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診療單——專訪王永在、辜振甫、王建

王永在：股市不是賭場，應尊重它的市場機能

文．陳雅玲

在企業界一片要求政府挽救股市的聲浪中，報上出現台塑集團總經理王永在反對的意見。這位一直堅守工業崗位的企業家，接受本刊的訪問時，卻表示不希望談股市。

「做股票被套牢的人很多，不甘願，就有聲音出來了，但是我不能再多嘴，問題很大」，他連聲阿彌陀佛。

原來，今年九月，當王永在聽說許多企業界人士大聲疾呼政府救股市時，向新聞媒體透露了幾句「真心話」：如果像他們說的，買賣股票是正當的投資，股市不是賭場，就應該尊重它的市場調節機能。有些企業在行情大好時猛撈一票，認為理所當然，行情跌落時卻要政府出面收拾，以免套牢虧本，真是不知廉恥！

這些重話傳出後，王永在立即感受到來自各方的壓力。不願再談對股市的意見，那麼台塑及他個人在股市起伏中，所遭遇的經驗如何呢？

「我們股票買來是投資用的，除非公司急於用錢，否則就留著看股息如何。既然是投資，股價漲跌沒什麼關係。如果以投機來講，我損失最多，譬如台化、台塑、南亞三家公司，我都是大股東，股價跌成這樣，算資產的話，我的損失最大，但我沒有叫一聲，投資是一樣的嘛！」

對於最近股市不景氣，有當時跳槽到證券業的員工想「鳳還巢」的傳說，王永在在訪談中證實了這點。

「我也希望他們回來，但全公司的幹部都反對，我想替他們擔都沒有辦法。」

為什麼還希望他們回來？難道不怕以後股市好了，他們又走？

「他們有經驗嘛！回來對公司有幫助。但大家不同意，只好忍痛」，王永在同時提到，當連續一百多名部屬向他遞辭呈時的心情：「怎麼心裡不痛呢？你想想看，一個人大學剛畢業進公司來，你要給他幾年的訓練？有人待了十幾年，剛剛懂了，會做事了，卻告訴你他要走了。但能怪他嗎？這邊薪水五萬，人家給十萬，怪他做什麼？」

王永在表示，這是整個大環境的問題。前幾年經濟繁榮，所有的物價、工資、房價都連番飛漲，弄到現在生產成本居高不下，對外出口競爭力減弱；東西賣不掉，自然景氣衰退。

他更認為，過去這段時間號子一開三百多家，比經濟力高我們卅倍的日本還多，股價暴漲幅度又不合道理，實在是「賭場」。而由於社會風氣奢靡，負擔不起的人想一夜致富，只好冒險，治安問題就來了。

「不過現在有慢慢矯正過來」，王永在認為，股市崩盤，大家把心收回來，好好做事業，郝院長又正在大力整頓治安，「就台灣整個經濟繁榮來看，我們還是有希望。」

辜振甫：不是救股市，是救整個經濟活力

文．宋菊琴、陳雅玲

問：您最近為什麼頻頻呼籲政府「挽救股市」？

答：股市是國家重要的資本市場，股市不振，不但使企業現金增資無法順利達成，喪失取得資金的管道，股票抵押融資的金額，也隨著股價暴跌而銳減。最近因股市重挫，企業周轉不靈的困局日漸顯現，這將引發百業蕭條。

我認為政府與民間的感受有很大的差距，才在今年五月第一次建言，如今這也是多數企業界人士的心聲。

指數五千點不為過

問：傳言您對股市的關切，與您經營台泥及中國信託有關。

答：我會對國內因股票重跌引發的連鎖反應非常憂慮，是經驗累積而來的。挽救股市並不是要救某些企業，而是維持整個經濟活力。

有人說一定是你辜某人自己被套牢了，這很好笑，台灣證券交易所是我一手創辦的，避免介入股票買賣，以免誤導投資人是我的原則。台泥持有的股票多數為長期投資，不致輕易為行情的起伏所動，而董事會授權財務部門運用的閒置資金，只有一億元，其目的在於理財。

中國信託方面，本人離開董事長職位已快兩年，不干預經營運作。說句有人要罵我的話，我認為辦事業的人不應辦銀行，因為銀行是社會公器，你企業有問題他必須抽銀根，才能保障存款人的權益，又辦事業又辦銀行，這點怎麼做得到？所以，我兩年前堅持辭去中國信託董事長職位，就是為此。

