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宗師到推手

在台灣影壇目前已曝光的3D新片籌拍訊息中，投資額最高（新台幣10億元以上）、技術難度也最複雜（採《阿凡達》「真人+動畫」製作模式）的作品，首推預計將在兩年之後問世的《哪吒》一片。

這部仍在籌備階段的作品，結合了目前活躍於好萊塢的多名台灣優秀人才（如《阿凡達》後製團隊的陳勁中等人），包括氣勢萬千的動畫場景、聲光俱全的武打場面，以及目前最流行的「動態擷取」技術（由真人先演出動畫角色的動作和表情，並透過感應擷取、電腦軟體處理後套用至動畫中）等先進特效，都預計在該部作品一一現身。

這麼大成本、大製作，以及預期也將有大卡司加持的作品，在台灣電影圈中極為罕見，讓人忍不住好奇該片導演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膽敢」砸下如此大手筆的豪賭？

答案揭曉，信心滿滿把玩3D的冒險家，其實並非嫻熟科技的年輕新秀，反而是縱橫華語影視產業超過40年、今年已67歲的影壇老將徐進良。

1943年出生於台北的徐進良，從小個性就極為剛硬、不服輸。曾經罹患小兒麻痺的他，至今走路仍略有些跛腳。

「小時候我常因走路姿勢受到欺負和訕笑，有一天我忍無可忍，找上那個最常嘲弄我的同學，擺明要跟他單挑。下課後，我們兩個關在教室內，教室外則聚滿了聞風而來的同學。我們兩個對望著，氣氛緊張而凝結，後來不知道是我聲勢太嚇人還是怎樣，那個同學突然哭了出來！結果決鬥沒鬥成，他反而從此成為我的小跟班，」徐進良笑著敘述這段略帶苦澀的兒時記憶。

雖然先天缺陷，但徐進良從未因此喪志，頗有繪畫天份的他，18歲就考上第一志願師大美術系，課餘閒暇，還為當時身為電影發行商的叔叔設計海報。

師大美術系畢業後，學、藝兼優的徐進良，順利前往義大利羅馬美術學院及電影訓練中心深造。在留學歐洲的4年內，他除了習得一口流利的義大利文和西班牙文，也精進了個人的藝術和美學視野，其後更獲得RAI義大利國家電視台投資拍攝短片的絕佳機會。

這部名為《大寂之劍》的實驗短片，敘述兩名武士各自盤踞山頭準備對決，好奇的人群則圍繞周邊等待觀戰，剛開始觀戰人群不斷鼓譟，希望兩人快快開打，但武士仍維持肅穆的姿態一動不動，人們漸漸失去耐心，於是小販開始叫賣、妓女忍不住拉起客來，就連小偷也在旁伺機而動；最後太陽西下，人群散去，只留下現場一片杯盤狼籍，仍然靜默對峙的武士身影則逐漸融入絢麗而悲涼的夕陽中。

這部充滿東方寓意的初試啼聲之作大受好評，甚至還代表我國入圍1971年威尼斯影展短片獎，可惜當時因義大利即將與中國大陸建交，在中共阻撓下，最後《大寂之劍》慘遭影展主辦單位撤下禁演。

「當時很多歐洲報紙都以頭版抨擊威尼斯影展屈從政治壓力、嚴重『失格』。」經此一役，徐進良對歐洲的電影環境相當失望，於是下定決心回台發展。

美術系科班出身的徐進良，是國內少數具手繪「圖像分鏡表」能力的導演，此次3D新片《哪吒》的企劃腳本（上），包括「哪吒」、「龍王」及其他神怪等基本圖像構思，都是由他親手勾勒。

回到台灣後，已嶄露頭角的徐進良在家族人脈的牽成下，電影之路極為順遂。他先從古裝片及文藝片入手，先後為中影拍攝了《大地龍種》、《雲深不知處》、《蝴蝶谷》、《望春風》、《夕陽山外山》、《香火》等一系列膾炙人口的佳作。

其中描寫保生大帝生平的《雲深不知處》，徐進良不但大膽啟用從未有拍戲經驗的新人胡茵夢（即胡因夢），還導入西方製片的「圖像分鏡表」概念，為當時只有簡單文字分鏡的台灣帶來不小衝擊，這部作品後來奪得金馬獎優等劇情片3項大獎，其副導演侯孝賢日後更成為台灣電影界最舉足輕重的靈魂人物。

除了胡因夢以外，台新金控董事長吳東亮的妻子彭雪芬，也是由他一手捧紅的。那是在1979年，由建中畢業生吳祥輝所寫的暢銷小說《拒絕聯考的小子》，狠批了當時台灣荒謬扭曲的聯考制度，引起極大迴響；打鐵趁熱的徐進良則將這部小說改編成同名電影，並以新人彭雪芬為女主角，結果電影大賣，彭雪芬也自此成為一線女星。

