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國媒體上出現頻繁的稱呼:「二郭一莊」,日本人並不熟悉;他們知道的是台灣的 Kaku(郭的日文發音)與 Soh(莊的日文發音)投手。
Kaku與Soh代表兩個意義:一個是台灣來的,一個是好投手。
日本職業棒球隊的人員編制大約是這樣的:包括一軍、二軍與練習生,一隊約有六十人,投手佔一半以上。其中參與一軍、正式登記、且能在球季中上場的,約有十二人。
我國旅日的「三巨投」——中日隊郭源治、西武隊郭泰源、羅德隊莊勝雄,不僅都是他們球隊裡的十二人之一,還是備受球團重用的主力投手。
論實力與戰績,三個人的確都稱得上好投手。
以去年球季結束後的統計來看,郭源治與莊勝雄同為十一勝,防禦率(平均責任失分率,數字愈低表示投手愈厲害)分別為三.六五及三.一五,分別居日本職棒兩大聯盟投手排行榜的第十三及第三傑。

對台灣去的選手來說,日職隊的體能訓練是最嚴苛的考驗,圖為郭源治在球隊所屬的體能訓練室作肌力練習。(鄭元慶)
不是輸,就是贏,就像賭博
郭泰源則因為肩傷,投的局數未達規定;但以他在三分之一球季的成績(五勝七敗、防禦率二.九一)來看,如果他投完整個球季,應可擠入投手排行榜的前三名。
「三巨投」的表現,被日本新聞界稱為繼涂阿玉高爾夫旋風之後的另一個「台灣勢」。但在球員眼中,他們和一般人無異,只是希望在自己的行業中出人頭地而已。
「我們的職業,就好像賭博一樣;不是輸,就是贏。」
說話的口氣像是個黑社會老大,又像是作投機生意的商人;誰的職業生涯有這樣決斷式的成敗?
說話者是赫赫有名的郭泰源,旅日職業棒球選手中的「小郭」,去年全日本職業棒球聯盟冠軍隊——西武隊的當家投手。他同時也是日本職業棒球界,有史以來球速最快的「速球王」。

四年來一直擔任先發投手的郭源治,今年首次被任用為救援投手,圖為他救援成功後,球團監督向他道賀。(鄭元慶)
讓他們非要你不可
郭泰源所以說這話,有其心路歷程。
從打業餘棒球開始,郭泰源的快速球就是眾所矚目。
一九八四年洛杉磯奧運的中美之役,他以平均時速一四六公里的直球,三振美隊十二次,引來了美日十家職業隊的「郭投手之爭」。
一入職業隊,他未負眾望,一五五公里的球速,至今仍是全日本第一;他同時還創下日本職棒界有史以來新人完投(獨撐九局,讓對方無安打、無得分)的比賽記錄。
日本人欣賞他的快速直球,封他「東方超級特快車」、「速球王」;因為他的表現太好,特製「泰源賞」送他,甚至有媒體直呼他「郭萬歲」。
然後他受傷了——在加入職業隊後,只投了三個月的球。
他的東家——西武隊立刻宣佈他放棄明星球員的資格,還把他降到二軍冰凍起來。
媒體也不再捧他。有家報紙甚至說他肩傷是因為喝酒太多、酒精中毒所致。
人情冷暖,郭泰源算是深刻嘗過,「『職業』,本來就是現實的世界」,郭泰源用閩南語說。
在我國旅日的三巨投中,郭泰源的體會並不特別。
「職業隊本來就是以成敗論英雄」,莊勝雄說:「要不然人家為何要請你來。」
到日本最久的「大郭」——中日隊的投手郭源治也認為,職業隊甚至現實到只是利用你,不管你受不受傷,「球員要懂得自我保護」,他說。他認為要在日本職棒界立足,只有拿出成績,「投得更穩,讓他們非要你不可。」

