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未見的登革熱病媒蚊,隨著貨輪到台灣,並傳播開來,殃及中、南部大部分地區。由於疫情有擴大的趨勢,衛生、環保、教育、戶政、工務、新聞、軍警乃至於民間各公益團體及社區組織,已發動了數千位工作人員、投下了數千萬經費,並將持續經年地加強防治工作,以撲滅這種疫疾。
十一月的南台灣,秋高氣爽,還嗅不到寒冬氣息。但由於登革熱病例急遽增加,和暖的陽光徒增居民的焦慮無奈:「如果今年又是暖冬,蚊子死不掉就糟了……」,在「人人自危」的高雄市,這句話成了見面寒暄的代用語。

繁華市區中,髒亂積水仍處處可見。圖為兩棟大樓間的防火巷。
「天狗熱」由來已久
去年九月,第一個登革熱病例在屏東東港出現後,很快地以「星火燎原」之勢在南部擴散開來。雖然入冬後消匿了半年,但從今年七月起,高雄縣的林園汕尾鄉、高雄市的小港、前鎮、三民等區,疫情又告「吃緊」,且順北蔓延。對於防疫周密的台灣,竟出現了這種肇因於不重視環境衛生,致病媒蚊密度高而產生的「不名譽」疫疾,誰都覺得面上無光。
「登革熱」是什麼?一般年輕人多半沒印象,但提起「天狗熱」,五十歲以上的台籍老人則仍有餘悸。
衛生署預防醫學研究所所長許書刀指出,這種至今仍常年流行於東南亞各國的疾病,在民國卅一至卅三年間也曾襲捲台灣。當時六百萬人口中,罹病者超過五百萬;又由於是戰爭末期,民窮財盡,「真是一把火燒盡了,大家都有了免疫力,才算結束」,許書刀回憶說。
登革熱在台灣絕跡卅多年後,不料於民國七十年在小琉球又逞其威,島上百分之八十一的居民受到病毒侵襲。
目前,它已在台灣中、南部散佈開來。典型(或稱古典型)的登革熱死亡率微乎其微,但它的「厲害」,卻從別名「斷骨熱」可以想見。患者在被帶有病毒的埃及斑蚊或白線斑蚊叮咬後,過了一星期左右,就會出現輕重不一的症狀,重者發高燒、全身酸痛,從頭到腳無處不痛,連轉動眼球也疼痛難當。痛完接著出疹,癢得無法入眠。而由於病毒侵犯、引起微血管損傷,四肢會出現瘀血點,「看起來相當嚇人」,對診療登革熱經驗豐富的高雄市韓明榮醫師形容。

高雄縣衛生局的工作人員,正忙著整理檢體,送往衛生署預防醫學研究所化驗。
出血休克,小心預防
登革熱沒有疫苗、沒有特效藥;被蚊子叮咬而懷疑自己「遭殃」的人,也無法以藥膏來阻止發病。甚至發病後,立即治療(打點滴、退燒、解痛、止癢等),也無法縮短病程,而且一個星期的病程過後,還得靜養好一陣子,才能從倦怠和抑鬱中解脫出來。這樣頑強的病,難怪許多患者都心有餘悸:「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痛苦過!」
光是「痛苦」,還不至於令學者專家如此擔憂,他們怕的是疫情蔓延加重,會引發另一種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十至五十、每年奪走東南亞上千名幼童性命的出血性(休克性)登革熱。
登革熱病毒有四型,目前國內流行的以第一型為主。理論上,在五年內重複感染不同型病毒,是引發出血性登革熱的主因;但事實上,在這次流行中,第一次感染卻發生出血現象的病例屢見不鮮。從今年八月至十月,具有區域教學醫院資格的高雄市阮綜合醫院,共收有近五百名病情較嚴重的登革熱病患,其中大多數都有流鼻血、咳血、嘔血、齒齦出血、解黑便、血尿等出血癥候。
阮綜合醫院內科總醫師蔡青陽進一步指出,這些病患除了程度不等的出血外,還並有血小板數量下降、肝功能異常、肝脾腫大、腹水、以及上消化道出血等相當典型的出血性登革熱病症。其中數十名病患甚至因血小板數量降到兩萬以下,而緊急輸血或凝血因子。最近高雄醫學院附設醫院連續發現十歲以下的出血性登革熱病童,更令醫療衛生單位進入全面戒備狀態。
目前尚無因登革熱直接致死的病例,但有兩三名肝腎機能原本就不好的病患,可能因登革熱高燒、出血,而誘發宿疾死亡。蔡青陽強調:「古典型登革熱危險性較小,但出血性登革熱則一定要留院觀察治療,慎防大出血。」所幸台灣醫療水準高、醫療資源也夠,不會出現像東南亞那樣驚人的死亡率。