從此之後，探討校園問題及青少年壓力、趣聞或愛情故事的「學生電影」，也一躍成為台灣電影的當紅類型，引領風潮的徐進良則一口氣推出《西風的故鄉》、《年輕人心聲》、《不妥協的年代》、《奔放的新生代》、《野性的青春》等作品，再搭配多首風靡一時的同名主題曲行銷。這一系列電影幾乎部部大賣，也為徐進良贏得了台灣「學生電影宗師」的美譽。

1970~80年代的國片市場極為蓬勃，除了當導演，徐進良也身兼製作公司老闆和電影發行商，最後甚至聯合十餘家影院自組「鳳凰院線」。由於院線需要大量片源，所以他也同時找了眾多製片人幫他拍戲，沒想到這項信心滿滿的投資，最後竟成為他此生的最大挫折。

「那時我請了10名製片拍戲，最後竟只交出2部作品，其他人都錢拿走就跑掉了，我至少損失了3,500萬元以上。想想看，30年前的3,500萬元有多少啊！只能怪自己當時太年輕了，識人不明，」他至今回想仍不勝心痛。

老驥伏櫪的徐進良，現仍活躍於拍攝工作的第一線。圖為2007年他與劇組人員在大陸無錫拍攝奇幻武俠劇《魔劍生死棋》的工作照。

深受打擊的徐進良，決心從此不再碰觸電影，沈寂數年之後，他轉戰電視重新出發，1989年則以巴戈、曾慶瑜等人主演的《郵差總是按錯鈴》系列連續劇東山再起。

徐進良表示，他學美術出身，搞藝術的人本來就喜歡不斷創新，因此他自己也常向不同題材挑戰，拍電影時如此，製作電視節目時也一樣。像拍攝《郵差》系列連續劇，是因為他覺得當時台灣電視圈從未出現國外極為流行的「生活情境喜劇」，因此他嘗試從時事中找題材（如當時流行的「大家樂」、國會亂象、美國文化入侵等），並從可能在每個人家中發生的生活瑣事中醞釀笑點（如爸爸上廁所不小心把尿滴在馬桶座上引起家庭風暴等），讓所有觀眾都能在戲中得到「似曾相識」的經驗共鳴。

徐進良的觀點果然精準，《郵差》系列極受歡迎，甚至多次開拍續集而整整「按鈴」4次，成為眾多懷舊劇迷至今仍津津樂道的經典作品；至於這部復出之作也同時牽動了另一位3D名導曲全立的命運，倒是當初始料未及的。

喜劇片拍完，徐進良更慧眼獨具地看出「本土化」將是台灣電視圈未來發展的走向，因此在1990年代陸續推出《台灣水滸傳》、《台灣演義》、《台灣廖添丁》、《牽手出頭天》、《今夜做夢也會笑》、《阿足》等20餘檔口碑極佳的連續劇。不過此後因日、韓劇及「呷重鹹」的長壽本土劇興起，不想在紅海中廝殺的徐進良，只好再度另闢新徑，並於2002年推出結合大量電腦動畫特效的新型態武俠劇《風雲》。

改編自香港知名漫畫家馬榮成同名作品的《風雲》，請來了紅極一時的人氣男星趙文卓擔綱演出，為了呈現最完美的動畫效果，徐進良大手筆地網羅「太極影音」、「利達影音」等多家台灣頂尖的動畫團隊，以及上海製片廠的動畫部參與製作，每集製作費高達新台幣400萬元，整部戲則創下新台幣1億6,000萬元的天價。所幸《風雲》播出後極為走紅，光是在兩岸三地、日、韓、東南亞及中南美各地售出的版權費就達到新台幣2億4,000萬元，又為他大賺一筆。

「這個經驗告訴我一件事，只要故事講得好、動畫效果做得精美，就不必擔心砸了大錢卻無法回收！」

《風雲》之後，玩「動畫」上癮的徐進良，又在2007年推出另一部運用大量電腦動畫特效的奇幻武俠劇《魔劍生死棋》，同樣大受歡迎，近期還剪成2小時的電影版在伊朗上演，其熱賣程度可見一斑。

經過了《風雲》和《魔劍生死棋》的磨練，對掌握電腦動畫特效已有十足把握的徐進良，決定加碼「升級」、跨足全新的3D立體電影領域。

堅持「錢要留給自己人賺」的他表示，這次《哪吒》的動畫班底將全部以海內外台灣人的動畫團隊為主。他還透露，某家舉足輕重的本土科技大廠也將跨刀協助，擔起該部作品立體影像儲存及運算的重責，此舉可望首度創下台灣影史上科技與文創異業結合的先例。至於到底是哪家公司，現階段則不方便公佈。

雖然《哪吒》投資額初估可能高達新台幣10億元，但這位身經百戰的影壇老將卻老神在在地再度搬出「東西好又何必怕東怕西？」的經驗法則。

看來老驥伏櫪的徐進良，還比許多年輕人更有勇氣接受挑戰，他全新視野的3D《哪吒》，也因此更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