在濛濛的細雨中開著心愛的跑車,「大郭」的日子少了什麼?(鄭元慶)
「二李一高」打頭陣
三個人所以有這樣的體會,多少起因於前車之鑑。
我國棒球好手到日本職業隊打球,並非源於「二郭一莊」。
民國六十八年十一月,三位棒球名將——最具威力的左投手李宗源、最佳投捕檔高英傑與李來發相繼赴日。當年因為我仍未為國際棒協認可,無從參加國際大賽,他們的「出走」,並未引起棒界震撼。相反的,很多人還認為,他們開創了我國棒球員一條有為的出路。
國內經常撰寫職棒專欄的一名棒球專家指出,當年,絕少人以「人才外流」的觀點來談論「二李一高」,國內媒體也多是以鼓勵代替指責,希望他們能在異國出人頭地,並期望他們能吸取日本棒運的菁華,將經驗傳遞回來。
但是,他們三人的東瀛之路卻十分坎坷。
以李宗源來說,當時他以左投、球速快、體型好,被網羅到羅德隊,但因日職業聯盟對外籍球員的限制——規定每支職業隊只能聘請兩位外國球員,李宗源只好入籍日本,以求突破「外人」限制,以日本球員的身分,進入一軍。
但李宗源的職業生涯卻未因此而一帆風順。根據日本職棒界為他所做的記錄,李宗源在羅德隊的四年裡,僅出場五十四次,勝五場、敗十六場,一場救援成功,責任失分一百零七分,防禦率五.八○。
對一個職業投手來說,這實在是不怎麼好的成績,也因此,當李宗源後來轉到巨人隊,卻又沒有突出表現時,日本職棒界根本就放棄了他。

「你贏了,我幫你簽名!」稚氣未脫的郭源治與要求簽名的球迷猜拳。(鄭元慶)
一年廝殺八個月
高、李的境遇,比李宗源更不如。也是因為外國球員的限制,李來發被安排當了一年半的練習生,高英傑也在二軍待了好一陣子,此皆與當初想像不同(原先球隊允諾讓他們去念大學,再以大學球員身分進入職業隊,如此即可比照日籍球員)。加上後來高、李的表現也不很出色,終於也難逃掛冠而去的命運。
由此可知日本職棒的現實面。觀察日本職棒數年的老球迷沈景茂指出,日本職棒發展了五十年,若不深入日本文化內部,無從瞭解其制度面。
日本職棒隊分東西兩大聯盟(中央、太平洋聯盟),各有六支球隊,每年的四到十一月,十二支球隊在各自所屬的聯盟內捉對廝殺,每隊都要比賽一百卅場,以勝利的場數決定冠軍誰屬。
在球季尾端,兩大聯盟的冠軍進行總冠軍爭霸戰,採七戰四勝制,誰先贏到四場,誰就取得王座。
比賽場次雖多而不嫌多,因為日本共有六千萬棒球迷,平均每兩人就有一個球迷,連首相及天皇都愛看球。這歷時八個月的球隊爭霸戰,不僅是日本人的生活重心,也是他們精神所託。
最近由於球季伊始,日本的一家體育報紙還刊載了一則新聞,大意是:球評家呼籲各隊球迷不要太在乎勝負,以免心神不寧,影響上班效率。

郭泰源球隊所有的西武球場,綠色的部分是人工草皮,這是比賽前的打擊練習。(鄭元慶)
「巨人」輸不得
與此異曲同工的是一則傳聞。據說,每年球季熱潮,幾個大商社千燒香、萬拜佛的就是希望巨人隊不要輸,因為「巨人」的球迷最多,他們一輸,大夥幹活沒勁,嚴重影響公司正常營運。
由旅日僑界人士組成的郭源治後援會會長林秋山指出,日本人熱愛棒球,職棒比賽的勝負不僅關係球團的聲望及收入,也影響支持者的顏面。「贏了,觀眾增加,球團賺錢,對企業形象也有幫助;輸了,則一切免談」,林秋山說,因此職隊只能「求勝」,沒有第二條路。
也因此日本職棒的經營手法,向來帶著明顯的功利色彩。像去年震撼日本棒壇的新聞事件「四換一」——中日隊以三名投手、一名內野手及一億三千萬日幣(相當於三千萬新台幣)的年薪,換取去年球季表現最好的羅德隊的打擊手落合博滿,就是一個例子。我國的郭泰源能以近一億日幣的契約金被網羅、郭源治如今能名列年薪最高的棒球廿傑中,憑恃的就是雄厚實力。