廿~四十歲的青壯年,是這次登革熱的主要受害群。(陳品君)
防疫網「動」起來
值得注意的是,南部地區的主要病媒蚊是對病毒感受力低的埃及斑蚊,它們只接收毒性較強的病毒,「就好像替病毒做『篩選』,使病毒一代代增強,因此被埃及斑蚊叮咬的病患,發病的情形較被白線斑蚊叮咬的嚴重」,衛生署預防醫學研究所吳盈昌博士指出。
目前國內的出血性登革熱多半侵犯青壯年,而且死亡率至今仍近零,和文獻記載的略有不同。但既然臨床症狀及檢驗已經證實,出血性登革熱在國內流行的趨勢的確不容輕估。只可惜同樣被病媒蚊叮咬,為什麼有人只像感冒一場、有人伴隨奇痛和奇癢、有人卻引發全身性嚴重出血;究竟是因為個人體質、病毒突變、或是其他原因,醫學界還沒有答案。
從去年十二月開始,登革熱被列為「報告傳染病」,至今高雄市一百卅五萬人口中,已有近五千個報告病例,且一直有增無減。而「防疫如救火」,全國各行政單位都動員投入,主其事的衛生署也把這項工作當成一次考驗,防疫處副處長許國雄說:「台灣卅年沒出現重大流行病,原先的防疫網已經疏鬆僵化,正好藉這次機會,把防疫網重新整合,活化起來。」

水盆水缸固然要倒置、加蓋,就連冰箱底部的盛水盤也要定時刷洗。
自助助人,大家一起來
目前的防治是由各公私立醫院報告病例後,當地衛生所就派護士前往病患家探視、指導衛教常識,並做左右各十家的疫情調查;同時環保單位則在疫情嚴重的地區做戶外全面噴藥消毒,以及病患住家半徑一百公尺內消毒。
又為了讓民眾確實瞭解登革熱,數十萬份簡單易懂、還附有回條的問卷,由各級學校學童帶回家,要父母詳讀後簽名繳回;又由於高雄市內空地、建築工地多,一旦下雨積水,這些地方都成了埃及斑蚊和白線斑蚊的幼蟲滋生地,因此工務局派員監督、軍方也動員阿兵哥清除空地上的廢棄堆積物。民間公益團體如扶輪社、婦工會,更紛紛舉辦講習會、發起十萬婦女大軍等「自救」活動。有人形容登革熱使整個高雄市「動」起來,的確不假。
「雖然截至目前,病例還沒有減少趨勢,但若沒有這麼多人在努力,恐怕登革熱早就像前兩次流行那樣『襲捲』疫區,沒有什麼人能倖免了」,高雄市衛生局長張耀雄說。
當然,落實防疫工作並不簡單。首先,要碓實掌握病患人數就是一大難題。「小規模的私人診所,先生看病、太太包藥,病人又大排長龍,就算他們能診斷出是登革熱,又哪有多餘的精神寫病例報告表?」做防疫統合第一線的高雄市衛生局第一科股長陳惠珠說。因此一般傳言登革熱患者早已破三萬大關,也「不是不可能」的。

埃及斑蚊及白線斑蚊都習慣白天活動,因此塗抹防蚊水、午睡掛蚊帳、點蚊香,都是必要的。(陳品君)
政府與民眾,觀念待溝通
其次,由於經費、人手不足,疫情調查也有困難。以疫情相當嚴重的高雄市小港區為例,全區佔高雄市總面積的四分之一強,而衛生所中卻只有區區六名護士。自己開車、每天上山下海探視病患的護士長洪秀蒼苦笑說:「沒辦法,盡力而為吧!」
更讓人不解的,是民眾視衛生單位的「住家訪視」為「衛生檢查」,並不歡迎。「像到紅毛港,去十家就被九家趕出來」,洪秀蒼護士長形容。尤其登革熱既以斑蚊為傳染媒介,會得病的多在衛生環境較差、教育程度也較低、較封閉的地區,因此,要想使工作順利進行,有時還要請當地素孚眾望的鄰里長陪同前往,才不會吃閉門羹。
「一般家庭主婦很敏感,總是怕別人批評她家髒亂,因此『我家很乾淨、哪裡有蚊子?』是最普遍的反應」,陳惠珠股長說。此外,認為衛生人員來訪是「觸楣頭」、或者「得都得了,還來幹什麼?」、「這是天意、天災、以前也有過」,、「人這麼多,哪會輪到我生病?」……種種反應,常教這些基層工作人員又氣又好笑。
「其實,得到登革熱那麼痛苦,一般民眾是真的很怕、很在乎;但要他們真正瞭解整件事情,以舉手之勞保護自己、保護別人,卻又那麼難」,診所裡放著一大疊詳細解說登革熱的宣傳單,卻不能減少一波波湧進診所的登革熱患者,韓明榮醫師也不禁感慨。
一位太太帶著女兒——家裡的第三個登革熱病患,見了醫師的第一句話是「我女兒昨天在學校午睡,被同學感染,醒來就發燒了。」這種以為登革熱是「人傳人」、「空氣傳染」者也比比皆是。儘管他們「知道」蚊子才是禍首,卻又無法「相信」這些一向生活在周遭的小東西會有什麼危險,更遑論自動滅蚊、避蚊了。