問：那麼您認為股市在什麼狀況下才算正常？

答：股市的暴漲與狂跌都是不正常現象。正常的股市是與國家經濟成長同步發展。

換言之，能夠反映一個國家經濟趨向的股市，才是正常的。

至於一個股票的合理價位，因為變數多，還沒有定論，但可以視一些基礎指標的變化，例如匯率、利率的趨向，企業本益比的高低，以及整個經濟發展的情勢等，做為評量的尺度。

根據國外權威學術機構的評估及研究，假如沒有中東危機陰影，台灣股市的指數在五千點左右浮動，並不為過。

不能把投資大眾都看成賭徒

問：您認為，在目前情況下政府應該怎麼做？

答：政府對於經濟發展，本來就是以「穩定兼及成長」為施政前提。雖然，台灣整體經濟已朝自由化發展，但自由化並不表示可以不管狂飆，也不理狂跌，任其自生自滅。

這一、兩年來，股市接近賭場，危害至深，早該糾正，當初就不應該任由地下投資公司坐大，而予其大力炒做股票與房地產的機會。

但是，正當的證券投資原為政府所獎勵，也是自由經濟發展所需，千萬不能把所有投資大眾都看成賭徒，更不能否定股市為顯示一國經濟榮枯的經濟櫥窗。政府是有維護金融秩序的責任，也不能推卸在規範股市健全化方面的若干疏失。

正如世界上沒有於必要時不干預外匯市場的中央銀行，也沒有於緊急時不介入股票市場的財金當局。

目前政府擬定的措施，如放寬對股票的融資、開放國外績優法人投資機構進場等，也正是本人於五個月前建議的挽救股市作法。

假如除了中東問題，股價還繼續往下掉，政府恐怕得衡量經濟的基本條件及上市公司的體質實力，設定底線，準備在必要時，由銀行、信託公司、人壽保險公司、大型基金公司等，共同籌措安定基金進場。

問：在您看來，台灣股市是否可能再有往昔的盛況？如果可能，需要什麼條件配合？

答：只要台灣經濟在產業升級、投資環境改善及公共建設推動之下持續成長，國民所得繼續提昇，台灣股市自然會再度欣欣向榮，但不是再度狂飆，而是回復正常。

王建唌G讓股市健康，是政府施政目標

文．謝斐如

問：部長曾說過，目前在財政部的工作中，以股市問題最受各界關切。因此，一任部長如果能令證券市場「健康」，就已稱得上是小有成績了。您認為如何才稱得上是健康的股市？

答：簡要言之，只要市場不為少數人所操縱，沒有內線交易，投資人也認為它是安全的投資所在，即可稱為健康股市。

證券市場對國家經濟影響至鉅，因為它是匯集社會資金的重要管道，如能健全發展，不但大眾能安心投資，企業也可正常在其中取得經營所需資金。

問：讓股市「健康」，當然是政府施政目標；但目前股市低迷，影響了國家整個經濟景氣，所以有人認為，財政部應採非常措施，以挽救股市。例如，降低證券交易稅，以收立即之效，您的看法如何？

答：證券交易稅降不降，是目前爭議最烈的問題。我堅持不降，因為證交稅即是抑制短線、穩定股市的必要手段。

去年我們每張股票平均轉手了六次，而美、日等國，通常平均一年不到一次。我們的股票交易周轉率如此之高，股市焉能穩定？

當前各界一片呼籲降低、甚至取消證交稅之聲，或不無有所謂「大戶」蓄意打壓行情，造成「錯誤共識」的嫌疑，讓大眾誤以為股市低迷乃證交稅所致。

實際上，今年元月實施證交稅時，「按理」股價不是應該狂跌嗎？結果卻沒有。一般貨物有貨物稅，賺錢得繳所得稅，假使證交稅取消，談何賦稅公平？而且，世界各國比起來，我們的證交稅雖不是最低，但也不算高。例如荷蘭是千分之一．二，韓國千分之二，較我國低；而挪威、義大利為千分之十，瑞典亦為千分之十，且對買賣雙方均課稅，比我國高出甚多。

鼓勵長期投資

我們的證交稅是由賣方負擔，每賣一千元的股票，不過繳六元，怎麼算高？如果投資人天天買賣、月月進出，稅的負擔當然就高了。所以我才會提倡「手中有股票，心中無股價」，正是為了鼓勵大家做長期投資，不要讓全部的心神、注意力老跟著股價漲跌，影響工作和家庭。

我堅持不降稅，有人說我是為了面子、擇「惡」不改。其實，作為政府官員。只要是對國家有利者，沒什麼不能改。但降低或取消證交稅，會刺激短線交易增加，對國家不利，當然不能做。

問：除了短線交易過於頻繁，我們股市還有那些主要病症？如何對症下藥？

答：散戶太多、機構投資人少、股市規模太小……，都是我們股市的主要毛病。最近財政部連下數帖藥，包括開放國外機構投資人投資股市、勞工退休基金進場、開放融資融券券商業務，以及計畫釋出公營事業股票等，都是健全股市的實際動作。

問：您認為，機構投資人最好佔多少比率？散戶太多為股市帶來什麼不良影響？

答：國外股市的機構投資人，通常佔市場的八成左右，而我們正好相反。至九月底為止，股市開戶戶數近五百萬戶，實際開戶人數約為三百一十三萬人（有人開二戶以上），其中法人僅有六千四百餘人。

機構投資人的資訊管道多，也有專人分析國內外各種情勢對上市公司個別的影響；散戶則多半缺乏資訊來源，容易聽信謠言，我們股市散戶佔了大部分，市場便顯得較不穩定。

所以當務之急便是增加機構投資人比例。財政部決定讓勞工退休基金進場，並開放國外機構投資人投資股市，除了紓解目前買氣不足的困境外，更重要的，就是達到穩定股市、健全股市的長期目標。

