?時代變得太快了,你發現原來自己是前進的,怎麼忽然一下子變成落伍的?本來是改革派,一下又變成保守分子!所以我看,現在的人最好就是把目前的工作做好,一個政治人物最大的挑戰就是他自己的紀錄,他其實是和自己的紀錄在競爭。可能有一天發現自己趕不上時代,也只好自動退出。
我不是個很複雜的人
問:您認為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有幾位您立委時期的助理認為你性格剛直,但也因此較沉不住氣,容易激動。您同意這樣的看法嗎?
答:在不同的角度上,每個人對我的看法大概都不一樣吧!現在的我和十年前一定也有不同。基本上我不是很複雜的人,蠻簡單的,我喜歡把複雜問題簡單化,人生已經很複雜了。我也是個很樂觀的人,從來不會失眠,也不會記仇,神經比較粗。做個政治人物嘛!否則人家稱讚你幾句就高興的要死,罵你幾句又氣的要命,三天就會神經衰弱。剛從政時,我對耳語、誤解也都會很生氣,慢慢也就不那麼受外面影響了,這大概也是從政對我的一種訓練吧!
問:從政十年,那一段時光最有意義?最艱苦?最難忘?
答:昨天我看執政黨的國大電視競選廣告,看到有開放探親、解除戒嚴等相關記錄片畫面,就想到「啊!這個我有參與,有我一份!」這種感覺很複雜,很難形容;我常在台北市看到自己當議員時爭取到的地下道、行人路橋,過了許多年,經過時還會覺得蠻安慰,這不是金錢可以買到的。但過程也很辛苦,行政部門通常比較保守,當民意代表就必需提出較有前瞻性的觀念,也因此會遭到排斥,或動機被懷疑。
參與歷史的感覺很好!
政治上又常爾虞我詐,有許多政治伎倆需要面對,又沒有什麼永久的敵人、永久的朋友,我其實很不喜歡政治這一套;但你若有理想要實踐、有目標要達成,又總要有職務才能發揮影響力。尤其這幾年社會變動很大,未來幾年也將是如此,這是個關鍵時刻,參與歷史的感覺又滿好的,也不是每個人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參與、創造部分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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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起拍張照,同心協力做環保」,趙少康需要更多的環保人力支援他推動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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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的事就不需要我來做了!」他說環保署長是個有挑戰性的職務。(邱瑞金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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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任不到一年,他對企業和其他行政機構送出不少「環保壓力」,圖為他與台北市政府環保局的垃圾車隊做「第一類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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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工作吃力不討好,他會成為自己口中的「悲劇英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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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少康到那裡,那裡就有新聞」記者們視他為新聞焦點。(卜華志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