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說平劇是抽象舞台、寫意表演,連演員長相也有定譜;上了戲台,勾了臉譜,於是千人一面。然而,同樣是紅底整臉的關公,由於各有體會,演來又是人各一型,才有所謂「八大老爺」,各擅勝場。
千人一面也好,人各一型也罷,下了戲台、洗了臉譜,多一半的藝人,卻仍帶著本工行當,推廓不去——工青衣的,下了戲舉止端莊沉穩;扮花旦的日常生活裡也靈巧看俏;唱鬚生的,眉眼之間,總顯出智謀;而武生淨角,則大剌剌的義氣掛帥,少有心機。
李桐春正是如此。戲台上,他的關公大義凜然;生活裡,這位人稱「李二爺」的紅淨名角,也是方面大耳,氣勢足、坦蕩蕩,一派無事不可與人說的豪邁。

年至花甲,李桐春仍灌注心血於國光藝校的孩子們。(簡永彬)
李門本派,家學淵源
晚飯方過,公寓二樓客廳裡,李桐春指著牆上一幀彩色放大的關公劇照,用淨角特有的京腔嗓門說:「這不簡單啊!民國七十年,咱上了郵票哪!」紅臉、綠靠、夫子盔、青龍刀,左手捋髯、足登蹲襠騎馬式,典型的關公亮相,「您瞧這夫子盔兩側的穗子,是咱們李門本派關戲才有的扮相」,他說。
扮關公,李桐春在台灣自是無人能及;再說「李門本派」,那更是而今難再的家學淵源。
李桐春的父親李永利,原是劇界出名武淨,曾經受教於「活老爺」三麻子王鴻壽,並拜為義父。虎父無犬子,卅年代繼楊小樓、尚和玉之下的頭牌武生,一是李萬春、一是李少春,前者正是李桐春嫡親大哥;後者為早年海派著名武生「小達子」李桂春之子,亦與李門有姻親關係。而李桐春的弟弟李慶春、李環春,也都是馳名武生。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李桐春八歲學戲、九歲登台,是極自然的事。而他所承繼的「李門本派」,李桐春解釋,乃是結合楊小樓、尚和玉兩家之長,自成風格。
楊、尚的特色如何?李桐春說了一段軼事。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回在戲院看長兄李萬春演出全本西遊記,石猴出世、摘星換斗,正看得入迷,卻被父親拉走,說是去看「尚和玉」。

身懷絕藝,傾囊相授,菊壇劇藝就這麼代代相傳。(簡永彬)
集楊、尚兩家之長
當時,人稱「尚老將」、「玉和尚」的尚和玉已經六十出頭,舞台功夫爐火純青。他與「小楊猴」楊小樓同樣師承同光年間名武生俞菊笙,卻各就天賦、風格迥異,皆有極高成就。不過,尚的舞台運略遜於楊,他與李永利談著談著,終生感慨,說了句:「長坂坡、連環套,我比不了小楊猴兒;然則鐵籠山、豔陽樓,他比不了我!」
一般說來,菊壇論楊、尚,常比做詩中李、杜:前者英俊矯捷、氣度恢宏,擅長武戲文唱,天賦極佳,恰擬「戲仙」;而後者工架老練、氣勢威猛,精於靠背戲,工力到家,可稱「戲聖」。「長坂坡」、「連環套」正是武戲中以念唱見長者,臨場神采飛揚,楊為一代宗師;「鐵籠山」、「豔陽樓」則長靠短打、叱吒生風,尚為之樹立典範。在「李門」而言,萬春崇楊而間取尚之威猛;桐春則楊、尚兼收,得之於尚者尤多。