投入勞工退休基金，調節市場

問：可是學界對於勞工退休基金進場頗多非議，認為萬一有所虧損，將損及勞工權益；而且此舉有政府變相干預股市之嫌，能否帶動投資人的信心又仍是個未知數，不知您以為如何？

答：預計投入股市的百分之廿勞工退休基金，約有八十六億元，每次買股票可能不過一、二千萬元，而非一次投入，以現有的市場來看，干預程度有限。

此外，這項行動絕無損於勞工權益，因勞工退休基金運用辦法中指出，得保障最少二年期存款利率，萬一投資股市獲利不及此數，當由國庫補足。且基金是作為長期投資，就遠程來看，勝算應可預期。

根據規定，該基金可支援國家重大經建計畫，買公債、儲蓄券，或像過去一樣存在銀行都是方法。其實，國外運用退休基金買股票早已是平常之舉，我們的基金進場買績優股，開發新用途，無非在使基金能運用得更好。

至於何謂績優股、如何買進，中央信託局自會操作。

問：開放國外機構投資股市，除增加機構投資人比例及買氣外，還有沒有其他用意？

答：國外機構投資人進場，既有助於活絡市場，提昇我國上市公司在國際的知名度，又可增加我方企業在資本市場取得資金的管道，對我們經濟有積極正面的影響。

更重要的是，台灣遲早要成為亞洲金融中心之一，所以證券市場必得先自由化，再國際化。除讓國外進場外，接下來也要開放國人到國外投資股市。

現在我們的股市仍處於孤立狀態，亟需藉相關動作與國際股市建立密切的互動關係。

收放之間，審慎從事

問：對於這些國外投資機構投入資金可有限制？為什麼？

答：開放國外專業投資機構投資證券及其結匯辦法草案，已於十月中旬定案，且目前已有香港、日本及歐洲等金融法人機構，籌畫進軍台灣股市事宜。

不過，我們暫時只准每家最多投入五千萬美元，初步希望有五十家進場，共可有廿五億美金的資金流入。

現階段顧慮較多，是因未曾有過類似措施，恐怕他們來炒作，反對股市不利。待我們較具經驗後，即會開放更多家數，放寬投資金額。

問：開放融資融券券商業務，也是增加買氣的辦法？目前情況如何？

答：只要有二年以上經營證券經驗的公司，即可申請為融資融券的券商，目前已有廿七家合乎標準。

過去只有復華證券一家辦理融資業務，可想參與者，只有轉入地下，即俗稱的「丙種墊款」。現在的開放措施，使得地下公司能合法化，乃健全股市的必要行動。

如果未來一年內，廿七家券商均能開辦此一業務，以每家廿億元計算，廿七家即有五百四十億元的融資融券額度，對股市而言，是一筆龐大的數目。

計畫釋出公營事業股票

問：至於釋出公營事業股票，主要用意當是在擴大股市規模，何時將付諸行動？

答：財政部研擬擴大股市方案，最直接的方法便是鼓勵更多優良公司上市，釋出公營事業股票只是其中一部分。不過公營事業機構龐大，如中鋼，一家上市的股數，足抵坊間上市公司的一、二十家之數。而現在股市買氣已經不旺，供給增加，恐怕助跌目前低迷之勢，所以目前尚非釋出時機。

問：何時才是時機？

答：等待股價穩定後，即是釋出時機。雖然我心目中對於何謂穩定的股價已有譜，但避免引起爭議，暫不宜公開明確數字。

嚴辦不法，提昇「兵」源素質

問：對於股市內的不法交易，財政部有何取締計畫？

答：目前賦稅署和證管會已聯手詳細查訪百家上市公司，調查是否有董監事從事炒作股票，一旦查證屬實，即加以取締。

然而，內線交易極難查緝，而證管會又無司法調查權，所以財政部採雙管齊下做法：一則爭取修法；二則與調查局合作，成立專案小組，嚴辦不法交易。此外，我們正從證管會、證交所和集保（集中保管股票）公司——這是財政部管理證券市場的三大「兵」源——選派人員，先在國內實施在職訓練，再分派到美、歐、日、新加坡等國實習。

類似訓練今後會不停的開辦，而這些人將來便是我的「種子」，播種得宜，證券市場管理自然上軌道。

債券市場亦待建立

問：游資充斥、投資管道不足，是造成近年來股市狂飆的原因。對此財政部有何因應的做法？

答：嚴格說來，證券市場可分為股市及債券市場兩種，但國人多把焦點集中在股市，其實債券市場也有相當的發展空間。

國外的債券市場，常佔整個證券市場的七至八成，我們則是股市佔了大部分。以美國為例，政府公債就佔了債券市場的百分之四十。

我們發行公債的彈性空間還很大，今後政府將加強以公共建設發行公債，一來帶動經濟成長；二來累積建立債券市場的實力，讓投資管道更多元。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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