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是巴奈、鳳琴，以及遠從香港嫁到三鶯部落、自認已是阿美人的張大姊。

去年2月，三鶯橋下又濕又冷，眼看怪手逼近追殺，60歲、漢名潘金花的「巴奈」情急之下，一屁股坐在家門口，要用肉身捍衛土地。在被女警抬離時，她大叫，「我不走，這是我的家！」

「伊娜（阿美語的「媽媽」）∼我們沒有家了嗎？」三鶯部落被拆，阿美族的橋下家園剎時化為荒原，徒留母親抱著小孩，尋找「家」的身影。

誰都不能欺侮我的家

「巴奈」是很常見的原住民女姓名字，象徵豐收的稻穗。她想起故鄉台東池上那個叫「奇薩拉艾」的山頭，漢語意思是「喉頭」──土地一旦被別人放養的牛羊入侵，就要割下對方牲畜的喉頭，以示警誡、教訓。

巴奈的家最後還是被拆了。前來部落聲援的學生在她慌亂收拾帶出的家當裡，找到一小塊寫上「就地居住」的白布條，問她何不把字寫大一點？她說，「我個人的力量就只有這樣而已！」

但她不甘於此。去年2月以後的每一場抗爭，都有她的身影。搬來台北一、二十年，巴奈講得一口流利的國、台語，因此常代表部落對外表達訴求。

「外省老伯伯的人生經歷，給了我很多啟發。」原來，搬來台北後，巴奈有長達10年的時間在台北榮總當看護，「從他們口中，我瞭解許多關於台灣的問題，尤其是政治方面，以及政府的不公義作法。」

「第一，我是原住民；第二，政府應該要用優惠的方式，對待過去被殖民的我們，應該向原住民道歉。」只有國小學歷的她，對於台灣族群問題自有定見。

巴奈（上）和嫁作阿美媳婦的香港人張秀儀（下）等三鶯部落女性族人，扮演護家抗爭的要角。

靈魂飄回祖靈的眼眶

洪鳳琴是巴奈的女兒，在她身上，又是一段不同的故事。16歲國中畢業即北上半工半讀，輾轉在台北縣市住過十多個地方的她，早就認定自己是都市人。

「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高雄縣大寮鄉台糖土地上的阿美族『高砂國』聚落被拆，我還會認為，原住民有手有腳可以工作，為什麼非要住在那裡不可？」在板橋、新莊一帶租屋，且有穩定醫院看護工作的她，也一度不諒解，為何父母堅持住在三鶯橋下。

三鶯部落被拆後，她趕回橋下探視，卻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全部房子被夷為平地，散落一地的廢鐵、破木，猶如垃圾場。「這輩子，會讓人頭皮發麻的事不多，我算是第一次看到了！」

在無家可歸的族人身上，鳳琴找回早已被她遺落的族魂。「族人通常只有婚喪喜慶才會聚在一起，但在房子被拆後，很多外地的族人──認識的與不認識的──過來幫忙，突然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真正是誰』。」

於是，她辭去看護工作，搬回三鶯橋下與族人共存亡。去年底，在《苦勞網》特約記者江一豪的協助下，「三鶯部落自救會」正式成立，並由鳳琴擔任發言人。

在部落原址臨時搭建的辦公室裡，鳳琴帶領妹妹秀娟及佳如等年輕女性族人，學習抗爭運動的組織動員、撰寫新聞稿，更在族人的熱情參與下，於農曆年前辦了一場「三鶯部落抗爭尾牙」，二百多位文化界、社運界及族人同胞共襄盛舉，大聲宣告：「三鶯部落回來了！」

這場拆屋，喚起鳳琴的原住民自覺，「我只是留下來，陪伴我的族人而已，」她說。

願嫁阿美郎

長期以來，由於漢人社會加諸於原住民的烙印，以及「男下娶、女上嫁」的婚姻市場通則，「原漢通婚」的情況並不普遍。

人稱「張大姊」的香港人張秀儀，約20年前愛上了出身台東成功漁港的庫拉斯，婚後搬進三鶯部落。這段跨國、跨族裔姻緣，格外令人好奇。

「家裡一直都反對我嫁給原住民，但愛情力量大，父母也拿我沒辦法，」張大姊說。為了不讓父母操心，她不讓他們到三鶯部落探視，他們來台灣，就改約飯店或餐廳碰面。

三鶯部落被拆，張大姊恐怕是全台灣最憤怒的非原住民。「以前頂多拆幾扇房門、拍照存證，沒有大規模把部落剷平過。」

身為阿美媳婦，張大姊早就自認是「四分之三個」阿美人。去年族人前往凱達格蘭大道陳情、抗議，她毫不猶豫剪掉留了多年的長髮。

每天早上忙完市場雞肉攤的工作後，她就到三鶯自救會幫忙，有時協助製作抗議標語，有時張羅族人的大鍋飯，也會在抗爭行動前的會議上出主意。

相較於阿美女人對於抗爭運動的創意與組織能力，男性族人大都扮演「工蟻」角色，舉凡修水電、蓋廁所的勞動工作，多由他們擔任。誰說搞革命的女人只是

花瓶？誰說抗爭的女性只能以淚洗面、博取同情？三鶯橋下的阿美女人，正在改寫都原婦女史，甚至整部原住民的抗爭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