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名法律系的大學女生,生長在台灣安逸的社會,曾經很認真地思考過這一代年輕人的責任,常思索著自己能為國家社會做些什麼?……
『八千里路雲和月』是我一直很喜歡的電視節目,每回看完後,有點兒心酸,意識卻愈來愈清醒,尤其是感覺自己真是中國人,和大陸同胞山川等愈來愈接近……。台灣海峽阻隔了兩岸四十幾年,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思想,我發現自己對他們的瞭解真的太少太少了,我好羨慕您曾那麼深入地探索他們的生活,真的!
我的籍貫是台灣,在大陸上並無親戚;而我的想法是,我希望能夠多去瞭解大陸同胞的思想、生活等,尤其是知識分子、大學生……」
這是一名觀眾寫給電視節目「八千里路雲和月」製作單位的一封信,相當程度地反映了不少人觀看這個節目的心情。
從前年九月開始,「八千里路雲和月」就頻頻地在各報影劇版出現,由於它是國內第一部到大陸拍攝、取材的節目,又跑在政府尚未同意的政策之前,一舉一動分外引起關切,真可說是「未演先轟動」。
「八千里路雲和月」到底是什麼型態的節目?
說來十分有趣,雖然該片的製作群——製作兼主持人凌峰、導演梁立基、撰稿詹德茂等人,向來是影視界人眼中擅出綜藝節目賣點的「強將」,但此次老搭檔的再度攜手,卻並未把它界定在綜藝節目的範疇上,「一開始甚至沒有設定該走那種路線」,詹德茂說。
於是從六月二日開播以後,觀眾們看到了這樣的表現形式:
蒙古、哈薩克等地理風情的介紹中,穿插著充滿豐富民族色彩的配樂;偶爾也來段地方性歌舞,也有新聞片慣常見到的現場訪問引出故鄉的奇人異事,而老家的吃食,故都的街頭,家鄉人的喃喃低語……全都納入鏡頭中。「總覺得它和『錦繡河山』之類的旅遊節目不同,似乎多了點人情味,多了些變化」,一名觀眾說。

(右)通俗節目,但做得不俗,凌峰這樣形容他的節目。(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來自台灣的中國觀點
「我覺得它的親和性很強,說的都是我們聽得懂的話」,在雜誌社工作的一名編輯指出,與外國人拍攝的中國影片相比,「八千里路」選擇的題材,營造的氣氛都多了些中國味。例如到北京大學,製作群會注意到「民以食為天」的北大食堂,找到貼滿大字報的民運發源地「三角地」,並且訪問學生談海峽兩岸的比較。
到四川,尋獲了紅油抄手、擔擔麵的老字號店家,問出今日的辣味與往昔到底有何差別;到松花江畔、上海公園,也注意到在那兒運動和跳舞的老人、小孩,知道北平和哈爾濱街頭彈唱吉他和打撞球的年輕人在想什麼?說什麼流行語?
這些都不是外國人所能感受的。政治大學廣電系講師郭文耀指出,「八千里路」為什麼一播出來,就引起這麼多的注意,很可能就是因為它表現的形式和內容,表達了對土地和人文的關懷,「比起一般的電視節目來說,可以算是很中國了」,十分注意「電視文化」的郭文耀說。
政大新聞研究所教授彭芸也指出,比起一般的地理風光型節目,八千里路雲和月的畫面、配樂、旁白都較為講究,畫面前後的連貫、轉接也都還不錯,可以看出是花了心思的製作;再加上製作群去的地方多,拍的時間久,「基本上有些不錯的材料,炒出來的菜也就不會太壞了」,她說。

