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任我國駐韓大使薛毓麒曾語重心長地說過一句話:「以前我國的國旗跟著大使走,現在是跟著『工程』走天下。」
工程如何走天下?此行我們訪問了印尼、新加坡的榮工處辦事處。

新加坡公寓的「萬國旗」,是否很眼熟?(簡永彬)
不是猛龍不過江
二月的印尼正是雨季,早上和風習習,下午傾盆大雨。雨後空氣中有著潮濕的暖意,滌濾過的市區清新又帶點翠碧。
榮工處在雅加達的印尼辦事處,躲在市區的綠蔭之中,乍看彷如一戶住家。就在這幢不起眼的建築裡,住著一些野心勃勃的工程人員。辦事處從民國六十一年成立至今,十五年間承接了三億二千萬美元的工程,是榮工處業務僅次於沙烏地阿拉伯的海外據點。
他們曾承接的工程包括道路、高速公路、水庫及鋼廠等。其中,民國七十三年完成的蘇南水庫工程,提前八個月完工;當年在印尼十分轟動,因為當地從沒有其他廠家曾經創過提前完工的紀錄。
而吉利鋼冷軋鋼廠,則是榮工處在印尼另一個工作層次的拓展,提前二個月完工的漂亮成績,更使印尼業主,法國、西班牙大包刮目相看。
在東爪哇省的泗水,榮工處工程人員也締下佳績。泗水高速公路自民國七十年開工,於七十五年七月通車,印尼總統蘇哈托親自主持通車典禮。通車後,三個月內交通流量已增至每日一萬二千次,印尼工商日報還稱譽它是印尼最好的公路。
目前,榮工處泗水辦事處還在繼續工作,接手一段由一家日本公司承包的路段。施工處主任方智為解釋,因為日本公司無法在規定時限完成,負責設計的英國顧問公司於是情商榮工處幫忙。
「因為你們做的品質好呀!」印尼國務部一位官員向方主任誇讚:「自從你們做的高速公路通車後,泗水就不一樣了」,他表示,過去舊路區交通紊亂,經常堵車,現在有高速公路可走,市容大為改觀。

泗水這條由我國榮工處承建的公路,被印尼報紙譽為印尼最好的公路之一。(簡永彬)
吃虧在融資
技術固然是我們的籌碼,但是光憑這點,在海外爭取工程仍是不夠。
最近幾年,許多國家因國內市場已飽和,不得不向外發展,海外競爭更形激烈,各國都卯足了力。工業先進國家更是來勢洶洶。
以印尼吉利鋼冷軋工廠為例,承包商是法、西組成的公司,當時法國政府貸給這家公司二億美元,使它放手搶標。
韓國在這方面也不落人後,他們有政府作後盾,可獲得融資和低利貸款。而我國目前對海外工程的貸款利息都是市價,「在海外競爭只能硬碰硬,毫無優勢可言」,榮工處印尼辦事處主任孫光中說。
而日人搶生意的功力更棋高一著,「帶著錢去做工程」,印尼辦事處孫光中主任說,包商提供優惠的融資條件給業主,少有人能躲過這個「誘惑」。
除了競爭激烈,最需要工程的開發中國家,雖然為了發展國家的建設而採取「門戶開放」政策,但胳臂總是向內彎,在保護主義高漲的情況下,門戶不可能永遠大開。
印尼政府為了扶植及保護當地廠商,就作了一些政策性的改變,如取消外國廠商的優惠待遇、減除免稅進口機具物料的項目、提高基本工資、限制外國勞工進口,及限制外國廠商單獨投標、規定必須與當地廠商合作……等,「爭取新工作是越來越困難了」,孫光中說。
若把鏡頭轉到新加坡的榮工處辦事處,可以看出他們也遭到相同的問題。

