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帶得走的能力」
七大學習領域,打破了分科教學的窠臼,而教學的目的,更從協助孩子建立知識架構,轉而成為培養「十大基本能力」。(見表二)
「培養孩子帶得走的能力」,這是已故前教育部長林清江的名言。人類生活中,許多事件的處理無關乎任何特定的知識體系,但卻需要一以貫之的綜合能力,而這卻是以往的學校教育最缺乏的。
舉例來說,如果當年的教育中曾培養孩子「解決問題的能力」、「面對壓力的調適」,何至於許多年輕人失業後竟選擇帶著幼子一起自殺?目前九年一貫的學習單中,便讓孩子嘗試探索自己生活圈內的社教機構,如何和機構聯繫?如何利用這些機構的資源?同時藉著不同的主題設計活動,將人際關係和生涯規劃的綜合能力融入其中。
七大領域,十大基本能力之外,九年一貫還斟酌全球趨勢,另外選定了資訊、環境、兩性、人權、生涯發展與家政六項,作為與人類社會發展相關的重大議題。教育部依據這些大方向,訂出「課程暫行綱要」與各領域的「基本能力指標」,提供教科書出版商作為編纂教材的依據。
全面改寫「教科書」
九年一貫更大的突破,則在於改寫「教科書」的定義,不管現行的國小審定本或是國中的統編本,將來都可能從課堂中的主角地位淪為陪襯,「多元教材」、「自主課程」,正是九年一貫的另一大變革。
「九年一貫實施後,課程暫行綱要取代了以往鉅細靡遺的課程標準,教材的編選也將趨向多元、開放,」歐用生舉例,譬如課程綱要將「社會學習領域」循序分段為「人與空間」、「人與時間」、「演化與不變」、「意義與價值」等九個不同的軸向,同時對時空的認識向度,也從個人史(含心理空間)、家庭史(含家庭環境)、一直向外延伸至世界史(含世界地理)。
至於小學三、四年級的孩子,需具備的社會領域能力,則包括「描述不同地區居民的生活方式」、「調查家鄉人口的分佈與變遷」、「覺察聚落的形成在於符應人類聚居生活的需求」等大約三十個項目。
由於課程暫行綱要與能力指標相當籠統,每位老師看過後,可能都會在心裡浮現不同的教學圖像,各家教科書出版商也可能編寫出完全不一樣的教材。
進一步推演,在「多元教材」的教改大趨勢下,九年一貫不但取消現行國中採用的統編本(由國立編譯館出版的統一教材),通通改為審定本外,還開放各縣市、各學校與各授課老師自行編輯教材,其中尤其鼓勵各校自組「課程發展委員會」,發展「學校本位」課程。
猜猜今天誰來教?
歐用生比喻:「這就好像以前政府負責做好菜、端上桌,老師只要將菜餵進學生肚子裡就行了,」而九年一貫課程實施後,國家只提醒老師哪些營養素(基本能力)是學生應該具備的,至於採買、烹飪、進食,通通是學校和老師的事。老師的重擔大大加重,無怪乎觀望和反彈的氣氛在校園中相當濃厚。
「九年一貫,對國小的困擾應該不會太大,」歐用生認為,國小分科本來就很粗略,而且課程安排上更近乎「包班」制,由一個老師負責好幾個科目,統整起來不會太困難。
但是對分科精細的國中來說,本來國一學生物、國二學理化加電腦與生活科技,到了國三再加上地球科學,讓孩子有足夠的時間去熟悉各科目的知識架構。現在一下子要將五個科目融合成「自然與生活科技領域」,附帶再多一項環境生態教育,而且同一個軸單元裡,可能就混雜了幾種不同的概念,請問應該如何進行教學?學習成績又該如何評量?
再說,由於現有國中師資配備中,理化老師不可能跨行教生物,生物老師也不可能跨去教資訊,結果變成一個領域由五位老師分頭教導,學生得視每一個單元的內容比重來「猜」今天會出現哪一位老師,對師生互動又將造成怎樣的不確定感?
說起國中校園的反彈,目前在北縣丹鳳國中任教的「中華民國全國教師會」教學研究部主任詹政道指出,沒有老師會反對統整的概念,但在九年一貫的政策形成過程中,只聽到教授高來高往作理念辯論,而真正要負起重擔、同時也是天天跟孩子相處,最具實務經驗的老師,卻沒有太多機會可以參與決策、表達意見,令人難以理解。
資源在哪裡?
