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今天,買房子像買成衣,選料挑色、量身裁製,像是別人——建築商、房地產公司的事;反倒是真正要住房子的人,多半沒有置喙的餘地。「反正都是幾房幾廳,在最節省土地成本的原則下,擠進最大的面積就對了」,淡江大學建築系副教授林盛豐說出如今蓋屋起厝的「常態」。
在宜蘭,這次卻有些不大一樣的經驗。
宜蘭冬山鄉的游家,是三代同堂的農家,起意要蓋新房的是家中的核心人物——今年五十八歲,平常打點三餐、灑掃庭院、種菜、養雞鴨鵝,兼帶孫子的游媽媽。
「媽媽說她一輩子沒住過『樓仔厝』,想起厝,已經好幾年了」,今年卅五歲、唯一跟媽媽同住的長子游宏隆表示,一方面也是家中的小孩日漸長大,雖然都在外地工作或上學,「但心裡總想有天要回到宜蘭」,游宏隆說。
這些事情都看在老媽眼裡,老房子怕是不夠住了,於是老媽早在三、四年前,就找了鄉下專門幫人家蓋房子的「招工」師傅,畫好了新房的草圖。

黃聲遠設計的遊宅為平屋頂與斜屋頂的組合,擷取宜蘭習見的農宅樣式。(張良綱)
群山環抱的「癩痢頭」
這幾乎就是農村蓋房子的模式了。想蓋房子的人,毋須找建築師,總會有一些包辦建築工程的「招工」找到業主。房子的圖樣大部分已經畫好,只須配上土地大小即可動工。這也就是如今台灣鄉間的大多農舍,幾乎全可歸類成幾個模子的緣故。
例如外表都貼上瓷磚、形似方盒子的兩層樓,以水泥鋪出稻埕等;或是以斜屋頂、圓拱門迴廊、從二樓直下的落地圓柱、高聳圍牆等,所謂別墅型的「莊園」。
簇新的農舍就這樣在綠野中到處聳立,它們帶來了什麼樣的景觀?「蘭陽平原這麼美的地方,群山環抱,海中有珠寶(龜山島)」,建築學者王鎮華形容,「新蓋的房子卻像『癩痢頭』一樣!」
和許多業主一樣,游媽媽起初也不覺得招工蓋的房子有何不好,只是覺得房屋外牆上全貼上浴室裡的磁磚,「怪怪的」。比較讓她擔心的是,好不容易大起新厝,結果卻是廚房太小、放不下大灶,現代浴室又只能用瓦斯或電熱水器,不能跟老房子一樣,有「風呂間」(一種老式的浴室,用柴火燒熱水),怎麼辦?於是,游媽媽把招工畫好的圖擱了下來。

遊家是典型三代同堂的農家,遊媽媽耕作的菜圃,就在老家附近。(張良綱)
宜蘭房子有表情
其實,宜蘭人也對散落在田間的新厝有些意見。
「如今散落在田間『大丸、小粒』的農舍蓋得太醜了,而且,多數的房子並沒有將蘭陽特有的風土氣候考慮進去」,宜蘭縣政府建設局陳登欽技正說。
古早的宜蘭厝,是有特點的。蘭陽多雨、多颱風,平均一年下雨的日子超過兩百天,颱風甚至能將屋簷捲走。傳統的民居處理這些問題時很直接,「先避開、再擋」,林盛豐老師解釋說,最常見的就是合院農舍,在四周栽種碧竹「綠圍」擋風;後來又發展出以可裝卸的粗木護板或鐵板當窗扇的「防颱板」。
宜蘭夏季日照強,原先拿來覆蓋農作物的黑網,這時就鋪蓋在房舍屋頂遮陽。老工匠與大自然的對話與妥協,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成為蘭陽地區的房舍特質,「隨著四季的轉換,房子也有了不同的表情」,在宜蘭執業的黃聲遠建築師說。
新蓋的農舍就不管這些了。無論是建材或構造,一概由都市移植而來:外牆貼瓷磚、窗戶使用強化不透光玻璃,「像在一片水田中蓋起都市商家般的騎樓房子,或是乾脆搬來歐洲小木屋等豪華別墅」,竹間建築師事務所安郁茜建築師舉例說,外觀都這樣移植,更別提內部的空間會考慮農家停放農機,或是養雞、種菜等生產需要了。
都市嘈雜擁擠、強調商業與消費機能,因而發展出外表亮麗、易清潔的瓷磚、強化不透光玻璃等建材;這些素材一移植到鄉下,「務農的地方,經常又是泥土又是水,鋪面採一進門就要脫鞋、碰水便滑溜易跌倒的瓷磚,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黃聲遠建築師解釋說,而強化玻璃抵禦風強雨大雖有其好處,但另一方面,豈不也隔絕了風霑雨露,辜負了鄉間大好美景。