泗水高速公路附近的一景。(簡永彬)
做「賠本」的生意?
新加坡大眾捷運系統的地鐵工程投標,我國先後參加九次,雖然多次是最低標,卻因融資條件而未能獲得。
山不轉路轉,當時新加坡政府提倡技術轉移政策,榮工處於是爭取和當地福聯盛公司合作投標,以聯營名義競爭,並且保證榮工處提供技術、人力的支援,才在去年一月得標。
難怪經常負責估算造價的工程師林榮鋒總是惴惴不安,他吐露:「既怕標不到,又怕標到!標不到工程就無法賺錢,但是以最低標拿到工程,又怕到時候做的是賠本生意。」每到決標階段,「總是睡不好,還會做惡夢」,他說,得與失,都很苦。
天下總是沒有白吃的午餐,精打細算的業主不會是省油的燈。
新加坡地鐵工程,共有十一家機電廠商配合榮工處土木工程作業,當初這些廠商都由業主直接發包,不包含在土木工程合約中。
但是新加坡地鐵局很「聰明」,把機電與土木方面的協調工作,註明在合約中,要承包土木的榮工處負責協調。「這合約,我們簽還是不簽呢?」地鐵工程施工處主任范國璋左右為難,還是硬著頭皮簽了,「搶工作呀,吃點暗虧也就認了。」

風光如畫的峇里島,是印尼、新加坡榮工處海外工作人員休假最常去的觀光盛地;凡有國內親友來探班,總會帶隊到此一遊。圖為峇里島聖泉廟的「聖泉水」,據說可護身降福。(簡永彬)
沒有計較的權利
不但如此,土木廠商還得負責協調所有包商的施工進度、繪製土木機電工作計畫表,送交地鐵局審查。
為此,榮工處特別成立一個有六個成員的「機電協調小組」,專門應付不同機電廠商的疑難雜症。
「只好想成『吃虧就是佔便宜』」,范主任安慰自己,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種「磨練」,對榮工處提高管理和技術層次倒是很有幫助。
印尼政府公路廳負責人就曾比較亞洲和歐洲廠商的態度。他們認為歐洲廠商要求很多,使印尼政府遭受損失而又不利工程進行;而亞洲廠商,如我國榮工處和日、韓廠商,就比較「體諒」人。
泗水高速公路的土地徵收就是一個例子。「由於土地徵收困難,使開工日期延後好幾個月,如果是歐洲廠商就會提出賠償要求,而中華民國榮工處卻頗能諒解這是不得已的延誤,與公路廳合作,這是很難得的」,公路廳負責人接受印尼指南針日報記者採訪時公開道謝。
為了搶工程,「真是用心良苦啊!」新加坡辦事處主任程龍光認真地說。

榮工處泗水辦事慮的員工宿舍,草色青青,自成天地。(簡永彬)
精打細算不輸人
但是,總不能老做「賠本」生意呀!尤其榮工處更是「只能賺不能賠」。
不必諱言,榮工處的管理費用成本很高。榮工處處長陳豫曾表示,榮工處投資十億資金設置榮家和退休金,所以每個人要發揮三倍工作能量,才能承受負擔。
為此,除了多接工程「開源」外,還得「節流」。
做工程講究計畫、進度和品質,最忌「偷工減料」,榮工處新加坡辦事處主任程龍光卻說:「現在一定要『省工減料』才行!」他解釋,既要以最少的人力、發揮最大的功效,又要儘量節省材料,才能和其他國家競爭。
以新加坡大眾捷運系統為例,我國負責其中一段支線,工程所用的機具盡可能用新加坡辦事處原有的,或是向馬來西亞、印尼工區調撥,而不新購。
「沒辦法,店門一開就要花錢,能省就要省!」新加坡地下鐵施工處主任范國璋說。
除了工作上要莊敬自強外,生活上也得處變不驚。

