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數算生命的智慧

我是外省第二代，爸爸隻身來台、媽媽除了幾個表字輩的長輩，關係最近的就是她親姊妹、也就是我的阿姨。正因為親戚非常少，所以小學考試最怕考親戚稱謂，諸如姑丈是誰、舅舅是誰？之類的問題，每考必慘不忍睹。

哪知道我嫁給了客家人。準備結婚時，我爸媽問我準老公：「你那邊親戚要請幾桌？」我老公回答：「我比較親的親戚至少九卡車，所以看您希望我們這裡幾桌呢？」我爸媽只好輸人不輸陣的把同事全都請來，好讓兩方實力相當。

因此婚後過年就辛苦啦！雖說我不是長媳，但婆婆作為家族該輩之長，宴請親戚絕不會少，媳婦總得隨時待命。所以每年過年回娘家都像是浩浩蕩蕩幾場硬仗之間的短暫休息，讓爸爸媽媽好好寶貝一下。

羊年來到，賀年之外，你是否為自己做好了智慧過好年的計畫了呢？

歲月如梭，時光匆匆，曾幾何時，過年還是如此的熱鬧，大家卻各自在內心深處埋藏心事，不再能把真心話表白清楚。因為人生越走越快，不知不覺的我們揮霍盡了青春狂妄的年歲，開始懂得人生太多時候身不由己，對周遭人事物少了些苛求，多了些憐憫，對自己關愛的家人更多了好些憂慮與憂傷，開始體會沉重的負荷、焦慮的失眠、徬徨的未來，以及很可能一輩子無解的人生難題。

這種感懷難以盡述。一來不適宜在熱鬧場合陳述；二來也真的是不知從何說起，講也講不清楚；三來既不想讓較刻薄的親友把這些難處當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更不想讓真正關心自己的人擔憂心煩。年年過去，人生難題中，舊題稍解新題又生，過年團圓竟變成是滿懷心事的湊熱鬧，尤其在團圓之際，越話當年，對人生也就越多感懷。

終於在5年前的過年期間，我擔憂的事情之一，真的浮上了檯面。當時老弟帶著他老婆孩子陪媽媽去公園散步，媽媽突然指著老弟的兩個孩子問：「這兩個孩子是誰？」不知不覺間，媽媽罹患了失智症，而且竟已惡化到如此之明顯，而身為子女的我們因為沒有常在身邊，也就沒能更早發現。

雖然原就已擔心媽媽會有失智的問題，但真的發生還是讓我們措手不及。可是年後，因為工作的關係，弟弟得回高雄、姊姊得跟姊夫回大陸、哥哥回美國，在新竹的我，竟是距離老父老母最近的孩子；而我即使每周往返新竹台北兩三趟，還是不能慰藉父母的心。爸爸基於對子女的顧念，一再跟我說要我放心，他照顧得來，更何況還有外勞。但我還是每天都睡不好，半夜醒來一想到父母就擔心傷心的失眠。

作者會在新年假期中，讓自己的心沉澱下來。

於是有一天我打電話給我大表姊。說起來，這有些奇怪，大表姊是我諸表姊妹中年齡最長的，跟我年齡差距很大，童年時她並不是我的玩伴，長大後人生閱歷與我也有極大的落差。我會打電話給她，只因為她跟我一樣是基督徒，我跟她說，我好害怕，我怕人生﹔因為人生高峰已過，現在是逐步、逐步在面對失落。

果然如我所料，大表姊也沒多跟我追究生疏與否，就跟我說：「我們的歲數也都到了，以後利用過年大家都回來，我們私下再有個小聚會，一起面對過去與未來吧﹗」

就這樣，再來的這些年過年期間，除了婆家娘家團圓過年，我們還有個8人的私下小聚，分別是我和我老公、姊姊姊夫、弟弟弟媳、以及大表姊表姊夫。這私下小聚在我們心中重要到若沒參加，就覺得這年過得有缺憾。我們這8人都是基督徒，我們分享著自己與家人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大大小小無不關心，最後總會帶到分享分擔、彼此祝福的共同祈禱中。

這8人的年年團圓聚會成形，實在是年幼青春時萬萬想不到的，因為按理我們應當不會這麼親。我和姐姐因為年齡差距大，成長背景又不相同，過去不習慣跟彼此講心裡話。童年時，我跟弟弟是常玩在一起的，但國高中求學分隔太遠，也慢慢就生疏了。到後來人生不同步，彼此間越走越遠，再各自結了婚、攜家帶眷的，過年就只覺得交通往返累、孩子廚房忙，說些表面話熱鬧一場，年就過完了。至於我與大表姊，如今會如此親密無間更是不可思議，她的年齡可是大我太多了，我記得當年我還是小學生呢，大表姊竟然要過20歲生日了，因著她的生日我才學會了「雙丹~華」這個名詞，可我當時是想：「天哪，20歲，老斃了，等我到20歲這麼老，我一定會自殺。」我當時真的是這麼想的。年齡差距這麼大，哪會彼此心靈聯繫呢！而現在我竟然每年還跟大表姊團聚講私密話，彼此分享分擔，每每想到這裡，就覺得這關係在當年未曾料想，現在也還是教人吃驚。

我們這8人四組家庭在人生不同時期、不同情境、也彼此毫無機會影響對方的情況下，各自成為了基督徒，然後相當奇妙的是，我們按著自己該過的日子忙著，但最後我們這8人的心靈距離竟越來越近了，甚至超越了跟我年齡相當一起玩長大的其他親人。

過年是數算恩典的時刻，祈禱上帝保守我們新的一年充滿愛與希望。

當大表姊起頭說：「我們逢年聚聚吧，彼此分享分擔，也為家人一起守望祈禱。」便好像這念頭早存在我們各自心裡似的，四對夫妻8人小組立刻成形了。我還記得第一次相聚時那種親密無間，幾乎是掏心掏肺說出這好些年來藏在心中的石頭，或是跟母親的心結、或是對兒子的焦心、或是中年深感一事無成的挫折、或是對父母老病的擔憂，不敢跟別人說的秘密，都順理成章講開來，還邊講邊哭，哭完無比舒暢、卻不覺羞恥。然後，我們一起為我們所說出來的一切在禱告中交託仰望，在禱告中分享分擔，在禱告中祝福。結束以後，我就知道我會迷戀上這種過年的方式A它是這麼的深刻，超越過年的一場熱鬧團圓；又是這麼的持久，知道再來的這一年，不管又發生了什麼事，都會在心靈深處從過年時這分享分擔與祈禱的聚會中，找到支持與安慰的力量。

我們是家人，但我們比家人又更親。我們仍然會在過年團圓時跟親友分享著快樂，但我們把光鮮亮麗下的難解之題帶到這小組中，在分享中釋放、在祈禱中得到對人生的盼望。

這幾年對我來說，過年彷彿有了全新的意義，有了不同於前幾十年的期待。人生不再是踽踽於途，而是攜伴前行，生命中的失落不再是打擊，在彼此鼓勵中變成了豐富的心靈之旅。一如《聖經》〈詩篇〉所說：「求神指教我們怎樣數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們得著智慧的心。」或者：「用繩量給我們的地界，坐落在佳美之處。」這些字句雖早已知悉，而如今我們卻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人生會因此一切美滿順遂嗎？當然未必，但是面對未來卻多了很多勇氣。

如今要我定義什麼是過年，我要說的會是：過年是團圓時對生命流逝過程中的禮讚，是對缺陷人生的祝福，是感恩，是希望，是數算生命的智慧，是祈禱─因為生命中一切的一切，都在愛我們的上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