尚和玉藝事之專精,本於專勤,下過相當苦功。故都北平冬天之冷冽是出了名的,尚和玉告訴這對父子說,他每在夜奡ㄓ藿M灑四合院的天井,不一會兒,地上便結成一片堅冰,他就趕在太陽未出前,紮靠著靴,克服冰上滑溜,練出腳底功夫。
原來尚老將「挑滑車」堸秉d動如飛燕、靜若磐石的步子,竟是如此練成!「學戲沒別的,天分之外,就只一個『練』字」,李桐春說,他自己的根柢,也是尚的啟發,加上父親「不打不成材」的棒子下,給練出來的。

毯子功,磚上練
小時候李桐春體質不好,手肘又因淘氣頑耍,爬影壁摔個正著,斷了只糊里糊塗給剃頭師傅胡亂接上,始終未愈;但練功並不因此寬貸,反而加倍磨練。九歲,父親請來畢庭森、張富芬教基本功,張雙鳳練把子(兵器),他便和七、八個年紀較長的孩子一塊兒坐科。後來又有孫九齡給說武戲;文戲開蒙,則與著名鬚生胡少安同拜宋繼亭為師。
「那時候毯子功在磚上練的,一個跟斗接一個,一聲疼也不敢哼哼,都練成了小鐵頭兒」,李桐春記得父親十分嚴厲,不留情面不心疼,反而哥哥萬春處處護念,「我跟大哥差十六歲,其間幾個兄弟全沒了,所以我算老二,一小逕是大哥帶著的」,他說。
有一次,為了練一個「箭子」——跟斗翻下來,兩腳之間得保持一個腳距寬。老先生持著棍子,一點差池就是一棒,大太陽底一個時辰下來,他給打糊塗了,連腳也抬不起來。萬春見狀不忍,反來求情,一面打盆井水當頭潑下,過不多久,腦筋清醒了,腳步才練成,此後也「再錯不了啦!」

棒頭教育打成材
那時李桐春嗓子「橫」,對調門總似塌一截。父親的辦法是紮靠練,也就是穿上武生厚重的戲服、背上靠旗,並在胸上勒緊繩子,這樣把氣吊上來,才聲起丹田,嗓子練得含歛飽滿。
稍長上台正式演出,俊扮武生常在頭盔插上兩根長長的雉翎,李桐春回憶:「一個翎子掏不好,前腳才進後台,就給父親一棒連盔頭都打下來。」
掏翎子雖屬小事,但翎子、髯口、水袖這些東西原是用來幫助表演的,不能掌握,反成累贅;小動作做不好,卻足以破壞整個舞台與和諧。由此想來,這個棒子,吃得其實不算冤枉。
李桐春認為舊式科班的棒頭教育,看似小題大作,卻能把孩子的每個基本動作,都訓練成本能反應,他說:「唯有如此,才能進一步談『表演』。」
在他自己的學習經驗裡,基本功夫「練」準確了,接下來得「磨」。

百米賽跑萬米練腳
所謂的「磨」,就是黑白天不斷演出、不斷琢磨。那時候李萬春已在北平自組「鳴春社」,長年演出,李桐春回憶說「吃過臘八粥還演到廿八才封箱,第二天祭完祖師爺準備回家吃年夜飯,過了卅,大年初一,又開鑼啦!」
李桐春九歲演「安天會」,唱做念打,一併背下;稍長,頭一次唱「惡虎村」黃天霸這類開打吃重的武戲時,鑼鼓響起、出場亮相、開打如儀,等到唱完下台,才猛一想:「嘿,怎麼完啦?我還沒發揮咧!」
回頭再想,原來排練的時候,父親規定每個動作、每套開打一律照作五遍,到演出前,扮上再排五遍。如此一來,等於每回排練一場,費的是五倍的氣力,到了正式上台,一遍即成,難怪輕鬆自在,演完了還覺沒過癮。