親朋的照片,常是海外工作人員紓解鄉愁的最大憑藉。圖為吉利鋼冷軋廠代總經理吳質義夫婦。(簡永彬)
千愁萬緒,盡付笑談中
由於人事管理費偏高,近年來榮工處對海外工作人員攜眷上任有若干限制,不少工程師或技術人員都是隻身赴海外工作,把妻小留在國內。
「我們現在是單身」,一些已婚工程師開自己的玩笑:「因為今年還沒有結婚。」有心人卻能聽出其中的深意。
雖然在海外可領到約國內二倍的薪水,環境卻是艱困千倍。
「除了技術,一定要有勇氣」,泗水施工處主任方智為說,否則一到陌生環境會害怕。他以蘇門答臘縱貫路工程為例,工地在原始森林沼澤區,衛生差又缺乏醫療單位,工程人員都是拿生命和老天賭博。
有回他高燒不退,工地沒醫生,有人告訴他七、八公里外可找到。當時下著大雨,他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卡車司機一起前去。二個小時後總算找到醫生,才撿回一條命。
這些生活上的不便、精神生活的孤寂,都得想辦法克服。
印尼吉利鋼冷軋廠附近靠海,榮工處和中鋼的技術人員常跑到海邊游泳或慢跑。要不然就是打球、下棋,或到附近鎮上喝喝酒、逛逛街。
寫信是最常見的「娛樂」,「沒辦法,工作太累了,上班一條龍,下班一條蟲,剩下的力氣正好趴在桌上寫家書」,現還在吉利鋼的工程師蔡成河說,雖然文筆不好,下筆總是千言。
印尼禁止華文書刊,「看不到一點中文報紙和雜誌,還真想念國字呀」,負責會計的劉鐵堡說,只好靠寫信看信、來「溫習」中文。
泗水榮工處辦事處的宿舍,經常有人串門子。就在宿舍旁還有一個水池可供釣魚,被命名為「日月潭」,旁邊的小空地也就是「光華島」。

