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西點軍校製刀

馳名世界的美國西點軍校，每年舉行畢業典禮時，學生除了興高采烈領走畢業證書，還不忘帶走一把指揮刀作紀念——這可是至上的榮譽。

銀色的指揮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優美的弧度和精緻花紋，有著貴族的氣派。尤其握在俊秀英挺的軍官手中，確實予人相得益彰之感。

自古以來，寶劍贈英雄傳為佳話。然而，名劍難求也是不爭的事實。誰能猜得到，西點軍校的紀念刀居然來自台灣鄉下的一家雕刻社！

走訪斗南，正是烈陽張狂的炎炎夏日，好不容易按址找到一家沒有招牌的民房。心想：既是做軍刀的，一定「殺氣騰騰」，恐怕找錯地方了吧！

沒想到這正是「揚明雕刻社」。登堂入室後，果然有一般家庭工廠的畫面：客廳角櫃上擺設著一艘木船，牆上掛著木雕鬼頭面具，牆角堆放著各式木製的運動器材……，就是沒看到軍刀的蛛絲馬跡。

說明來意後，主人陳明存解釋：「其實它是指揮刀，不是可以當武器的軍刀。」一邊說，一邊把刀拿出來亮相。

「還有啊，陸軍官校儀隊的指揮刀也是伊做的」，一位老鄰居到陳家聊天，不忘幫他們打知名度。

近悅遠來

令人驚訝的是，陸軍官校指揮刀比起西點軍校的更有氣派——黑底包金的刀殼、花紋更富麗細緻的護手，叫人眼睛一亮。

真不簡單，生意居然飄洋過海，做到西點軍校去！

「沒什麼啦！」五十多歲的陳明存靦腆地搔搔頭，很客氣地說：「都是運氣。」

陳明存在斗南鎮土生土長，以雕刻起家。小時候，他對雕刻有興趣，無師自通，早上幫忙裡做農事，晚上就做木雕；直到廿八歲，自己開了個小工廠。巔峰時期，廠裡還收了五十個徒弟。由於陳明存在斗南漸漸闖出名號，當地做木雕的人也跟著多了起來。

廿多年前做的木雕，大部分是動物、面具，多銷往日本；又因為他自小對國術有興趣，蒐集了不少資料，於是也雕起打太極拳用的太極劍，而後又做七星劍、雙節棍，和蝴蝶刀、柳葉刀……等，走入「武術界」。

他指出，台灣地區有幾個地方以木雕聞名，包括苗栗的三義、台中的通霄和雲林的斗南。其中，三義以鳥獸蟲魚的動物木雕最出色，通霄以古董神像出名，斗南則以面具最富特色。

至於為何有這樣的發展，陳明存並不清楚；但是，斗南從他開始才做木雕面具，卻是毋庸置疑的。那是民國五十五年的事嘍。

雕面具起家

而雕刻面具，主要也是因為日本人認為鬼面具有避邪之用，對這種民俗藝品十分偏愛。「訂單接都接不完」，陳明存形容。

由於他手藝好，只要一看圖片，就能仿製，因此日本寺廟想仿製乾漆面具，就找上門來。

「雕刻鬼頭面具比較簡單，因為它的臉部線條複雜，對不對稱不容易看出來；如來、觀音的臉單純素淨，刀一歪，慈悲就走了樣，只好報銷」，陳明存應我們要求，把他的代表作拿出來展示。他表示，樟木有淡淡的花香，材質硬、韌度強，不易斷裂，但也就不易雕刻。

相較之下，檜木就易刻多了，又因它質感佳、圖案自然，因此木雕以檜木為上選。

對木雕的瞭解和功夫，也讓他意外獲得了一紙來自海外的特殊訂單。

五年前，一位猶太商人，輾轉打聽到斗南有這麼一號人物，於是來台請他打造西點軍校的紀念刀，一口氣訂購五千把，據說原先這批刀是要向西班牙訂製的。

但是，真正做出合乎規格的指揮刀，卻是在二年之後。

「沒辦法，對方的要求太嚴格了」，陳明存的兒子陳再發指出，光是找到可以開模的鐵工廠、打出合意的樣品，就花了不少時間、精力。

打鐵容易製刀難

他舉例，西點的指揮刀又長又彎，如何把高碳鋼材料打成漂亮的弧度，是一門學問。而刀刃上密密麻麻的花紋，更是不折不扣的「精密工業」，必須手工製作。

「目前機器只能代勞三分之一的工」，繼承衣缽的陳再發說。

陳家父子個性憨實、含蓄，直稱自己「實在不會講話！」，但談起拿手絕活，意氣風發、侃侃而談，很具專業架勢。

有點害羞的陳再發，看到照相機表情僵僵的，不太笑得出來；接受採訪也是問一句、答一句，絕不多話。他生肖屬牛，今年虛歲才廿七，卻是雕刻社的靈魂人物。除了雕刻，他對機器也有一手，廠裡的不少機器，都是他拼裝的。