遊家後院瀕臨冬山河支流,雞鴨鵝平常放養在此。民間認為,鵝見到生人會啼叫,有警戒作用,鵝糞可防蛇,平常並不殺來吃。(張良綱)
當建築師碰到農婦……
去年十二月,宜蘭縣政府正式舉辦「宜蘭厝」活動,依照宜蘭地區如山腳下、沼澤地、都市郊區等的地理特性不同的區域,公開徵求想蓋新厝的業主。結果由來報名的十多個業主中,徵選出九個案子,公開評審選出建築師與其配對,希望發展出能呈現地方風土特色的「宜蘭厝」。
游家在縣政府工作的大兒子,於是為游媽媽牽線參加徵選,圈中的正是耶魯大學建築碩士,曾在美國建築師事務所執業的黃聲遠建築師。
一個是傳統務農高手的老媽媽,一個是受過西方建築專業訓練的年輕建築師,兩個人的激盪下,游宅的新房子會有什麼結果?
游媽媽對新房子有幾點要求:首先,廚房要大,一般仿都市公寓,約三百公分長的流理台廚具,「不能伸手伸腳」,游媽媽說,不好做事。而且老房子用的燒柴火大灶,是一定要找地方放的。它的作用很多,燒開水、燉雞鴨、年節做糕餅等的便利不用說,家中廢紙、後院的枯枝、落葉等都可以拿來當燃料,既省錢,又環保。
這些想法都言之成理。二話不說,黃聲遠便設計了一個「吃飯廳」兼「做菜的地方」——加起來有兩個臥室大的廚房。不僅如此,燒菜的地方,還可看到大門出入口,因為鄉下地方白天多半只有女主人在家,而且通常都在廚房忙,如果有郵差或朋友來,一眼就可看見。
新房子的廚房也有處理菜餚的流理台、放各種廚具、醃製醬菜的空間。黃建築師特別設計了一個與院子相連的半戶外空間,供游媽媽晾製菜乾;在洗菜撿菜時,也可跟來串門子的鄰居閒話家常。
游媽媽的第二個重點是,新厝要有院子,供雞鴨鵝等家禽跑跳。這些家禽除年節可殺來吃外,生產的雞鴨蛋還可食用,「給孫子添營養」;而且家禽每天還可消化廚餘,「吃不完的東西也不會浪費」。黃聲遠不敢怠慢,在房子的四周,規劃了許多戶外空間,供游媽媽利用。

遊家準備在新居落成時使用的木桶,已經準備好了。(張良綱)
不做套房
廁所、浴室更是游媽媽在意的重點。她最滿意的「風呂間」,在與倉庫相連的主體房外,仍留有大灶、燒柴火的空間,其中不設浴缸,而以傳統保暖的大木桶坐鎮。而包括家中第二代使用為主的二樓,全家共有的三套衛浴設備均與臥房分開,「不做套房」,游家堅持,遵循傳統民居「廁所在外」的習慣。
原來,古早民居的茅廁,通常設在屋前屋後的菜圃邊,「肥水不落外人田」,當作堆肥用。另外,傳統茅坑及尿桶味道較重,留在屋外也比較衛生。但是因為這樣的空間配置,廁所也成家人相遇的重要空間。
黃聲遠覺得,這樣「自然」的公共空間沒必要改變,也因尊重業者的習慣,立刻同意了新厝「不做套房」的處置。對游媽媽來說,最高興的是不但省了一筆做套房的錢,日後管線維修也不會太麻煩了。

