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反對樂生拆遷、反蘇花高、野草莓學運,再到近期的反澎湖成立博弈特區,以及反中科四期及八輕石化工程等運動,「網路」都是極為重要的資訊連繫平台。透過一個又一個按鍵串連,這群善於駕馭現代科技的新生代,正在全台各角落逐漸匯集出足以扭轉政策的巨大力量。
他們不僅站在對立抗爭的位置,當天災人禍等緊急事件發生時,這群嫻熟網路工具的年輕人,也能適時發揮專長,有效填補政府資訊負載過重的缺失。不管你對現代年輕人熱中網路的「宅」現象評價如何,這群「網路社運」世代,早已對台灣的政治、社會、媒體生態等各面向,帶來不容小覷的衝擊。
2009年9月24日下午2時,近30名來自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台灣新聞記者協會、台灣勞工陣線、媒體改造學社等國內重要的傳播NGO成員,紛紛聚集在台北地方法院門口,共同聲援莫拉克風災期間,因為在個人部落格上發文,直指自己服務的年代電視台疏於回報災情,卻反遭資方解雇、甚至提起「妨害名譽」告訴的兩名員工。

宅男下鄉,「胖卡」上路囉!
這個「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事件,只是眾多淹沒在媒體八卦和名嘴口水中的微弱異議,本質上極難引起一般人的關注。不過有趣的是,透過噗浪、部落格、BBS、Facebook等網路工具的串連,在短短不到2周期間,這個聲援活動就吸引了二十多個NGO團體及近500名民眾連署支持,也對年代電視台形成不容忽視的制衡力量。
事實上,網路運動者以部落格、微網誌、串聯貼紙、書籤網站、Google社群等新興網路工具來創造議題、醞釀行動,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早在2006年的台北市議員選舉中,感佩綠黨環保政見的部落客「豬小草」 和「Portnoy」,就曾發起「我投綠黨」網路連署,並在短短幾天內獲得數百個部落格加入串連,更吸引中時、自由等主流媒體報導關注。這項行動最後雖然未能促使綠黨的候選人當選,但已開啟台灣部落客介入民主選舉的先例。
2008年曾盛極一時的「野草莓學運」,亦是透過網路凝聚能量的經典例子,當時甚至有遠在美、法、英、德等地的台灣留學生,透過Yahoo「Y! Live」的免費網路直播平台,與自由廣場上冒著寒風細雨的學生同步靜坐。
透過一台筆電、一張3.5G無線網卡,不管你在哪裡,都能與全世界關注這場學運的網友即時對話,從台北到巴黎、從東京到紐約,網路聲光俱佳又無遠弗屆的傳播魅力,確實已顛覆了傳統社運策劃行動前必須長期「蹲點宣傳、發展人脈、組訓成員」的模式,網路倡議者只要能切實區隔、深化經營網站各自的分眾社群,並提供即時的資訊連結,就有機會擴大訴求影響力;運動者也不必像以前「天天上街頭、聲嘶力竭扯破喉嚨」,就能讓聲音被更多人聽到。

由全台知名部落客組成的「台灣數位文化協會」近年大出風頭,透過實體和虛擬的串連,這群年輕人成功將網路社運的正面效益發揮到極致。圖左二為創辦人徐挺耀。
這群網路社運世代的關注視野,不僅投射在各種反對運動的組織串連,相對的,他們也善於運用網路優勢,適時填補行政部門因不熟悉現代科技而形成的缺漏。這幾年表現亮眼的「台灣數位文化協會」即是一例。
該組織是3年前由國內數十位知名部落客及數位社群聯合組成,成立宗旨則希望發揮網路的正面效益,化解社會對年輕人耽溺於虛擬世界就是「宅男」、「尼特族」的負面印象。
他們不但定期舉辦暱稱「胖奇趴」的實體聚會,讓眾多早已惺惺相惜的部落客有機會見面深談、聯絡感情,且每年秋天另舉行一次大規模的「台灣網誌青年運動會」,以座談及研討會方式,介紹並分析國內外Web2.0、公民新聞、部落格、微網誌等新興數位概念的利弊得失,以及這些網路工具投入公共事務的成功實例,相當受到好評,至今已吸引上千名網友參加。
除了以定期活動凝聚部落客的向心力外,該協會也把這股新科技的力量,推廣到所有需要的角落。
例如他們在2008年中開始執行「胖卡數位行動車」計畫──由一群熱血部落客,開著一台即將報廢的麵包車,遠赴中南部一百多個偏鄉社區,教導阿公阿媽、小孩及外籍配偶使用電腦,從如何開關機、打字練習學起,一直到連線上網、瀏覽網路資訊、甚至架設網站的技巧等。
