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環保支出真是產業的「頭號殺手」嗎?許多業者提起環保罰單便咬牙切齒,卻也有業者已然搭上「環保列車」,並且發現投入環保其實好處多多。環保和經濟「雙贏」的現象,已由點而線地在此地產業界萌發。或許,重建「婆娑之洋、美麗之島」,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勢不兩立」的說法,環保團體和企業主管們都曾經深信不疑。然而它已經落伍。
相反的,「經濟和環保是一體兩面」、「從經濟觀點做環保」等觀念,目前已逐漸成為共識。隨著國際環保風潮一陣陣颳起,台灣企業也正面臨經濟和環保平衡的轉捩點。

環保設備投資雖大,但從中獲得的維修效益也非常可觀。圖為永豐餘造紙廠的廢水處理系統(右下)和汽電共生設備(左中)。(永豐餘提供)(永豐餘提供)
不做環保,無權生存
當然,這場轉變有著綿長的陣痛期,首先是鄉鎮地區的環保抗爭和公害索賠事件不斷傳出。民國七十六年,李長榮化學公司新竹廠發生圍廠事件,最後以關廠收場。七十七年高雄林園事件,僅中國石油公司就被迫付出近五億元的鉅額和解金。
每多一次公害發生,產業界的形象就要大壞一次,這種「千夫所指」的壓力,對業者、尤其是講究品牌形象的大企業而言,是心頭的「最怕」,也是驅使他們投入環保的主因。
「環保罰單」是另一個迫在眼前的現實問題。在媒體上三度蟬聯「企業聲望第一」的統一企業就坦承:「說沒吃過罰單是不可能的。」
尤其台灣地區地狹人稠,產業密集,事業廢棄物如工廠廢水、廢氣等相關法規,往往訂得比一般歐美國家更嚴格,並且逐年提高標準。廠商若不想落入「苦苦追趕新標準」的窘境,就只好把環保當一回事,徹底做好,一次解決。
「前兩年剛開始嚴格查緝汙染時,連許多知名企業都被每天八萬、十萬,罰得三天兩頭來署裡抗議、跳腳」,一位環保署官員如此形容。抗議歸抗議,業主卻也心知肚明,國人的環保意識已容不得繼續製造污染的企業了;若還想留在台灣,就要做好環保。
然而乍看之下,環保投資似乎是個「無底洞」。尤其大部分業者的環保資訊有限,又不肯一下子投入太多資金,更害怕做大幅度的改變,於是今天收到廢氣罰單才忙著改善廢氣,明天收到廢水罰單又忙著處理廢水。每天盯著煙囪和污水排放管,弄得心浮氣躁,罰單卻不見減少。
「以前不僅老闆討厭聽到『環保』兩個字,就連生產部門的員工也瞧不起環保部門的員工,認為他們不會賺錢、只會花錢」,環保署顧問姚關穆指出。

造一噸紙要三百噸的水?!這種耗費,如今已可藉廢水循環及紙漿纖維回收技術來改善。(永豐餘提供)(永豐餘提供)
慎始慎終,利己利人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只注重管線末端的污染防治方法,往往花錢不少,成效卻最差」,擁有數百名環境工程師的中鼎工程公司環境工程專案室經理林秋風點出癥結:做環保和做其他事一樣,都要從「慎始」開始,全盤規劃。因此,從原料和製造程序著手改善,才是治本之道。
不僅治本,許多企業在被迫做好環保後,竟獲得意想不到的高經濟效益。業者談到他們在環保上的努力時,不會強調自己花了幾千萬元去設置廢水處理設備或是焚化爐;相反地,卻對「一年因此省下多少成本」津津樂道。看來,若是摸到了竅門,環保投資的確極具經濟誘因。
造紙就是一個例子。
造一噸白紙,平均需要三百到三百五十噸的製程用水。尤其愈高級、愈白淨的紙,需水量愈大,「就像洗衣服一樣,要把濃濁的紙漿分成好幾段來篩洗」,永豐餘造紙公司高級專員黃修志指出。
這樣的用水方式,耗費大量水資源不說,還排放出等量的、溶有紙漿纖維的廢水。「廢水中的污染物,其實就是造紙原料,是花錢買來的。讓它平白流失不是太可惜了嗎?」黃修志說。
為了環保,也為了經濟考量,永豐餘決定改變製造流程。
「洗乾淨衣服當然用乾淨水,但洗髒衣服總可以用髒一點的水吧?」這樣觀念一轉,永豐餘將後段洗滌後的廢水,回收使用在下一批製程的前段洗滌上,並引進纖維回收的技術,使廢水排放減到最低。
在這種循環利用及回收的理念下,永豐餘成功廠已在去年下半年做到一噸紙平均只排放廿噸廢水(雖然整個製程實際仍要用到三百噸的水),水費和廢水處理費(一噸約四∼五元)因此節省不少。同時,黃修志指出,一噸未經處理的廢水中,約含有一公斤的紙漿纖維,如今回收利用,不僅使廢水濃度符合放流標準,也提昇經濟效益。