七大學習領域公布後,許多老師大吃一驚,搞不清楚這些領域到底是怎麼被「整」起來的?六大議題的選定又是依據什麼?尤其過程中,籌備委員們為了保護自己的學科勢力,難免出現爭時數、爭名位的角力,也使得各領域的統整充滿了妥協色彩。至於這些統整在教學上是否可行?學生真能一下子瞭解許多複雜的混合概念嗎?反倒沒有得到充分的討論與檢視。
以包含美術、音樂和戲劇三大類的「藝術與人文」領域來說,表面上看來都是藝術,應該最沒有問題,然而卻已在許多學校造成困擾。
「以前師專畢業的老師的確是十八般武藝樣樣通,左手畫畫,右手彈琴,還可以兼教國語和數學,然而師專改成分科制的師院後,全才型的老師越來越難找了,」屏東縣萬丹國小校長賴昭喜無奈地說,美術還可以用嘴教,「今天自由畫,明天畫自由」,可是音樂課如何各唱各的調?將來兩科併為藝術領域後,音樂部分的教學將出現問題。
此外,由於師範體系在九年一貫的政策制定過程中幾乎沒有參與,導致課程暫行綱要在八十九年公布後,師範體系依然維持各系所獨立的教學架構,結果是師資培育和新課程之間出現了嚴重的斷裂。
「連我們師大教授都不知道要統整什麼,培育出來的師資又如何去教統整課程?」一位師大院長級教授不滿地說。尤其學術階層越往上走,不僅分工精細嚴密,也代表學術身份的認同,「歷史研究所的教授不願意自認為泛社會領域教授,這是一定的。」
為此,目前全國各師院及師大都計畫在不影響獨立科系的情形下,另設跨科系的學程讓學生選修。例如美術系學生可以選修「藝術與人文」學程,以勝任未來擔任這個領域的教師。
摸著石頭過河
配套準備不足,然而鑑於九年一貫是全球趨勢,台灣不能等。因此各縣市教育局從八十八年起試辦,全台三百多所國中小學或是被指派、或是志願,在一年約五十萬元的試辦經費挹注下,開始摸著石頭找路。老師們依著研習會上聽來的各式理論、拿著舊教科書當參考,兩年下來,果真摸索出不少成果。而九十年國小一年級正式全面實施,迄今一學期,各校的反應還算平靜,算是有了不錯的開始。
試辦過程,有苦有樂,對大部分老師而言,這兩年猶如接受了一場「魔鬼訓練」,因為九年一貫牽涉自編教材與合科教學兩大新考驗,老師不僅需要參加研習會從頭學起,還要蒐集教材資料、試編試教,並且要和其他科老師進行溝通、安排協同教學。
「每一項新工作都需要投注大量的時間和心力,還需要便利的網路、圖書館,及投影機等多媒體設備,」教師會詹政道指出。然而,客觀環境如此侷促,和九年一貫海闊天空的學習理念完全不搭調,令老師備感挫折。
「目前一個國中老師至少一星期要上二十堂課,」詹政道質疑,以歷史一星期兩節課,一個老師要教十個班級、每班四十人來說,光是要批改的學生作業就有四百份,教學負擔極重。加上每個老師的課表不同,算來算去,只有晚上和假日才能湊在一起,做課程分工與協同教學的討論。
一年多來,許多試辦學校的老師幾乎是天天開會、天天加班,自己熬夜上網找資料、做教案,如果想去參加研習,還得自掏腰包請代課老師,才能獲准公假離校。「這麼大的教改工程,教育當局願意花費的資源卻這麼少!」詹政道感嘆。
小小馬蓋先
當然,萬事起頭難,許多老師被校長「抓公差」、指派擔任統整教材的設計工作後,才驚覺自己有能力可以自編教案,甚至開始學做網頁、簡報,努力開發潛能,讓教學成為可以揮灑個人創意和才華的樂事。
高雄市三民國中國文科老師鍾美就是一個例子。她領導的團隊小組,藉著「中秋慶團圓」的主題,巧妙地將原先的地球科學(潮汐起落與月亮圓缺)、數學(后羿射日的二次函數)、歷史(中秋傳奇與元帝國)與輔導活動(生命的圓滿與缺憾)等課程串連在一起,組成一個內容豐富的主題式統整活動。
「本來很多老師等著看笑話,但我開始動手做後,發覺沒有那麼困難,而且做出來效果不錯,」鍾美表示。
高雄市三民國中積極投入試辦後,在短短一年內,就編出包括「小小馬蓋先•街頭科學家」(自然與生活科技領域)及綜合活動、「學校本位」統整課程等多本教材。而這種情形在全台各地同步發生,各種自編教材、教案已在快速累積中,透過多個教師的資源共享網站,全國教師都可以自由擷取、激盪觀摩。自編教材的風氣,已在校園中逐漸發酵。
目睹這種變化,行政院教改委員、台灣師範大學教育系教授陳伯璋相當欣慰。
「從前教育界很封閉,瀰漫著一種『平庸化』傾向,老師要是在教學上有創新、有個性,就容易引起同儕側目、甚至打壓,」陳伯璋說。
現在校園中同一領域的各組老師都要編教材,不僅老師之間可以展開良性競爭,學校與學校之間也競爭激烈。而打破以往齊頭式的制式教學後,班級、學校之間的競爭將不再是聯考分數,而是創意、知識、潛能開發等更具有挑戰性的多元評比了。
「邊走邊打」,勇敢向前行
課程革新、強迫統整,對許多早已習慣照本宣科的老師而言,將是難以調適的重擔。為此,原已相當龐大的校園退休潮人數,在九年一貫實施後還可能進一步攀高。退休潮會不會衝擊到校園的穩定生態與教改成效?參與教改甚深的淡江大學公共行政系教授周志宏並不擔心。
周志宏指出,民國八十五年教育部開放師資多元管道培訓後,目前已有六十一所一般大學設立了教育學程,進行大量培育師資的工作。
「既然新老師的來源不虞匱乏,目前的退休潮,反倒是個淘汰不適任教師、為校園換新血的好時機,」周志宏直言。
「其實老師不必把九年一貫想得太嚴重,也不要每聽到一個教改新名詞就緊張一次,」教改委員、高雄市教育局長曾憲政則從另一角度替老師打氣。
曾憲政認為,儘管課程的改變幅度很大,不過落實在執行面上,「九年一貫」其實可視為過去三年教改中心理念──「開放教育」、「小班教學精神」等概念的延伸,目的都是要讓孩子在多元化、生活化的氛圍中去學習。而推動九年一貫最力的前教育部長曾志朗,更直接以「創新教學」來為九年一貫課程「正名」。
九年一貫已經上路,「做中學」的設計,也相當符合知識經濟時代高度彈性、隨時變身的行事特質。為銜接九年一貫教育,目前教育部正展開籌劃作業,預計三年後高中新課程也將上路,「九年一貫」將變成「十二年一貫」。對這一系列風馳電掣的教改列車,你,可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