六菜一湯,很補哩!」榮工處吉利鋼施工處的弟兄們,為了做好工,努力加餐飯。(簡永彬)
猛聽印尼人叫「阿爸」
比較之下,在新加坡做工程,精神和生活條件就好得多,交通也方便,但是消費水準較高。
對在海外奮鬥的中國人而言,寂寞與壓力總是長相左右。但是,在榮工處海外工作人員的臉上,很少看到苦相。
「做工程都須要長期抗戰」,范國璋說,一個適應力不強的人,就沒有本錢在海外求生存。
土木工程經常與時間競賽,一旦慢了會受到很大的壓力,「這時就須冷靜承受,咬牙撐過去,把問題解決,一旦熬過這段低潮,就上路了!」范國璋認為,開闊的心胸是海外工作者必備的條件。
心胸一開闊,就很容易在短期內進入情況,「與當地人建立友好的關係,對做工程很有幫助」,工程師林英民說。
印尼政府對工程合約有所限制,規定一個工程的外來人比例不可超過百分之廿,其他百分之八十都須用印尼人。
既然與當地工人合作,就得建立交情。
「最好的方法是先學當地的語言」,現任吉利鋼施工處主任顧百川透露他的妙方。
「一開始真是鴨子聽雷」,蔡成河說,印尼人猛向他叫:「阿爸!阿爸!」搞得他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後來才知道他們的意思是:「什麼?什麼?」
直到現在,能講一口流利印尼文的蔡成河聽到「阿爸!阿爸!」還是覺得很彆扭。
帶起「超出範圍的工作能力」
有趣的是,印尼男士流行在唇上留二撇小鬍子,榮工處不少男士也入境隨俗留起鬍子,經常以假亂真。
這樣不但建立交情比較方便,「連上街買東西都比較便宜,不會被人敲竹槓!」許多冒牌「印尼人」言下十分得意。
蔡成河就經常被認為是蘇門答臘某一族的土著,因此他在吉利鋼生活,十分「吃得開」。
在印尼,最大的挑戰要算是如何帶動當地工人工作。泗水高速公路工程進行時,業主曾好奇地探問:「本地人一般都比較懶散,怎麼做這條路時好像挺勤勞的,究竟怎麼回事?」
「以身作則啊!」方智為說。榮工處的人早上六點半準時上班,印尼工人看到他們那麼拚命,也不好意思遲到了。
雅加達發行量最大的指南針日報甚至在一篇第一版專訪中稱讚榮工處,不但和印尼雇工相處得很好,且能在工作中培養當地雇工「超出範圍的工作能力」。
他們在管理上的確花了很多心思,「印尼人個性溫和但是很愛面子」,蔡成河說,如果他們做錯了事,外籍管理者最好不要當眾指責,否則他們會把「就事論事」的指責歸於「民族歧視」,一旦戴上這頂「帽子」,就再也很難和睦相處了。
「如果態度沒有優越感,能讓他覺得我們是朋友,事情就好做多了,管理上也不會出問題」,顧百川主任說。
誰又清楚背後榮工處弟兄所付出的代價?!
函件像雪片般飛來
新加坡碰到的問題不一樣。
新加坡是崇尚法律的國家,在工程方面,「所有的細節都見諸於文字」,范國璋主任指出,監工人員一旦發現工程和合約不一樣﹐就開始依「紙」行事﹒
「函件像雪片般飛來」,他形容。
以地鐵工程來說,無論是設計、施工機具、施工方法或步驟,一律在擬定後交地鐵局審核。光是去年元月到今年元月,送審個案已達七百五十件,平均每月六十多件。
「信件往來很花時間,但是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范國璋從中學到了如何化繁為簡、利用合約函件來管理工程,對他而言,這個經驗很寶貴。
新加坡工資高,工人在早晚分別有「喝茶時間」,而且工時一長就受不了,較難「侍候」,在管理上是個挑戰。
此外,新加坡十分重視環保,工程的汙水處理和排水系統都須小心,如果工地上積水而招來蚊蠅,就要受罰;攪拌水泥時,石灰若造成空氣汙染,要罰;打樁時噪音在一公尺內不得超過八十分貝;砍樹要經過政府的核准……。對民眾而言,這是「德政」,對榮工處來說,就得多傷一點腦筋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他們一切講法律,我們也講啊」,一位工程師說,因應其實不難。
除了記得事事留下紀錄外,還牽涉到溝通、談判的能力。談判,也正是在海外工作的人常會遇到的蟲。
「在國際市場上與別人競爭,一定要據理力爭,如何把道理說清楚、如何堅持己意而不傷彼此和氣,都是課題」,方智為說。
談判也要行
以泗水高速公路為例,業主要求榮工處按時開工,但卻沒把土地權在開工前交出來,開路的地仍被民房佔據,業主卻要榮工處負責。
方智為召集智囊團,絞盡腦汁化解劣勢。最後他們把應徵收的土地編出清清楚楚的表格,要求業主按時交出某地,「用表格、文字列出期限,雙方各執一份,權利、義務一目了然。」有了壓力,業主才積極協調。
泗水工程的設計、監工是由英國一家知名的公司負責,「他們做事一板一眼,對設計的看法很固執,不肯隨便改變。」方智為舉例,有一段路本來採預壓土方,後來榮工處發現地質太軟,無法承受,主張變更計畫;但是這樣一來,又要多花不少錢,設計公司不願改變。「為了要推翻他們的觀點,我們找許多書,拿出證據,並且請地質專家鑒定,才說服對方。」
紙上短兵相接,你來我往,雖不聞打殺之聲,卻是驚險萬分。
他開玩笑地說,談判過程中,最有成就感的是學了很多英文「談判」的單字。「沒想到以前是土土木木的工程人,現在變成精明能幹的談判人」,他笑道。
然而,不僅是個人能力的增長,連團體都要擴充自己的「本錢」才行。
要憑智慧賺錢
范國璋深深感覺到,只靠土木工程的技術搶工程,日後將越來越吃力。「一定要打組織戰」,他說,除了土木,在機電方面也要強,才能走遍天下。
印尼是最現成的例子。
印尼現今的國家建設方針,除交通外,已轉向水利、電力,以及民生工業,「所以我們必須擴大工程層面,才能搶到生意。」印尼辦事處主任孫光中談到這裡,眼中發亮、意氣昂揚:「東南亞是一條寬闊的跑道,只要努力,一定有機會『奪標』!」
目前,印尼辦事處使出渾身解數,新近又承接了蘇拉威西島水庫和萬隆高速公路工程,總工程費約八千萬美元。「又要開始打另一場仗了!」孫光中主任信心十足地說。
天下是要靠「打」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