球出手後,郭泰源只有一種表情?(鄭元慶)
「什麼都不對!」
面對這樣一個「強者出頭」的環境,我國旅日職業球員怎麼想?
「球技是最基本的,而且還要臨場能表現出來才算」,郭源治指出,業餘與職業是完全兩樣的世界,訓練的方式、面臨的壓力都不同。因此,能打好業餘的,不一定合適打職業;職業隊中,「在二軍打得好的,到一軍也不一定吃得開」,郭源治說。
不像美、韓等國本身就有職業隊,我國球員在「直接」認識職棒世界上,多少吃了點虧。
「來日本前,是聽的很多,一打才真正知道職業隊是什麼!」郭泰源坦白承認。莊勝雄也認為,儘管以前的隊友(指郭源治、高英傑、李來發)回去講了很多,但「上陣的還是自己,一碰到困難,還是得由自己解決。」
摸索、嘗試的經驗大致相同——初到時語言不通、飲食不慣。郭源治最記得當年與教練不能溝通,「乾脆就用『演』的——直接投給他看」。郭泰源雖有球團配給他翻譯及廚子,但剛來的日子,仍是「什麼都不對」。而莊勝雄即使到現在,都還不太能接受日本料理當主食。
儘管如此,三個人都不以為生活上的適應是最大的困難。
「像我們這種從小在球隊長大的人,對生活的要求都不會太苛」,莊勝雄指出,像飲食、比賽時頻換球場、跟著球隊移動等問題,三個月到半年可習慣;語言稍微麻煩些,但平常的溝通,一年也夠了。

速球王」郭泰源的標準姿勢。(鄭元慶)
每贏或輸都關係到薪水
真正的問題在球場上。
正如莊勝雄所說,球場是以成敗論英雄的,「每贏或輸都關係到薪水」,郭泰源說。加上外籍球員人數的限制,要表現好才能繼續佔缺,也總讓他們如履薄冰,一點不敢大意。
「日本球員打不好,可以到二軍練一練再上來,我們就只有回家了」,郭泰源指出,以待遇來說,大郭、小郭、小莊的年薪分別是四千三百萬、三千一百廿萬、二千四百萬日幣(約等於一千萬、七百萬、六百萬台幣),在七百名職棒球員中,他們三個的年薪均在前一百名內,相對的,球團的要求也不會輕.
「對日本選手來說,連續兩年都十勝,算是不得了的成績了,但對我們來說,卻像應該的」,莊勝雄不諱言球團用人的心態。
郭泰源也講起他的壓力:「在我們隊,一軍二軍加起來,總共有卅五個投手,真正能上場的,只有十一個,想想看,有廿四個在那兒等,一跌下來,人家就補上去。」
最怕的,還是碰到低潮。像郭源治在每年夏天,總有莫名所以的「九月病」——九月時被打出的全壘打特別多;郭泰源碰到肩傷;莊勝雄去年六月間的「失投」——控球情況不穩等。碰到這種情況,怎麼辦?
「想辦法呀!」莊勝雄顯得很無奈。他認為,低潮時一定是自己的身體哪個機能「情況不好」了,因此得自我調整,他的方法是:「好好吃、好好睡」。
郭源治的方法比較「硬」。「不要想太多就好」,他說。但是下次碰到曾對他打出全壘打的打擊手,還是要吊吊對方胃口,「看看自己克服了沒有」,他說。

