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猛龍不過江。
當許多本土動物隨人們腳步節節退卻,一些「外來客」卻乘隙據地稱雄,反客為主,在人們周遭安身立命。
誰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根據日據時代的紀錄,世代長住淡水河的淡水魚有石b、鯽魚、奕翩K…等林林總總五十多種,還有五十多種洄游性及偶爾由河口進入的海水魚類。四十年後,淡水河的天下已更換旗幟。
民國七十二年經濟部水資源規劃委員會針對淡水河魚類所做的調查發現,來自非洲的吳郭魚,才是現任淡水河盟主。在新店秀朗橋一帶,牠佔了總量的百分之六十;愈往下游,污染愈嚴重,存活的魚類愈少,吳郭魚所佔比例也愈高。在景美橋、中正橋一帶,均超過百分之八十。

大陸畫眉入主台灣天空,使台灣畫眉面臨難以維持純種的危機。(郭智勇攝)(郭智勇攝)
外來種進駐寶島
翻開「吳郭魚在台史」:民國四十年代由非洲引進,五十年代農政單位大力推廣。之後,牠從魚塭流入河川,六十年代佔國內水域魚量的百分之五,七十年代劇增至百分之四十。如今連高雄澄清湖,都可以隨手撈到吳郭魚苗。
福壽螺是另一個數量緊追吳郭魚之後的外來水族。最初商人引進是為了推廣食用,可惜牠不對中國人口味,命運遠不及吳郭魚。慘遭「惡意遺棄」於荒郊野外之後,牠靠著旺盛的生命力,以農作物「裹腹」,卻因此入主寶島成功。如今地無分南北、時不分四季,只要有農田,均可見到牠粉紅色的卵,附著在離水面一尺的作物上。
「宜蘭平原已被巴西龜佔領了」,喜做野外活動的楊景星在一項研討會中指出。水族館引進的觀賞水族,除巴西龜在野外漸成氣候,近來釣魚客在溪媯o現食人魚、銀帶魚、老鼠魚、螯蝦的事也屢有所聞。
台灣的天空也在起變化。許多具異國風情的鳥種,藉著國人養鳥風氣興盛,或由籠中「逃亡」,或被放生,不斷奪取領空權。國內的生態攝影者和鳥類學會的賞鳥族,常在野外見到巴西雀、南美產的鸚鵡、大陸畫眉等非候鳥的「舶來品」。
其中數量拔得頭籌的是善歌的畫眉。為了贏取畫眉鳥鳴唱比賽,鳥販除了在野外捕捉台灣畫眉,也大量進口大陸畫眉。雄畫眉買賣熱絡,不會鳴唱的雌鳥因缺乏市場而被放生,如今連植物園都可以見到「唐山過台灣」的大陸畫眉,牠們更在野外求偶,與台灣畫眉配對、繁衍,產生一支新鳥族。

福壽螺進駐寶島水域,給農民帶來不少困擾。
「強龍」顯威
「強龍」輩出的情形不只在寶島。
美洲大陸有個「享譽」全球生態界的例子。早期美國移民因思鄉由歐洲引進椋鳥,如今椋鳥除在北美洲大肆掠奪其他鳥種的巢穴外,白天聚集在市郊農田吃穀物,黃昏則成千上萬飛入鄉鎮,人們對它一籌莫展。
鄰國日本也有「血淋淋」的教訓。琵琶湖是日本最大的內陸湖,也是魚源豐富的漁業湖泊。自從該湖引進美洲鱸魚(大口鱸),湖中原生魚種逐漸消失——後來人們在鱸魚肚子發現各種原產湖中的蝦兵蟹將魚族。美洲鱸魚至今困擾著日本漁業界。
事實上,動物不論是被人有意或無意地帶到一個陌生國度,因氣候、棲息環境、食物來源等生存條件與「故國山河」不同,除非人們細心豢養,大部分無法在野外自求多福,找到生存位置。
但外來種在原生地長久衍化,往往另有天敵會控制其數量;初到異地,如果能活得下去,常又因為不被當地生物了解、沒有天敵,或「剋」牠的動物沒碰到一塊……,因此「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常常就能表現傑出」,台灣大學動物系副教授李玲玲說。

巴西龜不只走入都市,也成為野外的要角。(卜華志)
當本土動物遇上外來種
由於本土動物彼此已相處成千上萬年,早已互相適應,生態維持在一個衡定狀態,日子過得樂天知命,頗為自在,因此往往個性馴良,不是初來乍到、急於安身立命、表現強勢的外來種對手。
「尤其是島嶼生物,一向在與外界隔離狀態下生活,較缺乏侵略性,遇到外來的天敵多半不知如何逃避或因應」,台灣大學植物病蟲害系主任楊平世解釋,島嶼生態比陸塊生態脆弱,台灣也因此給外來者較多可乘之機。楊平世舉例,土產龜悠遊於台灣河川不知幾代,生活安逸、性情溫和,「那堨敢o過凶悍的巴西龜?」
萬一不慎「引狼入室」,招來過江猛龍,本土動物就更難招架。譬如被利用來清除水族箱垃圾的老鼠魚(琵琶鼠),原本就是臭水溝都能活的魚種。牠的皮極厚韌,是原產南美洲土著做挫刀的材料,台灣河川又沒有鱷魚等堪與為敵。牠初到台灣時身價高昂,後來數量一多,又不容易「夭折」,人們養得不耐煩,牠也就隨著下水道而下。「如今淡水河、高屏溪、桃園的池塘到處可見其蹤跡」,研究魚類的曾晴賢說。