簡學義設計的農舍分老人安養,及休閒渡假兩部分:休閒用房舍的階梯狀屋頂,和周遭的山勢呼應,圓錐狀建物是露天澡堂。(張良綱)
將模型擺在公媽廳
經過多次溝通,黃聲遠設計出的房子,是以傳統合院斜屋頂民居,及兩層樓方盒子水泥房造型所組合成的透天厝,「跟蘭陽地區現有的民宅呼應」,黃聲遠說,因應游媽媽房子要「四通八達,便利出入」的要求,房子四面總共開了七個門。
黃聲遠認為自己的幾個設計重點,如整棟房子有許多可供人們停留、交談的半戶外空間,斜屋頂,使用蘭陽地區特有的洗石子石材,在屋板上加上粗木護板,借用防颱窗等老建築經驗,都跟業主的想法不謀而合。但是剛開始游媽媽對這棟「外表跟別人很不一樣」的新房,顯然還有些排拒。
「第一次看百分之一比例的模型,媽媽居然說新房看來像『魚仔罐頭廠』」,游宏隆笑著說,這個形容自然潑了費心設計的建築師一身冷水。經過溝通,結論是游媽媽會有此「錯覺」,可能跟模型太小,沒有塗上顏色,以及由上往下俯瞰模型的「視覺感覺」有關。當黃聲遠將模型調整到五十分之一,按游媽媽的意思,該貼春聯的地方就貼,該鋪牆面的就塗上紅牆,游媽媽終於比較能接受房子的外型了。
游家成為「宜蘭厝」的業主至今,游宏隆說,整個過程讓他學到很多,也刺激他去想什麼才是生活的本質?
他常想,新房子的稻埕已不曬稻穀了,其實是作為停車場及景觀用。如此鋪面用什麼好?遵循傳統鋪水泥太粗糙,現代草坪磚,又像公有的停車場;那麼,該鋪普通紅磚,還是清水磚?新房子的植株,是相思樹、檳榔還是台灣欖仁?這些樹在感情上跟自己有何牽連?
游宏隆笑說,他要將已設計好的房子模型,擺在老房子的公媽廳,讓家人每天有機會看,有機會想,畢竟「起厝」有如成家,絕不是件簡單的事。

在通往陳素秋家宅的路上,「四粒尖」山的形影一路相隨著。(張良綱)
當建築師與滿天星斗相遇……
相對於游家,基地位於宜蘭員山鄉山腳下的另一位業主陳素秋,與建築師的溝通,幾乎可說是十分契合。「建築師設計的,完全是我們夢中所想要的」,陳素秋形容。
陳素秋是國中老師,起意蓋房子的是丈夫,也是家中的長子張先生。張宅的基地位於老家附近,是一片前有絲瓜菜圃、後有楊桃果園的田地,四周共有三條水源通過。一到基地,老遠就可聽到潺潺水聲,舉頭一望,雪山山脈的餘脈俗稱「四粒尖」的層巒疊翠,就在眼前。整個基地略高於平原,位於海拔五十公尺左右,往下可望見蘭陽平原寬坦的地形,整個基地剛好具備了蘭陽平原的幾個特性:「既有平原,又有山水」。
張家對新房子的期待有二:一為傳統供父母安養用的家宅;二、也是起新房子的重點,是年節供在外工作或就學的第二、三代回家休閒渡假,平時亦可供遊客休閒的民宿。
設計張宅的是台北竹間建築師事務所的建築師簡學義,他與業主的第一次接觸,學美術的陳素秋描述起來像是一幅畫。
正是楊桃成熟的季節,簡學義來到時,已近午夜,一群人往基地田埂一站,蘭陽平原的燈光閃爍,與天上的星光、田間的風聲、水聲、蟲聲呼應,「好美」,建築師與業主同時在心裡驚叫。「那天晚上第一次感覺自己不是用視覺,而是用聽覺、嗅覺,用每一個毛細孔、呼吸,去感覺自然」,陳素秋說。簡學義坦承,這是長久在台北執業的他,「第一次」如此仔細而深刻地感受宜蘭。