電池中的水銀若外洩,對環境危害甚大;無汞的「綠色電池」已逐漸盛行。(張良綱)
環保經濟,一機兩用!
「汙染物和資源其實是一線之隔」,工業局污染防治小組林志森強調。過去在沒有環保壓力時,原料隨時填充、廢水任意排放,大家都習以為常,從來不會想到這中間「浪費」了什麼;如今有了「製程減廢」——從製造過程中就著手減少廢棄物產生——的觀念,定下心來細細檢查,才為自己從前的「暴殄天物」大吃一驚。
合成皮是另一個好例子。
台灣素稱人造皮王國,人造皮製成的皮鞋、皮包、皮衣等行銷全球,其中標榜「透氣」的人造皮,尤其備受歡迎。姚關穆解釋,人造皮的「毛細孔」是在皮革合成後,滲入一種俗稱DMF的化學溶劑;DMF易溶於水,放入水中後就從皮革上析離出來,留下一顆顆小空洞,成為絕佳的透氣孔。
然而,DMF是高汙染物,它的處理曾令業者大傷腦筋。在環保壓力下,業者引進蒸餾脫水式的廢水回收及再精製設備,結果發現回收效果很好,可以達到九成以上。
「一公斤DMF市價四十元,台灣地區廿二家業者,一年回收量約兩萬多噸;扣掉成本,算算還省了好幾億」,合成皮工業同業公會周建中總幹事指出,目前台灣有十五套這種設備,一套花費從一千萬到上億元,投資雖然龐大,但不出兩三年就可以回本,台灣合成皮業也因有了這種原本為環保設計、現在卻成為原料再生利器的設備,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始終不墜。
當然,現代產品何止億萬種,每種的原料不同、製造方式也不一樣,不見得都像造紙或合成皮業般,目前已有合乎經濟效益的污染物(資源)回收及再生技術;而全球數以萬計的研究人員,也正在不眠不休地試著解決這個難題。幸而除了回收再用外,提高反應效率也是一個可行途徑。

只要花點心思,紙張雙面利用或廢紙回收等辦公室環保,其實都是舉手之勞。(張良綱)
環保點子換「錢」途
全球ABS(一種聚合樹脂)第一大廠奇美實業,就是一個典型。奇美環保部經理劉光弘表示,ABS由三種石化單體原料聚合而成。這三種原料在反應爐中攪拌融合,沒有融合的,就會溢出而成為汙染源,也會在反應爐壁上結垢,增加處理成本。
經過開發部門研究後,奇美嘗試把設備及製程略為調整,同時把攪拌器的形狀加以改善,使三種原料散佈更為均勻,提高了反應效率。
「設備投資不多,一年增加的成品價值卻達一千萬元以上」,劉光弘指出。然而,目前奇美每月的廢棄物處理費仍高達八百萬元,因此研究進一步減少廢棄物的產生,仍是首要任務。
從主要製程著手,成效顯著。而點點滴滴的環保巧思,同樣「錢途」處處。
「以前一桶染布顏料快用完了,員工很自然就把顏料桶子用水沖一沖倒掉;如今為了減少污染,白顏料桶可以裝灰顏料,淺色的可以裝深色的……,積少成多,既少了廢水排放、又節省顏料成本」,中興紡織公司能源暨環保小組召集人楊文廣舉例說明。
楊文廣形容自己是以「官兵抓強盜」的心態,不斷動腦筋檢視製造過程中「還有那些會漏出污染物、還有那些可以更省一點」。從兩年前宣導「隨手關燈」開始,中興紡織八十年度光是能源開支(水、電和油費)就較七十九年省下四千二百萬元,八十一年度又進一步省下一千五百多萬元。
更重要的,做這些環保要求,改掉員工「漫不經心」的作業習慣,無形中是提昇員工素質的良好訓練。對廠內主管來說,「環保」使他們能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以往習以為常的生產流程,能夠激發更多創意。同時,廠區內的污染減少,可以提高員工士氣、降低他們生病請假的機率,對生產力的提昇也有幫助。
事實上,生產線之外,整個廠區及辦公室,也都可以發掘環保「錢途」。