被引進做為寵物的巴西龜,因為人們「放生」,流入野外,進而威脅本土龜的生存。(卜華志)
一個蘿蔔一個坑
「島嶼生態可以說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多跑進一個蘿蔔,就有一個要找不到坑了」,台大動物系博士班研究生楊懿如比喻。
種種理由,使得外來客的來臨,不但未使本地動物更「多樣化」,反而進行了一場場的「反淘汰賽」。
遊過日月潭的人都知道,當地原產一種因為老總統蔣公喜愛,而被稱為總統魚的翹嘴紅c(又名曲腰)。由於總統魚沒有護衛稚魚的習性,魚卵產在水草上,成為吳郭魚口到擒來的美食。如今總統魚數量每下愈況,一斤價格高達一千元。
國內許多淡水魚種如溪哥、香魚根本無法與什麼都吃、有護卵能力、甚至因生命力強而被美國太空實驗室選為「太空用魚」的吳郭魚一較長短,族群漸失。

前兩年有商人走私進口紅毛猩猩,衛生署擔心它們會傳染疾病給人們。(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螯蝦落井下石?
主客易位的例子同樣也發生在鳥類身上。國際鳥類總會過去卅年多次全球性的鳥類調查都證實:一地原生鳥類絕種的原因中,「無法與外來種鳥類競爭」佔了百分之廿強,比環境污染的影響還高。
「賞鳥時看到大陸畫眉與台灣畫眉的交配種並不稀奇」,鳥類學會的資深鳥友陳葉旺擔心這可能使台灣特有亞種畫眉絕跡。
外形華麗、容易飼養的環頸雉也有相同危機。進口的大陸環頸雉在人為或半自然狀態下與台灣環頸雉雜交,也使台灣環頸雉逐漸失去基因中的特點。
缺乏天敵,適應力與繁衍力驚人的外來種,殺傷力也可能波及人類。歷史早有教訓,十四世紀十字軍東征無意中由東方帶回的「戰利品」之一——老鼠和牠身上的跳蚤,將腺鼠疫傳到人類身上,造成歐洲人口四分之一死亡的「黑死病」。
當台灣南部因為今夏雨量不足,水資源缺乏,有些農田不得已休耕之際,又傳來美國螯蝦落井下石的消息。
由水族館引進的螯蝦,在蝦輩中屬體型碩大之流,長十幾公分,攻擊性強,不僅水族箱內的大小水族皆對之豎白旗,即使人們抓住其後胸,還是會被牠靈活後仰的螯夾傷。牠因此步上福壽螺與老鼠魚後塵,被人「甩」了,在野外四處遊盪。
螯蝦還另有本領,可以鑿洞深入土中幾公尺,農藥因此對牠莫可奈何。牠還是開路先鋒,誰阻止牠的去路,就「潰嚏v打個洞,水田田埂常因此「蝦門」大開,田中的水一夜流盡,農民為之氣結,生態學者也都「看好」它潛力無窮的破壞力。
福壽螺後患無窮
不過螯蝦事件「方興」,對農業尚未造成大損失;福壽螺事件則至今「未艾」,農民為牠花掉的成本已頗為可觀。
在福壽螺被「野放」,並吃農作物上癮後,農業人員拚命想為牠找天敵,沒想到除了姥姥——人們——不愛它的味道,舅舅——鴨子、麻雀、螞蟻,各種家禽、野鳥、昆蟲等,也無一對牠青睞。
彷彿著了鐵布衫的福壽螺,直到五年前,農藥商才發現有一種藥效強、價格昂貴的「三苯醋錫」對牠稍具殺傷力。一名經營農藥進口的商人就表示,原來進口五百公斤三苯醋錫要賣兩年,如今一年就有二千公斤的市場。
但殺得了福壽螺,也不免傷及無辜。已被預定徵收蓋運動公園的土林蘭雅區是大片空心菜園,過去此處的沼澤泥濘地中有許多本土魚類,文建會還一度想將它列為「台灣鬥魚保護區」。但在福壽螺駕臨之後,農民不得不一個禮拜祭出一次農藥,結果各水族同歸於盡,保護區就此成為泡影,也留下土地錫污染的隱憂。
保護原生動物
不論外來種是否能廣傳後代,定居下來,即使只是「路過」或被養在深閨,也一樣可能帶來傷害。
前年走私的藏獒傳聞帶有「狂犬病」,曾造成大眾恐慌。近來有人引進蛇類,萬一被未拔除毒牙的蛇咬傷,國內缺乏血清,受傷者只有回天乏術。
「人們不知利害的引進某些生物造成的危害,連生態學者也幫不上忙」,李玲玲說。
除了避免給人們自己製造麻煩,今天世界各國都希望保存自己特有的動、植物,並競相設立動物基因庫;為避免外來種動物帶給原生種激烈的競爭,各國對野生動物進出口的防範愈來愈嚴格。
生物界也證實,當本地生物愈少時,外來生物能夠入侵的機會愈大;反之,本土生物愈多,留給外來種的空間愈小。「除了非必要不引進外來種動物外;保護本土動物,更是拒絕『強龍』入主的根本之道」,師範大學生物系教授王穎說。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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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來動物具有觀賞、食用等價值,但也潛伏許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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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畫眉入主台灣天空,使台灣畫眉面臨難以維持純種的危機。(郭智勇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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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壽螺進駐寶島水域,給農民帶來不少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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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引進做為寵物的巴西龜,因為人們「放生」,流入野外,進而威脅本土龜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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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龜不只走入都市,也成為野外的要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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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年有商人走私進口紅毛猩猩,衛生署擔心牠們會傳染疾病給人們。(張良綱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