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求生存
每天交稿、深怕漏新聞;一則報導能傳閱給幾百萬人看的影響力──工作性質決定了新聞從業人員的風格和態度。
「臉皮不厚吃不了這行飯,你別看有些人的文字優美,一到新聞現場,那股賴皮味就不自主地流露出來。人家說不可以的,他們就必然是可以;人家說不能進去的,他們便爬上牆;人家把他們拉開,他們重新武裝一下便又擠進去,」中國時報記者徐宗懋認為,如此行徑,只能說「被採訪對象的利益和記者有著根本不同。」
中央日報醫藥記者吳佩蓉,目睹十歲病童周大觀將對生命的熱愛化為豐富文采,但是她對大觀父母為了成立「周大觀關懷生命文教基金會」,主動去函邀請政府官員到醫院探視,使得川流不息的訪客影響大觀的病情,頗為不解。吳佩蓉詢問大觀父親,他坦承,為了成立基金會,媒體是「必要之惡」;但對記者質疑父母動機,深表不滿。
「記者是在矛盾中求生存的行業,沒有一項原則能清楚告訴你如何和採訪對象相處,不能太過親密,又不能口誅筆伐,」聯合報採訪中心主任羅國俊說,「記者每天都在處理人的問題、探測人與人之間的邊際。」
處理得好,記者權力可以大到成為行政、立法、司法之外,監督政府的「第四勢力」。
記者再三掀鍋蓋
只是,第四權的理想,時有和現實衝突的情況。遇上敏感的兩岸、外交新聞,記者往往得在國家利益和社會大眾告知者之間取捨。
政府開放大陸探親以來,兩岸關係時而緩和、時而緊張,虛虛實實,記者是否該「有聞必錄」?常有爭議。
中國時報副總編輯戎撫天指出,中共官方一向善於利用媒體「放風聲」,可能誤導台灣對大陸情勢的判斷。
一九九二年,中共中央十四大會議,中共總書記江澤民強調,兩岸除了一個中國原則外,其他什麼都可以談。報告結束後,一位中共官員主動告訴台灣記者,江澤民的意思是,「連國旗國號都可以談」。但中國時報判斷,這是中共有意「誘引」台灣和中共談判,因此並沒有報導官員的「引申」;但有媒體引述了這段談話。
戎撫天解釋,台灣內部對國旗國號問題並沒有共識,一直也以此作為拒絕政治性談判的理由,中共官員的意圖顯然就是希望我們早日來談政治議題。這些年來,中共利用媒體放風的手法並沒有改變。以去年飛彈演習來說,戎撫天認為,中共就利用香港媒體塑造兩岸緊張氣氛,如中共武力強、採取軍事行動的決心等,在有關大陸資訊多、雜,而查證又不易的情況下,那些是事實、或是虛言恐嚇?新聞界都要小心判斷。
近幾年,台灣積極拓展外交空間,為了避免中共抗議,政府官員出訪總是行程保密,儘量躲著媒體。這樣的想法和記者「搶新聞」的角色就有衝突,政府官員和新聞界之間因此經常演出「捉迷藏」。
去年八月,副總統兼行政院長連戰訪問邦交國多明尼加後,就把隨行的記者甩開。台灣媒體被迫展開總動員,上天下地找我們的副總統。三家報紙在八月二十日演出大猜題,自由時報說,連戰昨訪德國幕尼黑;中國時報說,連戰可能轉往匈牙利訪問;聯合報說,連戰飛抵基輔將會晤烏克蘭元首。答案是,連戰到了烏克蘭。聯合報在此新聞戰中拔得頭籌,但其他二報雖不中亦不遠矣。
十二月,外交部長章孝嚴赴南非商談斷交事宜後,也演出「失蹤記」。章孝嚴從南非祕密轉往比利時回國後,發表他著名的外交「煮飯論」,指出新聞界緊追不捨,只是把鍋蓋再三掀開,不容易把飯煮熟,請大家諒解。
善盡告知,民眾不領情
值得討論的是,在某些重大事件上,把記者排除在外,美國的民眾卻認為可以接受。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時代週刊」的封面故事報導,一向以「人民喉舌」自居的傳播媒介,已經失去小市民的支持。當雷根總統派兵遠征格瑞那達,美國國防部決定,效法英國在福克蘭島戰役中所採取的措施,謝絕記者現場採訪,這個決定引起美國新聞界一致抗議。
新聞界口口聲聲「人民知的權利」受到侵害,但是,真正的「人民」卻無動於衷,反而覺得有些慶幸,「就好像一整天抱怨不休的人得了喉炎」,時代週刊說。言下之意,民眾耳根終於得到清靜了。
時代週刊還說,新聞記者不再是人們心目中具有崇高理想、仗義直言、公正信實的人。他們眼中只看見「獨家新聞」、「內幕」,自己的利益和名氣。至於「國家安全」、小市民、甚至大人物的隱私、人權,他們都漠不關心。
去年二月,「大西洋月刊」也以「美國人為何痛恨媒體」為封面故事,長達十四頁的篇幅,檢討新聞界未能取得民眾信賴的老問題,認為美國記者自我膨脹過度,以致常常看不到社會真正問題所在。大西洋月刊指出,美國記者認為值得報導的新聞,和民眾認知有差距。大西洋月刊舉例,一九九二年,美國總統和青少年代表會談,有人就提及,「媒體要為社會上青少年負面形象負責,政治人物能不能說服媒體,年輕人也有好的一面?」
刮別人鬍子前,先刮自己鬍子
新聞本質引導記者去注意負面的消息,中外皆然。理論上,公眾有知的權利,記者代替人民執行這個權利,所以有了新聞自由。但是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下,新聞媒介內部所適用的一些價值判斷標準,似乎和民眾想法有了距離。
一般民眾對記者並無深刻了解,只能從新聞呈現去認識報紙的風格。
政治大學新聞系教授羅文輝研究民眾對十種專業人士的信賴程度,發現電視記者排名第三,報社記者遠在電視記者之後,排名第七。但事實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受訪者並不認識任何記者,也未接受過任何訪問。他們對記者的印象又是從何而來呢?
羅文輝認為,大多來自間接的認知。「電視記者常在電視上出現,他們大多外貌端正、服裝整齊,而且口齒清晰,容易給人好印象,」他說,而報社記者很少有機會讓讀者觀看,刻版印象可能來自電影、小說或聽聞,形象是模糊的,當然不如電視記者吃香。
那麼,什麼是報社記者的「真面目」呢?自己人看自己,由記者轉往學術界的習賢德認為,沒有一個行業比記者這一行,更容易受到威脅和利誘。
一九九五年,台中市台灣時報和聯合報記者,被不明人士伏擊重傷,台灣記者協會因此發起「新聞界反暴力威脅聲明」,連署千餘人請政府重視記者採訪的人身安全。
除了威脅,還有利誘。社會上覺得記者是可以收買的大有人在。記協在一九九五年十月揭發,「最佳女主角」美容瘦身公司、國民黨台北縣立委提名人劉盛良、國防部三軍大學三個新聞對象,以資料或出席費名義,送現金給記者。記協因而成立「退紅包」檢舉申訴專線,希望社會各界改變「送錢買新聞」的不當心態。
遊行抗議,攝影記者奮不顧身搶拍畫面,成為遊行人群和警方中間的「夾心餅乾」。(卜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