廠區員工每人發一個不鏽鋼杯、餐廳中備置特別訂做、附鐵鋁罐壓縮器的回收桶、文書作業用再生紙…,點點滴滴,都是臺灣德州儀器為環保盡的一分心力。(張良綱)
你丟我撿,廢物變寶貝
以生產半導體著稱的美商台灣德州儀器公司,就以「一水三用」深感自豪:「工廠使用過的水,不見得都有污染」,德州儀器廠務部安全暨環保經理陳致遠指出,機器用的冷卻水可以回收為空調設備的冷卻水,然後又再次回收,用在廠房的抽水馬桶上。
同樣道理,德州儀器廠區中產生的各項廢棄物,包括塑膠桶、廢五金、廢紙、廢紙箱、廢錫渣、鋁鐵罐等等所謂的「資源垃圾」,也都是力行回收的目標。「只要有人收購的,我們就收集」,陳致遠說。
台灣德州儀器去年一年收集四百多噸資源垃圾,換得九百多萬元;錢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全廠員工都能分享「我也為環保盡過心力」的成就感和榮譽。
「資源垃圾」標榜廢物利用,聰明的業者,還懂得更進一步「化腐朽為神奇」。
台灣軟木公司,便是最好範例。
這一家公司本來生產羽毛球頭,主要原料——軟木,不僅要從國外進口,而且裁切加工後的廢料處理更是麻煩。後來在工研院化工所的協助下,花了兩千多萬元的研發及製程費用,用軟木廢料開發出一種汽車引擎用的耐熱墊片——每生產價值四千萬元的羽毛球頭,所剩的廢料加工處理後,可以生產價值八千萬元的耐熱墊片!
「我們的廢物,可能是別人的寶貝」,統一企業工務部環保課課長謝清樹也指出,統一食品原料中不乏豆類,以往黃豆渣多半賣給飼料廠,近兩年高纖食品風行後,黃豆渣脫脂後又多了一個附加價值更高的去處——賣給高纖餅乾廠當纖維原料。

(張良綱)
力求平衡點
「作環保,賺大錢」,這的確是許多業者夢寐以求的。當然現實操作上,環保和經濟相悖的小環節不是沒有。譬如許多產業都要用到鍋爐燃燒,而燃燒效率主要是藉由「空氣」和「油料」的比例來調節。中興紡織楊梅化纖廠研發一處處長彭鏡達指出,為了達到煙囪用目視都不許看到煙的環保要求,只有儘量把鍋爐進氣體的比例調高;有時風量過量,熱量反被帶走,燃燒效率因此降低。
所幸的是,不能絕對「兩贏」的時候,也已有廠商願意多用一點心去尋找平衡點。和成企業和美商合資生產「夢」水龍頭的豪仕多公司,就是一個例子。
「由豪仕多本廠組裝完成,準備送往經銷商的夢水龍頭,一律用紙包裝;而和其他協力廠之間的半成品運送往來,就選擇保利龍包裝」,豪仕多研究開發部經理陳尚賢解釋:消費者太分散,包裝材無法一一回收,因此採用對環境污染較少的紙包裝;而廠埵菑v生產過程用的,由於可以確實做到保利龍回收再用,「平均一個保利龍包裝材可重覆使用三百次左右」,算起來比紙包裝更符合環保效率,因此便被保留。這種作法,也算是兼顧了環保責任和成本效益。
「環保原理很簡單——減量(reduce)、重覆使用(reuse)、回收(recovery)和再生(recycle)」,姚關穆以4R說明。而這幾項環保法則,和中國人根深柢固的惜物、節儉精神不謀而合,因此特別容易為業者接受。
然而,環保觀念真要延伸落實,讓企業能環保、經濟雙贏,最後關鍵,還是在消費者身上。