「就彷彿運動員參加百米賽跑,也得十圈十圈地練」,李桐春說:「上台遊刃有餘,才能意會神知,有所『發揮』。否則大氣喘喘,深怕嘴裡漏了詞兒,腳底踩不上鑼鼓點子,『功課』都做不完,還演啥『戲』?」

早年「傍角兒」得真傳
懂戲的行家都說李桐春「幼工佳」、「腳步好」。他認為這些全拜年輕的時候練得狠、磨得勤,別無捷徑;而李桐春的名家氣勢、上了台又能與其他演員保持無間默契,則是早年「傍角兒」之功。
李桐春幼時,兄長萬春已是紅紫的成名演員;稍長,萬春上戲,桐春總是跟著:大哥唱「戰馬超」的馬超,二弟就配張飛;大哥來「豔陽樓」高登,二弟則配花逢春,如是習稱「傍角兒」。
傍角兒雖是配戲,並不比主角輕鬆。尤其傍的是唱念精到、靠把如飛的名角,無論文來武去,都得亦步亦趨,配合得嚴絲合縫,不能稍有鬆懈。因此,過去的名角往往備有「私房傍角兒」,才能合作無間;而一些僇力為之的配角,也每能鉅細靡遺地學到主角的看家本領。
此外,緊守著份兒,絕不搶戲,也是傍角兒的義務。李桐春表示,不單傍角兒,每個上台的演員都得如此。老一輩把戲台叫做「一畝三分地」,他說,「守著這一畝三分地,該裝神裝神、該扮鬼扮鬼,挑樑、跨刀都能恰如其分,才算得一流好演員。」

與蓋叫天同台開打
從北平長安戲院、慶樂戲院、天津北洋大戲院、南京中央大舞台,到上海天蟾舞台、皇后戲院……,李桐春年輕時隨著父兄唱遍大江南北,也見識了各路名伶宗師。
老輩先進,他見過楊小樓以及尚和玉的「挑滑車」、「鐵籠山」、馬德成、李順來的「連環套」、李春恆的「華容道」、麒麟童的「斬經堂」……等等,還曾經與赫赫有名的武生宗師蓋叫天同台。
蓋叫天號稱短打武生之王,人稱「蓋五爺」。他的開打功夫,被形容是「藝至絕境」,有似神助。正如尚和玉冰上練功的苦心,他的藝術境界也經過不斷的再突破,才愈入化境。據說當年蓋老五已稱霸江南時,有回楊小樓南下到上海演出,兩人配了一齣「豔陽樓」。
蓋叫天素以出手敏捷聞名,不想遇上斯文倜儻的楊老闆,卻總是楊小樓等著他。五爺又驚又惑,儘管心傲性烈,下裝後仍急忙就教,楊說:「這很簡單,我走的是弓弦(直線),老弟走的都是弓背(曲線),那能不快你一步?」原來長一輩的楊老闆深知蓋老五開打之猛狠,遂以智取。蓋叫天聞言拜服之餘,又痛下苦心思索、研究,此後五爺的開打,化技成藝、能放能收,終其一生無人能及。
一別兄弟睽違,徒嘆英雄末路
民國卅八年初,李桐春在上海天蟾舞台為蓋叫天的「武松殺嫂」配西門慶。蓋五爺開打,除神氣、技巧外,還講究「品局」、「風格」,也就是從開打,得表現出角色的人品、背景、身分來。
這時已年過六十的蓋五爺給李桐春說戲,細細分析開打套式,還叮嚀說:「武松原是個粗人,論拳腳工夫,絕對及不上西門慶的實力與智謀;西門慶輸在好酒貪色,換句話說,是氣短。上了台,咱們就得打出這神氣。」
下戲之後,這位李桐春喊作「五叔」的蓋五爺拍拍他的肩膀說:「你這孩兒可別懶,下回咱們再來『惡虎村』!」
可惜的是,此下不到半年,李桐春在卅八年五月間,隨王振祖(前復興劇校校長)的劇團到台灣演戲,預計停留三個月,不想大陸淪陷,此後兄弟睽違、天各一方。到了文革時,李萬春下放內蒙,年近九旬的蓋叫天被更名「狗」叫天,直是英雄末路,徒喚奈何!