北平天安門前的學生們爭看製作群錄好的帶子。(凌峰提供)
大地中國功不可沒
「主要是題材好啦!」詹德茂認為,對於一個地大物博,有五千年歷史的文化古國而言,可做的題材,可說的故事實在太多了。得到各方的好評,他的感受是「努力有了回報」,但卻覺得更多的榮耀,應該歸因給予他們點子與題材的——中國。
中國的山川壯麗,物產富饒,對八千里路製作群來說,可以說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最好素材。對大陸風土向來只能「耳聞」卻無法「親見」的年輕觀眾而言,更是充滿吸引力。
製作群帶著觀眾,一會兒走過具異國氣息的哈薩克草原,一會兒又來到了溫柔婉約的西湖邊上;令人感受到黃帝陵的中原文化震盪,也讓我們在南方都市找到書本上形容的典秀……,當然,令人動容的除了故國山河的瑰麗雄渾外,還有生活在那兒的老鄉。
凌峰指出,每回播出,得到迴響最多的,全是家鄉人物的訪談,而這也是節目的精神所在。他認為,他們是試著用一種比較人性的觀點,來看這片土地,當然其中很難避免是「來自台灣或台北」的觀點,但也因為這樣而顯出它的珍貴。他表示,可能的話,加強訪談等資訊報導,將是「八千里路」的未來重點。

從開放探親到湄州媽祖回娘家,「八千里路雲和月」不讓歷史留白。圖為福建的湄州媽祖廟。(凌峰提供)
台灣和大陸有啥不同?
什麼是台灣觀點?且看八千里路如何呈現:
台灣和大陸有什麼不同?第一集裡,六年前從台灣到大陸的歌手,也是「龍的傳人」詞、曲的作者侯德健,是這樣回答的:
「來大陸時,我的感覺是並不好受,因為這兒跟台灣非常的不一樣,我看是基本上沒啥一樣的地方,除了長得一樣以外,從吃的到穿的,說的話,心裡想的事兒,全都不一樣。」
到底差別在那兒?侯德健的比喻是交通秩序。「台灣呢,是用紅綠燈去管的,看到紅燈就停,綠燈就走;但大陸呢?就像沒紅綠燈的地方,有一大堆交通警察在那兒站崗,他讓你走才能走,但有時手勢不大明確,臉色不大準確,有時還看不懂,到底是走還是停?」
既然如此,又為何一定到大陸?侯德健表示,作為一個搞文藝的人來說,台灣像一個溫室,很漂亮的一個溫室,溫度、濕度都很好,撒一百顆種子,可以活九十九顆;大陸則是個沙漠,撒一萬顆,也活不了一顆,但關鍵是,在大陸,一旦有一顆種子活了後,它可以隨意地成長,長得又大又高。他要的就是那種大與高的感覺。
或許是這樣的想法,才促使他投入天安門民運中扮演要角吧?!

台籍老兵也是「八千里路」報導的重點。(凌峰提供)
對李登輝總統的印象
第三集,凌峰他們來到了廣東省國父故居的所在地。製作群的感受是:「這一站,好像不是在出發前訂下的,似乎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懂事以後就訂下了。」看著故居中的國父遺像,凌峰不禁道出心中的感觸:「我們像是離家太久的孩子,多年不見慈祥的臉孔,有許多話想說,卻說不出口,有許多委屈想說,又怕負載太多,但是多麼希望您起來,看看這個分裂以後的國家。」
到北京大學,看莘莘學子吃飯,在菜香、飯香四溢,人聲沸騰的北大食堂中,凌峰又有話要說了:「看著這些全國菁英的午餐菜色,實在很難和精緻文化想在一起,因為這兒看不到漂亮的餐具,也沒啥吃的藝術,但在民主未到來之前,總得解決民生問題,其實這兩種對學生來說,一樣是得要求的家常便飯。」
在北大的「三角地」——六四學運最興盛時,貼滿大字報的地方,看著北大學子們,一邊吃飯,一邊看大字報,凌峰的感受是:台北人吃飯配電視,這兒人吃飯配大字報,台北學生為打電動玩具而翹課,這兒的孩子為想讓自己多知道一些而來到這兒。世界之美,差的恐怕就在這「知」而已。
在一段沒有訪問畫面(該名學生堅持不要錄影)的採訪中,凌峰也問到了北大學生對台灣的看法。
「覺得台灣的一切會不會影響到大陸?」他問。
「對大陸來說,台灣的富強與民主化的歷程,當然有助於大陸的改變。」
「對李登輝總統的印象怎樣?」凌峰很好奇。
「我只有看過他在就職演說上的錄像,覺得他很開明,很有見識,很可能為中華民族的富強,走出新的道路」,有人這麼說。
或許這只是部分人的感想,卻也顯現大陸知識分子對民主的渴望。