(張良綱)
綠色消費,催生環保
今年一月開始,宏砦q腦陸續將包裝電腦的純白色大紙盒改用原色(土色),紙盒上色彩鮮麗的印字也盡量減少。原先隨機附贈的厚厚一冊「使用手冊」,也陸續改以軟體方式,讓客戶直接從螢光幕上讀取。
「純白紙盒是經過漂白的,既多餘又製造污染;而書本式的手冊耗費紙張很多,能省下來也算對環境有益」,宏砦q腦品質保證室經理陳俊傑指出。然而,「樸實」「簡易」固然最合環保理念,但經銷商反應如何?會不會影響銷路?陳俊傑也不免表示擔憂。
永豐餘的再生紙,則是環保產品奮力搏取消費者肯定的正面例子。
鑑於再生紙主要是由回收後的廢紙製成,不僅不必多砍樹木,同時在製造過程中更可以減少百分之七十五的空氣汙染及百分之卅五的水汙染,因此永豐餘早在民國七十四年就在國內率先推出。
遺憾的是,當時環保風氣未開,一般人對略顯粗糙的再生紙興趣缺缺。推出後的前五年,「平均一年只賣出四十八噸」,連經銷商都不願承接。
好在隨著環保意識日漸普遍,再生紙銷量逐漸打開,這三年尤其呈現三級跳,目前銷售量一個月已達七百多噸。雖然仍然「填不滿」一條生產線,但前景似乎愈來愈看好,並且可望成為國內第一項拿到「環保標章」的商品。更重要的是,永豐餘的企業形象因此提昇不少,這是花大錢打廣告也未必換得來的。

用經過特殊折疊的再生瓦楞紙來取代保利龍緩衝材,既符合環保,又因體積及重量減少而節省運費。(張良綱)
環保環境待提昇
環保產品已是未來大勢所趨,例如在德國、荷蘭等地已站穩根基的宏砦q腦,為了符合歐洲的環保法規,於一年半以前推出「不用一顆螺絲釘」,而改用六片模組件組裝的個人電腦主機。消費者可以用手將電腦在一分鐘內拆卸完畢,丟入回收桶;原先為保利龍的包裝緩衝材也全面改用再生紙。
「如果不這樣設計,被當地政府認定為『回收性低』的產品,就要附加高額的回收處理稅,並可能遭受消費者抵制」,陳俊傑指出。可惜國內這方面的法規還不夠周延,不能全面迫使廠商的環保和經濟考量合而為一,但趨勢已經成形,則是無庸置疑的。
「再生、省電、可回收、低污染」,以前只是環保「理念」,現在則是「現實」——無論就污染罰單或產品銷路而言。進一步來說,因應環保壓力而產生的各種提高生產力、降低成本的新科技;乃至於整個環保產業的萌芽,都使產業的環保和經濟「雙贏」已成必然。若要達到這個目標,政府要執法嚴明、消費者要慎思明辨。畢竟,地球是大家共有的,不是嗎?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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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設備投資雖大,但從中獲得的維修效益也非常可觀。圖為永豐餘造紙廠的廢水處理系統(右下)和汽電共生設備(左中)。(永豐餘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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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一噸紙要三百噸的水?!這種耗費,如今已可藉廢水循環及紙漿纖維回收技術來改善。(永豐餘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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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池中的水銀若外洩,對環境危害甚大;無汞的「綠色電池」已逐漸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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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花點心思,紙張雙面利用或廢紙回收等辦公室環保,其實都是舉手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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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區員工每人發一個不鏽鋼杯、餐廳中備置特別訂做、附鐵鋁罐壓縮器的回收桶、文書作業用再生紙…,點點滴滴,都是臺灣德州儀器為環保盡的一分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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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經過特殊折疊的再生瓦楞紙來取代保利龍緩衝材,既符合環保,又因體積及重量減少而節省運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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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卡榫方式取代螺絲的電腦組裝法,可符合歐洲日益嚴格的家電、電腦回收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