稻草堆可作燃料、覆蓋農作物等;就地取材的石板橫跨田間小溪,典型的鄉間景緻,就在陳老師家的果園內。(張良綱)
歡迎大家來坐
新宅的設計重點,是在戶外空間規劃了露天浴池,做圓錐開口狀,「源自第一天看到基地時對滿天星光的驚豔」,簡學義說。他且將民宿部分一樓的空間全規劃為浴室,「構想起於宜蘭人喜歡泡溫泉的洗浴習慣」,陳素秋解釋說。
簡學義說他試圖將人們對自然的感覺融入建築中,如採階梯狀的斜屋頂,與近在咫尺的「四粒尖」山呼應,供住宿的房間有四間,全位於二樓,落地窗的開口,「希望將最多的自然呈現在眼前」,也是案子主要設計者安郁茜說。
「整個的設計過程,讓我感受最深的是業主那種蓋房子不急於一時,而要傳家百世的感覺」,安郁茜說,「像張太太常說的,美景不是屬於自己,希望透過民宿經營,跟大家共享的感覺也很強烈」,她說。當然經營的考量不是沒有,但是這其中,或許還有某些不光只是為了賺錢,而是鄉下人那種「歡迎大家常來坐坐」的好客心情吧!

「來宜蘭,要下雨,才夠味」,陳素秋說。簡學義設計的張宅,基地前後有菜圃、楊桃園,是公認景觀最美的基地之一。(張良綱)
「自然夢」的落實
而對於陳素秋這樣的業主來說,這個「起厝夢」,多少反映農村中已經不務農的壯年一代,那種親近自然與土地的渴望與努力。陳素秋夫妻因工作及孩子就學方便,目前並不住老家,而住在宜蘭市區,只有假日才會回到老家,陪公公爬爬山、親近一下土地。也從事美術創作的她表示,蓋新房說起來也是她「自然夢」的進一步落實。
「往常到園子來,每次鳥看到我就飛走,不像阿福伯(張家在基地管理果園、菜圃的員工),鳥根本不怕他,而他也是,跟鳥像朋友似的,什麼鳥做什麼巢,生什麼蛋都知道,是這樣的跟土地合而為一。我相信如果新房子蓋起來,我也常常住在這兒,跟自然日夜親近,一定有可能像阿福伯一樣。自然這件事情,只要你關心、付出愛心,花兒、植物就會漂亮,鳥兒就會來……」,陳素秋說。
幾個案子當中,位於五結鄉的鍾吉田業主很特別,他的家園美夢是要能兼顧宗教需要的佛堂,及三代同堂的農宅,與他合作的,是以研究合院建築聞名的王鎮華老師。
鍾家是虔誠的一貫道親,兩代同堂之家,父親是一貫道的「點傳師」,經年忙於宗教事務,想蓋房子即因發願要起佛堂,「讓遠來的道親,有一舒適的道場可住」,鍾媽媽說,這也是全家多年的心願。

