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2月6日,正是《懷唐義條約》簽署屆滿175年的日子。
懷唐義(Waitangi)是紐西蘭北島東北部一處靠海的小鎮,毛利語地名既浪漫又悲愴,有「哭泣之水」之意。1835年,一群毛利酋長在這簽署《紐西蘭獨立宣言》,正式宣告紐西蘭主權獨立。
同樣在此,5年之後,毛利人與英國皇室代表簽下《懷唐義條約》,從此歐裔白人逐漸成為紐西蘭境內最大的族群。

歐提羅毛利大學招收不同族裔學生,有興趣者都可以學習毛利語。
根據紐西蘭統計局所做的人口統計,2013年毛利人口共約60萬人,占紐西蘭總人口的15%,雖是該國第二大族裔,但仍大幅落後歐裔人口74%的占比。
不過,與2006年相較,毛利人口增加了三萬三千多人,增幅逼近6%。毛利人的族群認同,呈上升之勢。
對毛利文化的重新認同,與毛利語的復振息息相關。
《懷唐義條約》簽署後,175年來,毛利人身為紐西蘭原住民的身分未曾改變,但文化與語言,從遭受打壓到力圖平反,過程幾經轉折。
先是英國人在1867年通過《原住民學校法》,明訂在校只能使用英語,並祭出懲罰,嚴禁學童以毛利語交談。為了培養子女在白人社會的競爭力,當時許多毛利家長也不鼓勵孩子學習毛利語,因而導致民族語言逐漸從社會上消失。
根據紐西蘭學者所做的調查,20世紀初期,毛利人仍有九成左右會說毛利語。到了1970年代,只剩二成三的毛利人有此能力;這些人之中,又以40歲以上人口居多,5歲學齡兒童會講族語的比率不到1%。
然而,危機,同時也激發出毛利語言及文化救亡圖存的轉機。

台東布農族東群部落學校學童跟隨耆老學習傳統編織技藝,力行教育權回歸部落。
1972年,由毛利知識分子發起的運動團體「戰士」(Ngā Tamatoa),推動族群平權及語言復權,倡議成立「語言巢」(Kōhanga Reo),讓孩子從小跟隨長輩學習母語和傳統文化。請願獲得三萬多人連署支持,進而促成1987年紐西蘭政府通過《毛利語言法》,把毛利語與英語及手語並列為國家官方語言,正式肯定毛利語的地位。
時至今日,毛利語的地位與使用人口已具體提升。紐西蘭政府2013年調查指出,已有五成五的毛利成人表示會說毛利語,其中,有一成說得極為流利,一成說得普通流利,三成自認僅有簡單會話的能力。
有些簡單的毛利語,甚至已經內化為紐西蘭人共同的語言。例如,紐西蘭人習以Aotearoa(綿長白雲的故鄉)稱呼自己的國家;Te reo Māori 一詞也被廣泛使用,意指「毛利人的語言」。社會上,毛利語的地位受到紐西蘭政府的保障,公共告示牌皆以毛、英雙語書寫,各級學校也都依法開設毛利語課程,供有興趣的學生修習。
值得一提的是,紐西蘭有3所Wānanga,它們都是公立的毛利大學,屬於第三級(高教)教育體系的一環。其中,辦學規模最大的Wānanga,就是校園總區位於奧克蘭近郊的歐提羅毛利大學Te Wānanga o Aotearoa,毛利語直譯就是「紐西蘭大學」。