麒麟童「把舞台給拿住了!」
李桐春對當年上海麒派祖師麒麟童的舞台藝術,也留下深刻的印象。麒麟童演戲直抓住角色心情,緊扣觀眾,這在北方京朝派的眼裡,認為過於火爆,以「灑狗血」形容他的表演方式。李桐春則深為他的舞台氣勢折服。
他在上海看過麒的「斬經堂」,說麒麟童人未出場,已經跟著鑼鼓點子「隆冬格得倉」,在側幕做起身段,灌飽了一身戲;等到出場亮相,渾身散出的勁道,讓人兩眼一醒——梨園稱作「把舞台給拿住了」。
李桐春表示,小時候名角宋遇春給說「鐵公雞」這齣戲時,告訴他們「要拿住跟斗,別給跟斗拿住」。即如翻跟斗這麼件事,看來不難,但能翻得漂亮、隨心所欲,也得一小暑汗寒瘡、磚上練功,才能「拿住」它;而要在亮相前短短數十秒間「拿住舞台」,其間為追求藝術境界所付出的心力,在坐過科的內行人眼裡,就更因深知其中滋味,而心生敬意了。
三分唱料,七分扮相
談到演員在舞台上的「氣勢」,李桐春以為除了功柢下得深,天賦、絕活兒、時運三者不可缺一。
「咱們北方人吃麵食,說『三分面,七分碼(配料)』,演員上台的氣勢,實則也是『三分唱料,七分扮相』」,他說,歷來好演員多半是「祖師爺賞飯吃」,天生醒眼。
其次是絕活兒,或說個人風格。李桐春表示,同樣是四進士裏老謀深算、為友洗冤的宋士傑,馬連良演來「險、奸、損、壞」,麒麟童唱來則「乾、耿、倔、藏(音葬,北方話彆扭之意)」,於是「南麒北馬」,皆成一代宗師。
他又舉猴戲為例。楊小樓別號「小楊猴」,他的猴戲稱絕一時,做表之靈活俐落,李桐春形容為「北派猴兒」——標準的猴學人、大聖氣派;另有「賽活猴」——昆淨猴王郝振基,他在家中養了一群小猴兒,朝夕觀察、心領神會,演來跳躍活潑,戲台上儼然「活猴兒」,也稱霸當時。
和點「傻勁」,帶些「時運」
後來上海又出了個鄭法祥,集兩家之長而獨尊。尤有甚者,鄭家做買賣的鋪子裡,還供了個猴將軍,朝夕參拜。碰到沒心眼兒的顧客上門,不意說聲:「嘿,供猴兒啊?!」別說東西甭買,還給轟攆出去,鄭老闆更是氣急敗壞:「誰告訴你這是猴兒?大——聖啊!」
絕活專工之外,有那麼點「傻勁」,多少也增添了幾分舞台魅力。
至於時運配合,以「霸王別姬」闖出名號的「金霸王」金少山恰是一例。李桐春又說了一段梨園軼事。
當年金少山在南方猶是個二、三路的花臉,不想梅蘭芳南下上海,一時想唱「別姬」,找不著聲名等量,又願意陪唱的角色,只有退而求其次,臨時拉來金少山。
三天唱下來,觀眾初時自為梅大老闆而來,但金少山的包銀,卻由頭天一百八、再而三百六、直升七百二,第四天後,「金霸王」之名不脛而走,從此一步登天。
這位先前沒沒無聞的金霸王,原也身架魁梧、唱工平正,但時運一直不濟,連科班媟礄a花臉也沒輪到,誰知道「唱得好不如運氣好」,時也,命也。
鳳眼虛睜活關公
說起來,家學淵源、見識廣矣的李桐春,早在廿出頭,也就在天蟾舞台和蓋叫天、李萬春、高盛麟、李仲林、曹慧麟,六人同掛頭牌,輪檔演出。廿三歲來台後,他多半在軍中虎嘯、大宛、明駝劇團,擔任要職,也一直是菊壇頭牌名角。他的「鐵籠山」姜維、「豔陽樓」高登,和霸王戲最為叫好,復以「老爺戲」為獨門絕活兒,人稱「活關公」。
李桐春十四歲開始學關戲,初由大哥——「小老爺」李萬春親傳,也曾由程永龍、李洪春給說過戲。大幕啟落之間,「華容道」、「斬華雄」、「古城會」、「走麥城」……,一路唱來,忽忽已近半個世紀了。四十餘年與關老爺合契同情,李桐春自也唱出了獨特的品局。
已故話劇藝人蘇子,有回看了李桐春的「華容道」,下戲後不解問道:「人說演關公不能睜眼,怎麼您的關公不單睜眼,還瞧得我莫敢正視;偏台下還叫好呢?」
李桐春聞言捉狹道:「觀眾叫好啦?!簡單,你沒見我摔趴嗎?」