下過雨,仔細瞧:竹節、樹洞、椰子殼、落地花苞…,孑孓(水)無處不在!(陳品君)
「反六輕,不反消毒?!」
此外,多數人雖知道不被埃及斑蚊叮咬就不會得病,卻不知道得了病更要睡蚊帳、點蚊香、避免出入公共場所,以免斑蚊叮咬病患後,再帶著病毒傳染他人。「登革熱雖然不必隔離,但任何傳染病患者都要防止自己再成為散播病毒的幫凶,這是『公共道德』,可惜絕大多數的民眾都沒有這種概念」,張耀雄局長說。
而整個登革熱防治工作中,最大的困擾還是民眾依賴心理太重。
「政府教這個那個有什麼用,趕快噴藥消毒、每一戶發一瓶殺蚊劑才比較『實際』」,這是里民大會反映的民眾意見。
「但是『化學防治』只能治標,無法根絕病媒蚊。因為噴藥只能殺死飛動的成蚊,對孑孓則沒有效。而現在的化學藥劑效力短暫,只有七至十天。再說,登革熱的主要病媒——埃及斑蚊——多半躲在室門隱密處如布幔摺縫、衣服等,這些地方都是噴藥不容易噴到的」,環保署環境衛生及毒物管理處技工黃基森表示。
更嚴重的是化學藥劑不但會造成二次公害,噴多了還會使蚊蟲產生抗藥性,可以說「弊多於利」。因此除非事態緊急,最好備而不用;也只有學校和醫院等容易集體感染的場所,才適合進行全面消毒。

環保人員全副武裝,挨家挨戶進行消毒。(高雄市環保局提供)(高雄市環保局提供)
「人蚊大戰」,先克服惰性
以新加坡奮戰十四年才控制登革熱的情形來看,要能治標治本根絕病媒蚊,必須掃除髒亂、防蚊滅蚊、藉教育及立法來改善衛生習慣、以及使用誘蚊產卵器等多管齊下的做法。
「只噴殺成蚊沒有用,因為每隻雌蚊每次產卵六十至八十個,一星期一批,防不勝防。只有讓雌蚊無處下卵,幼蟲(孑孓)無法存活,才算治本」,把撲滅登革熱比喻為「人蚊大戰」的韓明榮醫師如是說。
怎樣根除滋生源?說穿了都是舉手之勞:埃及斑蚊及白線斑蚊最常在容水器中棲息產卵,如水缸、食櫥四腳防螞蟻的捕蟻缽、冰箱底部及盆栽底部的盛水盤、花瓶、水栽萬年青,乃至於室外堆積的廢輪胎、木料、廢棄的石臼、鼓槽、寶特瓶空瓶……,都是孓孑生長的好地方。而這些工作,大部分還是需要民眾自動自發清理;政府可做的只有沒人管的空地、工地等。
正在使用的容器要定期換水、仔細刷洗;用畢倒置、加蓋,或是用沙土填滿;捕蟻缽放鹽巴或肥皂粉;廢棄的堆積物盡快清理移走……,這些都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尤其防蚊滅蚊沒有「一勞永逸」的妙方,只要民眾懈怠下來,蚊蟲馬上繁衍。
為了克服惰性,新加坡政府製定「驅除病媒蚊蟲法案」,有蚊蟲滋生的住戶會被罰金、拘禁。但在人情浮濫、守法習慣較差的台灣,重罰不見得收效,因此加強衛教、透過教育及公益團體動員民眾,還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將內有亞培松的“誘蚊產卵器”分置於疫區住家,做為期一年的實驗觀察,是新的病媒蚊防治法。(高雄市衛生局提供。(陳品君)
今年不快做,明年更危險!
登革熱在國內流行經年,過了一個冬天也沒能撲滅,許多學者都認為它已有「本土化」,成為地方性疫疾的趨勢。因此不管政府與民間,都要有「長期抗戰」的準備;即使過冬時疫情緩和,也要建立「預警」系統,隨時防止死灰復燃。
「登革熱高危險區都是較貧窮落後的地區,因此在這些特定區定期做各種病媒蚊密度指數調查,一旦指數超過臨界點,立即進行全面清掃消毒,是事半功倍的長遠做法」,預防醫學研究所連日清博士表示。當然,新加坡以病媒蚊雌成蟲指數○.二為臨界點,而高雄市部分地區卻高達二,這一大段差距還有待縮短呢!
撲滅登革熱,政府輔導監督、民眾動手自救,大家一起來,似乎是唯一希望。「防疫工作雖然急,但不能苛求」,許書刀所長語重心長地說。畢竟,在這段過程中,政府與民眾各自從錯誤與挫折中學習,達成共識,這才是最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