毛利文化是紐西蘭的根,移民文化後續在此開枝散葉。
歐提羅毛利大學成立於1984年,草創初期帶有「教育中途之家」的性質,當時是為了提供正規教育體制內的毛利中輟生進修學習的管道。
它於1993年正式被紐西蘭政府核准為毛利大學,可授與學位及修課證明。該校目前全國有150處教學點,共有一千三百多位教職員;招生對象不限毛利人,每年約有三萬六千多位學生報名進修,課程包括毛利語、資訊科技、企業經營、編織藝術、社工服務等。
Te reo Māori是歐提羅毛利大學的核心課程,該校學生不論族裔背景為何,都可自由選修。「並非身為毛利人,才能學習毛利語。」已在該校任教7年的毛利語教師圖馬塔輝羅‧狄喜說。包括狄喜在內,校內13位專任的毛利語教師都是毛利人,而且幾乎都是以毛利語為母語。
毛利語的課程分為雙語制與浸滲制。狄喜用爬山比喻說,雙語課程適合初學或未能流利使用毛利語交談者,從山谷出發,達到一定程度後,即可換軌銜接全毛利語浸滲課程,在回歸族語的山路上,一舉攻頂。
狄喜強調,這是一門專門針對語言進行教學的課程;至於毛利文化的傳承,則透過編織、雕刻等課程進行,以及回到部落實地體驗。
文化是族群的靈魂毛利語Marae係指毛利部落的聚會所,目前紐西蘭全國將近有750個Marae,毛利人的重要文化活動都在這裡進行。歐提羅毛利大學的師生,每年至少會有一次機會,來到位在奧克蘭郊區的Orakei Marae,向耆老學習毛利傳統文化。
毛利人除了追求語言與文化復權,近年也開始倡導回歸毛利人傳統的自然生態。在Orakei Marae附近的大片土地上,目前就在進行一項名為Ko Te Pukaki的生態復育計畫。
計畫主持人查瑪茵‧薇雅波表示,該計畫歡迎來到奧克蘭的國際旅客共同參與,預計明年在此種下毛利人稱為Harakeke的紐西蘭亞麻等1萬2,000棵毛利傳統植物,重新找回毛利自然生態的多樣性。
歐提羅毛利大學媒體聯絡人內特‧史格爾則說,毛利人必須重新栽種傳統作物,重拾毛利飲食習慣,因為一百多年來改吃歐式飲食,已讓毛利人罹患糖尿病及心血管疾病的比率逐步上升。
換言之,不論是語言、文化、習俗或生活習慣,毛利人都在追尋並試圖回歸族群的傳統,用毛利語來說,即是Kaupapa Māori的實踐。
何謂Kaupapa Māori?曾經留學紐西蘭懷卡托大學的排灣族人祖祖樂解釋說,這個字代表毛利本位主義的原則,亦即以毛利為中心的宇宙觀。
放回台灣原住民教育的脈絡來看,目前在台中市政府原民會任職的祖祖樂認為,在精神面跟執行面上,台灣原住民教育比較欠缺的就是這種發自心底的原住民族意識和自信。
台灣的原住民族已從14族增為16族,2年前開始逐一推動的部落學校,是原住民拿回教育權的一種嘗試。
台灣原民16族,扎根部落教育「把原住民的教育權,放回原住民的手上。」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教育文化處處長陳坤昇,點出自2012年起,政府推動部落學校的目的。
簡單講,就是在政府的經費支持下,部落以耆老為師,教育年輕的族人孩子,傳承民族的傳統文化。陳坤昇表示,部落學校在寒、暑假開課,因此有「第三學期」之稱,並不影響體制內學校的上課時間。
實施兩年來,花蓮的阿美族、屏東的排灣族、宜蘭的泰雅族,以及台東的卑南族和布農族,目前各有一所部落學校;目標則是在10年之內,16個原住民族至少都有一所自己的部落學校。
部落學校是原住民民族教育的基地,課程必須貫穿八大學習領域,包括傳統信仰與祭儀、部落歷史、部落倫理與禁忌、族語與文學、部落社會組織、傳統生活技能、傳統藝術與樂舞,以及環境生態保育。
招生對象以12到17歲的部落孩子為主。陳坤昇表示,以12歲為起點,切合許多原住民族的傳統文化,這個年紀的少年,正要開始進入少年會所學習,正式成為部落社會組織的一員。
以屏東排灣族大武山部落學校為例,兩年來招收了71名學生,分別來自平和、萬安、泰武、佳平、武潭等8個部落,透過小米、狩獵、芋頭、漁撈、編織、婚禮等文化主題,跟著排灣族耆老學習傳統儀俗。
從課程規畫到實施,每所部落學校逐步累積課程教材和教案。對此,原民會推動最快從今年暑假開始,把這些經過系統整理的原住民傳統文化教育寶典,推廣到體制內的學校課程裡實施。
根據教育部的認定,目前全台約有三百所「原住民重點學校」,校內三分之一以上的學生具有原住民身分,依照《原住民教育法》的規定,校方必須實施原住民民族教育。政府礙於預算,無法全台廣設部落學校,對此,原住民重點學校可引進部落學校教材和教案,在寒暑假開課,讓更多原住民學生學習傳統的文化與儀式。
陳坤昇說,台灣原住民16族有42個方言別,各族之間的文化差異也很大。「必須儘可能保存每一個既有的民族文化和語言,才能彰顯多元文化的要意。」
因此,陳坤昇認為,相較於紐西蘭,台灣推動原住民文化與語言復振的難度更大,必須加緊努力的地方還很多,實施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