鍾家老宅就位於將興建的基地後頭,未填土的基地看似一汪水潭,綠籬部份是鍾家菜圃。(張良綱)
天地人合一
對新房子的設計,除了老爸鍾吉田外,鍾家老二鍾幸道參與最多。每當王鎮華老師與爸爸在討論時,他就在旁邊聽。
在一本筆記上,他零星寫下他對未來房子的一些想法。「未來十年中老年人生活空間的配置,如無障礙空間的需求」、「家族的延續性,及未來人口改變的適應性」、「閒逸、寧靜、祥和、安適,安身立命、休養生息的生活空間」、「堅毅、樸拙、篳路藍縷、剛毅不阿的先民個性」、「採菊東籬下」、「回家的感覺」、「新居要成未來的古蹟」……
這樣的期許,到王鎮華老師的手中,全包含在以傳統合院精神設計出的房舍中了。王鎮華表示,傳統的中國建築精神,包括地、人、天三個系統,地,就是大自然,人就是人倫,天就是生命的過程,即道之旅,只有掌握這三個準則,才能做設計。

王鎮華設計的鍾宅,希望保有傳統合院的精神,並適合現代生活的需要,讓「所有空間都有神」。(張良綱)
有火,就會旺
鍾幸道以自己理解的新房設計作說明,他說例如「天」的重點公媽廳,原來爸爸的意見是想擺樓上,但王老師建議說,「公媽要放底層,上下兩代每天見面,感情才會親」,他們聽了以後覺得很有道理,就依了王老師的建議。
又如餐廳及廚房的連接,除了公媽廳外,這是整個房子的精神所在。王老師的意見是「有火的地方就有人氣,很旺」,因此餐廳與廚房的連接、互動,是很密切的,而餐廳「光吃飯太可惜」,王老師說,孩子做功課、家人閒聊都可在那兒,說起來那是一個有機的、可彈性運用的空間,鍾家也一致接受了這個意見。而餐廳、廚房與鍾家父母的房間在空間上連成一氣,構成一個「鐵三角」,是全家的核心所在。
至於二樓的道場,則以方整的長方形空間為設計重點,「整個設計強調爽朗,不要有神秘的氣氛」,也參與鍾宅設計的邱創益說,而大量戶外空間的運用,如可全開的扇門等,希望不只能跟自然之氣相通,也希望在長時間的求道、聽課中,時時自在地走到室外,紓解身心。
在與蘭陽自然人文的對應上,王鎮華在鍾宅採用了許多宜蘭老厝常見的裝飾。如龜殼紋窗櫺,以及象徵吉利的桃子及石榴洞窗等;另外;因應西曬及雨多的特性,屋頂出簷很深,中庭可觀賞雨景,聆聽雨的旋律。

有火的地方,就有溫暖、有人氣,廚房,是王鎮華設計的重點所在。(張良綱)
成家立業的開始
王鎮華表示,在與業主溝通的過程中,雙方有很多想法很契合。鍾家不要圍牆,「小偷來了剛好到二樓拜拜」。又如臥室不做套房,廁所在室內特定的地方集中,王鎮華非常贊同。「如廁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從廁所出來是『一切放下』的愉快心情,這樣一個偶然、自然的,可以跟人接觸的機緣,何必為了效率,一切斬斷在房間裡呢?」他說。
在多次討論、對話的過程中,鍾幸道認為自己感受最深的是,這次蓋房子,將家庭成員的力量,再一次凝聚起來。「每當弟弟們打電話或回家來,就會討論到新房子設計的種種」,鍾幸道說,這也許是想想家裡未來方向該如何走,甚至家庭成員的生涯規劃的一個契機。「就像爸爸常說的,蓋新房不只是有了一個新殼,成家立業也由此開始」,鍾幸道說。
如果說,鍾家是以比較莊重的心情來看待蓋房子的事,相較之下,基地位於三星鄉山腳下的黃瑞疆家又是另一個典型。