面對記者侃侃而談——職業隊的投手必需有這種本事。(鄭元慶)
不再「戴著鋼盔往前衝」
對於低潮,郭泰源的感受更深刻了。肩傷的日子怎麼過來的?
「熬過來的!」燃起一根煙,郭泰源談起那段痛苦的日子。
他表示,一年多裡,開始時是每天想:「手痛、手痛,沒辦法打了,怎麼辦?」起先很恐慌,也很害怕,後來就只好告訴自己:「既然已經傷了,既然——已經——傷了,就趕快把他醫好吧!——最後幾乎就只是這個想法了」,郭泰源加重語氣慢慢說。
現在他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練球、比賽、休息,但對身體的狀況卻比以前了解了許多,「以前是『帶著鋼盔往前衝』,現在不會了」,郭泰源說。
跟郭泰源比起來,莊勝雄顯然更會保養自己,對於吃飯的傢伙——手臂,他甚至是「盡可能的不去用它,不讓他有百分之一暴露在危險中的機會」,他說因此他平常慣用左手,就練一身「左手怪招」。
郭源治的體格向來很好,但在職業棒壇翻滾七年,他也知道,「保護自己才有後路」。他現在練投時,會很注意「手臂的負荷」,一超量,一定極力向球團反映。

「我們的職業不是輸,就是贏」,郭泰源對職棒生涯的現實體會良深。(鄭元慶)
吃飯、睡覺與打球之外
儘管職棒生涯忙碌而緊張,「吃飯、睡覺、打球就是全部」,郭泰源說:他們還是各有休閒、舒解的方式。像郭泰源沒事時喜歡喝點小酒、聽聽日本歌,「不高興就把音樂開得很大聲」;郭源治打高爾夫、釣魚、作中國菜樣樣皆行,最激烈的是開快車,他現在有部名貴的TOYOTA SOARER跑車,「在市區都可以風馳電掣」;至於小莊,仍不改其沈靜的特質,閒時看看書,和旅日留學生聊聊天、或看看電視就打發了時間。
有人認為,日本人基本上是個排外的民族,外籍球員恐怕很難打進他們的社會,「二郭一莊」都不同意這種說法。
「球迷是來欣賞技術,而不是來分辨國籍的」,郭源治表示,不管是球團監督、隊友或球迷都沒有對他有更嚴苛的要求或更多的寬容,郭泰源及莊勝雄也有同感。
但外國人究竟是外國人,要說完全被接納也言過其實。「二郭一莊」多少也知道這些,因此格外小心維護自己的形象、儘量和隊友打成一片。小莊做的最好。「他一投球就笑!」他的隊友說;因為他的微笑和謙恭有禮,日本記者形容他是個「進退有致、溫文有禮的好青年」。

莊勝雄一投球就笑!(鄭元慶)
台灣來的有一個贏就可以了
踏入職棒生涯數年,三個人共同的感覺是「無怨無悔」。「只有到這兒來,才曉得自己的實力在那裡,郭泰源說。從高中就開始準備走入職棒的莊勝雄,也在這裡印證了自己的努力。郭源治更是自信地認為,「如果不走這一遭,還真是辜負了自己。」
如果說有什麼遺憾,就是同為中國人,卻要在異國的土地相互廝殺。大郭與小郭、小莊分屬不同聯盟,對陣的機會較少,小郭與小莊就不是那麼幸運,恐難避免碰頭。
日本聯棒界都認為「郭莊大戰」會對票房有利,不過至目前為止,因為小郭的肩傷、球賽場次的關係,兩年來居然也沒有在正式球季大戰過。
不管今年球季碰不碰頭,小郭、小莊倒都是以平常心處之,「不管誰贏都好」,郭泰源說,「反正台灣來的,有一個贏就可以了。」

大砲型攝影機的焦點對的是誰?(鄭元慶)

「小莊」勤練「彈指球」,注意看他的手!(鄭元慶)

日本新聞界形容莊勝雄是「進退有致,溫文有禮」的好青年。(鄭元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