「摔趴」是國劇丑角四腳趴地,常用來逗觀眾開心的特技;關老爺當然不能摔趴,只是李桐春運用了眼神功夫得彩頭。他認為,所謂關公不睜眼的成規,並非規定你閉著眼不許動,最終還是為了顯示關老爺不怒而威的儀態。
關公打「哆嗦」,林沖喊「啊嘿」
根據李桐春的心得,關公出場時闔著眼,顯得「瘟」;睜開眼,又看來「傻」,於是他練就一套「虛睜」的功夫,亮相之後,再慢慢闔起,更顯神威,「才有『戲』啊!」他說。
李桐春表示,其實平劇的所有「規矩」都來自歷代藝人的體會琢磨,然而「五祖傳六祖,愈傳愈糊塗」,成規最怕「墨守」,總要再三體會、求其合情合理,才能拿住角色、拿住戲。他指出,過去有人唱關公,一出場就持著髯「打哆嗦」,無非是想藉這特技拿住觀眾,然而這個動作在此時全無心理背景、情緒來由,「抖」得再好,只讓人一頭霧水。
關公如此,其他的角色也是一樣。他又舉「夜奔」裡的林沖為例,他說,武生常常習慣性地「彈千巾(武生帽沿象徵鬢髮的黑布條)」、喊「啊——嘿」,但很少人能留意到「夜奔」裡的林沖可不得如此。因為這時候的林沖乃是發配滄州的殺人犯,兩頰既有刺青,豈可隨意彈起帽帶、暴露身分?而一般武生,像「豔陽樓」裡一行人摸黑走夜路,為了表示人多勢眾,於是「啊嘿」壯膽;但林沖夜奔,打草驚蛇猶且不敢,遑論「啊嘿」!
戲好便是角兒,何必論新舊
總之,平劇雖是抽象舞台,卻講求「看山如山在,見水如水流」的實在,李桐春強調「心裡非得要先有那麼回事兒」、「扮誰是誰」,才不致離了譜兒。
「我們常說某一老演員如入『化』境」,他進一步解釋,「所謂的『化』字,正是掌握要領、理解規矩之後,是要消化吸收,才能化解成規,創出新的風格。」
有人喜歡把目前菊壇強分新舊,新派改革、老派守成,一刀劃開,水火不容。李桐春對時下年輕平劇演員勇於嘗試,倒抱著樂觀其成的看法。
他認為每個演員都有責任為角色、為戲劇再創新機,當年,他的兄長李萬春在伶界即以富創造精神馳名。李門本派新創的把子、把式,不知凡幾,新編劇本,就李桐春的記憶,也有「滿滿一屋子」。
至於他本人,年輕時不但遍看機關佈景、在上海與小白牡丹演過「移山倒海」本戲,還唱過「燕子盜」、「捉拿康小八」之類的改良戲,穿大掛兒,帶真槍上場哩!不過他也勸年輕人多看多學,採得百花釀成蜜,不必排拒老角兒,「年輕人出頭唱紅了平劇,咱們也跟著沾光呀!」他說。
漸傳漸少可堪憂
目前李桐春任教國光藝校國劇科,負責訓練由小陸光、小海光、小大鵬三個劇校合併的孩子們。今昔不比,拉腿、下腰、毯子功依舊;「不打不成材」的科班棒頭,使起來卻沒那麼理之必然了。但李老師心急起來仍要使棒子。
「練功得早,得紮實」,他感慨地說:「唱戲這玩意兒,實在不容易,年輕時候有體力,能卯足勁演,但歲數不到、體會不深;及至年齡到了,入戲深了,體力又不繼了……。」
李桐春今年六十,他出道早、見識廣;扮了一輩子的武生淨角,更是心機少、肚量寬,如此這般,也就方頭大耳地挺出了九十公斤重的大肚子,台上的靠把功夫,自不比年輕時候。但他真正掛心的是劇本失傳的問題,他表示,目前此地現有的戲本約莫四千,常唱的不過上百,許多好戲漸傳漸少,他呼籲,「記得的人,得趕快給說下來。」
提起當年老家廂房媦々d劇本加上李門本派戲,他搖搖頭說:「我呀,年輕時候是個眾人捧著公子哥兒、少班主,總想著自家有班子,一輩子不用愁,又愛喝兩杯,如今想來,當時若多用點心、多記些本子,現在八輩子也吃不完!」
笑裏問他是「當真後悔」,或只是一時的玩笑?李二爺使出紅淨丹田——「真後悔呀!」
連著四個小時的軼聞掌故,李桐春始終神采奕奕。談笑間,李二爺爽爽颯颯的氣度,仍是大德不逾、細謹不問的武淨本工、好漢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