鍾家是虔誠的一貫道親,家中佛堂是精神信仰所在。(張良綱)
噶瑪蘭的家
身為宜蘭高中老師的黃瑞疆,是宜蘭教師人權促進會總幹事,典型的社會運動者。他將蓋的新厝基地位於老宅前,建築師的模型還未完全確定,他已經多次駕起怪手,挖魚池、種樹、做假山,甚至家宅前的涼亭都蓋起來了。
黃瑞疆的建築師是在新竹開業的林志成,同是將近四十的年紀,又都留著一撇小鬍子,大家都笑說,這兩個人「是天生註定要配對」。黃宅的設計精神在創造一個「噶瑪蘭人的家」,建築師及業主都同意,找尋或許在台灣已經消失的平埔族的建築特色,是他們想做的事。
黃瑞疆老師認為,談台灣文化,不可忽略原住民文化,宜蘭民居跟平埔族的關係深厚。「有唐山公,沒唐山媽」,他說,早年漢人來台開墾時,許多「羅漢腳」均娶原住民為妻,因此漢人與原住民之間,有許多血緣上的關係。他的一位嬸婆至今還能以噶瑪蘭話交談,黃瑞疆覺得,原住民留下的優點,包括他們的美學觀,現代人有必要去追尋。
在黃宅的設計上,林志成建築師翻閱文獻,找出他認為的「噶瑪蘭人的建築語彙」用在設計上。例如底部挑空的桿欄型式,「這是平埔族為避免動物或昆蟲、濕氣的侵襲,而發展出的住房形態」,他說。在桿欄式的建築入口,他仿照文獻所說,在山牆面作一「舌式」入口,成為樓梯。林志成認為,這或許是噶瑪蘭人因為杆欄式建築挑高,要進門而形成的「文化習慣」。但這個沒有轉折,直上二樓的樓梯,黃老師認為坡度太陡,目前還在跟建築師商議。
另外,建築師認為,平埔族與動物的關係非常密切,因此,他在山牆規劃了洞穴,在屋前種一些如台灣雀榕等聚鳥的樹種,希望讓鳥來做窩。

黃瑞疆自認是本土文化的捍衛者,他要在自家的土地上蓋一座「噶瑪蘭的家」。(張良綱)
宜蘭厝,抄些什麼?
站在三星鄉已填好土石的基地上,遠處有青山、近處有稻田,黃老師興高采烈地介紹著他未來的新家,他已將台灣扁柏、肖楠、蛇木、烏心石等本土樹種,在基地上植栽成功了。「看著小樹長大,才會有感情」,他說。
魚池裡,他準備引山溪水養他小時候撈過的鯽仔魚、溪哥,及泥鰍等,新家的樓上準備蓋社區圖書館,讓同鄉人都來利用,他甚至連花園堛滌略s題字都想好了,「就用『月光』兩字,因為這是老家所在的舊地名,當地人對它有無限的感情」,他說。
「宜蘭厝」活動舉辦十個月以來,「房子還沒蓋,已經有人打電話來要圖,說要照著抄新房子了」,宜蘭縣政府陳登欽說。
「宜蘭厝」的九個案子,是否會因此又變成台灣農舍不顧風土、一味照抄的模子?而風格不同的九個房舍,究竟展現了什麼樣的「宜蘭風格」?
對九個業主來說,投下大量心血「量身訂做」的新房子會不會被抄襲,或許並非重點,重要的是,人人似乎都在執著地追尋一個夢,黃瑞疆的「回歸本土夢」,老媽媽要起「樓仔厝」,美術老師要投向自然,倜儻少年要「成家立業」……,等十一月底草圖確定後,這些業主和建築師共同努力的心血結晶與夢想,就要動工實現了。
看起來,他們落實生活、鄭重「起厝」的心態,顯然更值得讓人「抄襲」?而在過程中,宜蘭人不願從俗、勇於圓夢的氣概,才是最動人的「宜蘭風格」吧!

桿欄式建築、舌式進口、進門在山牆面,林志成將這些「平埔族的建築語彙」融進黃宅中。(張良綱)

位於冬山河畔的流流社有一株台灣欖仁,是一個世紀以前淡水馬偕博士所植,流流社還有許多通平埔話的老人家。

黃瑞疆的老家就在基地後頭,將近一百年的房子仍保有古圍牆,牆上還有槍孔,是當時漢人與原住民械鬥留下來的遺跡。

流流社欖仁樹下掉落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