網路暱稱「史萊姆」的數位文化協會創辦人徐挺耀指出,雖然政府部門及財團基金會都不乏「下鄉教電腦」的弭平數位落差計畫,但往往僅提供制式課程,民眾必須跟著既定腳步,從word、excel等基本文書處理學起,「既無聊又艱澀,所以很多人一堂課都上不完就落跑了!」
徐挺耀說,資源相對較少的「胖卡計畫」,則是由「帶動民眾的學習興趣」出發,以「客製化」教學為主,意即學生要什麼,老師就隨機教什麼。例如阿媽要上網看股票、上傳乖孫照片給遠在大陸工作的兒子,阿公要設部落格介紹自家農產品,或是外配希望利用Skype打電話回越南等,都是人氣極佳的課程。
「因為貼近需求,學了有用就不會忘記,也才能真正達成用電腦改善偏鄉生活品質的目的。」
填補政府失能的空白這個「把宅男宅配到偏鄉」的計畫,也在2009年的莫拉克風災開花結果。原本即以台南縣為重要據點的胖卡行動,派駐當地的執行人員在8月9日當天,意外在縣長蘇煥智的噗浪網站上發現有人求救的訊息,由於他們的緊急通報,縣政府才能及時救出受困無援的十餘名災民。
有了監控災情的初步斬獲,這群網路高手也獲得各級政府的高度信賴,受邀進駐台南、高雄、屏東各縣,甚至中央災害應變中心,直接負責公部門各地災損狀況、救災進度及物資分配的即時訊息傳播;他們同時還成立民間版的「災情應變中心」,整合各地網友回報的訊息,成為風災期間政府及民間資訊交流、媒合的重要平台。
台灣數位文化協會副執行長駱呈義指出,「提供執政者新的資訊傳遞思維」,是此次網友介入救災的最大成果。
他舉例,包括哪裡橋斷了、哪裡路不通等各地災損的即時通報,以及直昇機起降救災、物資發放的班表時程等資訊,過去不是暗藏在政府網站最不起眼的角落,就是屬於僅在內部傳遞、不對外公開的作業流程。
「但這些訊息,對災民及關心災情的親友來說,才是最渴求的。而我們的工作,其實只是透過志工遊說與網路工具的搜尋,將這些『有用』的情報爬梳出來,彙整後再即時傳遞出去。」
削減實地參與的力量從社會運動的號召、串連訴求,到實際進入體制、在政府及主流媒體缺漏的空白處進行資訊補位,網路確實已成為年輕世代參與公共事務的重要利器。然而水能載舟、亦可覆舟,也有學者擔心,網路世界提供的「擬真」性,也可能會削弱真實社會中的社運實踐能量。
中正大學傳播系助理教授管中祥就舉例,網路的快捷與便利性,雖然有助於吸引更多人接觸公共議題,但另一方面,卻也容易讓許多網友,誤以為自己只要打開「懶人包」(內有社運或爭議話題的背景介紹及所有媒體報導相關連結)、按下「Enter」鍵連署聲援,或打開直播網站盯緊抗議現場,就等同於「我已經參加運動了」。
他指出,社運的撞擊力,應該來自活生生硝煙四起的街頭,才能對既存體制形成足夠的挑戰,但網路提供的「替代性參與」情境,讓許多本來有意親至現場聲援的潛在行動者,退卻成為旁觀者的角色,反而弱化了衝撞體制的能量。
「像野草莓學運時,很多人選擇待在家裡的電腦前和現場學生『一起靜坐』,這種『精神支持』的參與方式,對社運成敗最關鍵的『人氣』和『聲勢』而言,幫助有限。」
另一方面,管中祥也指出,任何社會運動都必須具備社會基礎,擁有人際之間「face to face」的信任,才能真正發揮影響。
例如「青年樂生聯盟」的抗爭能量歷久不衰的主因,正在於這群年輕人不僅認同樂生院的保留議題,同時也認同「樂青」這個團體本身,並且和老院民們有紮實的情感互動,再配合無數次的實地走訪調查、以及身體衝撞的抗爭經驗,「這種透過現場參與、與同志相濡以沫而形成的運動意識,是僅坐在電腦前『打嘴炮』、『搵豆油』的聲援者所遠遠不及的!」
曾以苦勞網「人與土地的故事」系列報導入圍卓越新聞獎的公民記者江一豪也認為,網路社運仍不脫「隔靴搔癢」範疇,對爭取受迫害者的權益影響有限。
就像他當初因寫「三鶯部落反迫遷」報導,才開始接觸都市原住民的議題。「如果我只是上傳文章後就拍拍屁股走人,那麼就算得獎,也是船過水無痕,無法改變任何事。」江一豪表示,他後來選擇留下來,甚至不惜和部落族人一起落髮抗爭、守衛並且重建家園,正是因為唯有親身投入,才有可能幫助這群流離失所的原住民改變命運。
作為新興的資訊傳遞與動員平台,「網路社運」實踐的可能性仍在摸索實驗中,但無論如何,隨著新科技的不斷導入,「一個按鍵搞運動」,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為21世紀的社運新模式。如何降低負面影響、充份發揮「網軍」的戰鬥力,也成為青年運動者不得不深思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