「有關電的技術，都靠伊了！」他老爹拍拍他的肩，很得意地說。

而一把指揮刀的製造過程大致是這樣的：

刀刃部分是，先裁好鋼板、磨血溝（刀上的一條凹溝）、磨不同角度的刀面（有四面）、磨掉粗紋（二次）、打花、刻花、再磨掉粗紋、細磨、電鍍……，其中，光是磨掉粗紋就要四道手續；而刻花時，刃面上的十三顆小星星也十分折騰人。

刀刃、刀殼有講究

刀刃的「外衣」就是刀殼。先把鋼板壓成「V」字型，再用手工敲打成殼狀，接著用銀銲接合。之後，需要打光。

我國陸軍官校的指揮刀，刀殼特別講究，還要鍍金、裝皮套，手續較西點軍校的指揮刀更加繁複。

我們看到陳明存磨刀面時，磨刀機噴濺出火花，不免心驚。「沒什麼啦，習慣以後，就像蚊子叮，有點癢而已」，陳明存輕描淡寫，不覺得這個問題是問題。

「整個看起來，最難的應該算是鋼的熱處理」，陳明存指出，鋼不經處理或處理過當，都易斷裂；如何把鋼處理成適合雕刻的硬度，是最大的挑戰。

當年他對這些毫無概念，接下訂單後，拚命找書看，向人請益，摸索了幾年，總算找出訣竅。現在已經到了「要它軟它就不敢硬」的火候了。

「從刀尖到刀柄，每個部分硬度都不一樣」，陳再發補充，指揮刀的刀尖最硬，約四十八度，刀柄只有廿八度。由於是裝飾、紀念用的刀，刀鋒不能像真刀般尖銳，必須做成不傷人的角度。當初，客戶也沒有說明細部規格，「靠自己找人鑒定，才搞清的。」

而刀刃和刀殼的「配對」也是學問。因為是手工，無法像機器生產的統一規格，分寸沒拿捏好，便常有刀刃插不進刀殼的情形，用「起手無回大丈夫」來形容製作過程，並不過分。

此外，光是尺寸，就有六種，為的是配合不同身材的人配戴。「不然，矮一點的人拔刀出鞘，刀尖就碰地，那多沒氣派！」陳明存邊說邊比畫。

如此細的工，價錢應該不便宜吧？

大致說來，一把美國西點軍校的指揮刀，新台幣四千元逃不掉；而我國黃埔健兒的更貴一籌，約要六千元才能買到。可惜的是，這些紀念刀只能訂購，市面上根本買不到。

最有氣派的紀念品

普通時期，製刀還可以慢工出細活。但到了驪歌高唱的畢業季節，訂單就十分逼人。

目前陳家有十位師傅是「駐廠代表」，卅台機器可日夜效勞。趕工時，通宵熬夜是常有的事。自稱「管家婆」的陳太太只好努力為他們加餐飯。

「唉，忙得比犯人還歹命！」陳太太半是嗔、半是認命地笑道，還不停數落兒子一天到晚忙工作，根本「不肯」找時間去交女朋友。

她形容自己的頭家和兒子「人『柴柴』的，像木頭一樣」，街坊鄰居聽到了，直勸她不要嫌了——父子二人是「技術本位」，才有本事把生意做到美國西點軍校去，「替斗南人掙面子！」

問及日後的發展，陳家父子對拓展工廠規模沒有太大的野心，表示能做多少算多少，「最重要的是，要不斷動腦筋，品質越做越好」，陳明存再三強調，做出比機器生產的東西更好，「才有趣味啊！」

他發現，同樣是指揮刀，用不袗當材料的效果比高碳鋼更好，光澤更佳，他正打算向客戶建議改採不袗。

看樣子，這斗南鎮還真的是「臥虎藏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