油條、燒餅、豆漿和老鄉,故鄉的街頭鴻爪,就是現成的好題材。(凌峰提供)
知識分子的心情
節目中有這麼一段:
如今傳說已避入中共駐美大使館,被中共通緝的天體物理學家方勵之,與他的太太李淑嫻,侯德健與他的妻子程琳,在狹小的客廳中與凌峰一塊暢談中國知識分子的處境、美學、天體物理學與音樂,神色從容自若。
一段南胡演奏過後,程琳這樣形容他的丈夫:「我從來不知道他第二天會闖什麼禍!有什麼新的想法,五年來一直是這樣的。」處理完這一段時,凌峰的感慨是:「生活在中國大陸,要做個人人稱道的好人並不難,只要做到以下兩點:善良而不勇敢,為了作一個漂亮的中國人,客廳中的兩對夫妻顯然都不是『好人』……,我們只能說,作一個中國的知識分子真苦,作個中國知識分子的老婆更苦呀!」
一路聞香到四川,吃完了老字號的紅油抄手、擔擔麵,在驚嘆師傅手藝之好,見識到女師傅一手緊握七隻大碗上桌的絕活之後,凌峰聯想到的是:唯有老牌子的老店才有了這樣的「文化」,而歷經戰亂與西方文化的衝擊的中國也是一樣呀!
「放眼世界,咱們中國也是個老字號,老招牌的大店,想要光大祖產,又怕它再老下去,難以維持;想要聽聽別人的意見,換一換門面,往新的方向走,又怕它失了原味,不像中國。許多年了,問題還在,倒是掌櫃的,都已換了好幾個了。」

台北北投一家優雅的茶藝館,是製作群錄片頭和片尾的地方。(張良綱攝)。(凌峰提供)
更長的八千里路
彭芸教授指出,若是從提供資訊的角度來看,「八千里路雲和月」的節目中,凌峰的訪談過程、問話技巧,乃至取樣的代表性及其引申,都不太合乎新聞學原則;但由於它是娛樂節目的性質,如目前一段風情介紹後加一段訪談的處理方式,在目前綜藝節目的型態中,亦未嘗不是一條新路。
彭芸指出,「八千里路」的風格目前已被普遍接受了。
彭芸並不贊成製作單位再做太大的改變。但她認為,未來的八千里路,若要提供更多的資訊報導,則須加強更有廣度及深度的訪談,如此才可將節目從entertainment(娛樂)的層次,提昇到infortainment(娛樂資訊)的層次。
經常關心媒體運作的一名資深記者指出,目前的情況是,大家對大陸資訊太饑渴了,因此只要是稍為可看的大陸題材節目,就教人矚目,也教人對它有更多的期待。
由於節目受歡迎,電視公司要求製作單位增加播出集數和時間,這對他們而言,是一種肯定,也是一種壓力。需要大量時間、人力、心力才能完成的節目,能在這種壓力下保持品質和水準嗎?
播出了兩個月,不可否認,「八千里路雲和月」已成為「值得一看」的節目,它如何能滿足大家愈來愈多的期待,則是它將面臨的更大考驗。

八千里路雲和月」說的是「台灣人」的「大陸觀」(張良綱攝)。(凌峰提供)

凌峰和出資人——威京投資開發公司總裁沈慶京的結合,促成了「八千里路雲和月」的誕生。(張良綱攝)(張良綱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