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半的抉擇——電視新聞爭霸戰？

至少電視新聞是愈來愈有「看頭」了。此說且有收視率為憑。

據紅木視聽中心的收視率調查顯示，近三個月來，台灣地區晚間新聞的開機率多在七十到七十六個百分點間，比兩三年前增加了十個百分點；甚至，在大部分時間裡，晚間新聞的開機率與黃金時段的歌仔戲、綜藝節目或連續劇，並沒有太大的差距。

塑造主播權威？俊男美女不是問題。問題在有沒經過歷練與費心經營。圖華視、中視主播奚聖林（左）（王煒昶）

「電視我要你好看」

收視率提高的主要原因，無非是新聞事件的舞台——大環境變得更精采了。

兩三年來，包括解嚴、開放報禁、大陸探親等一連串的改革行動，無疑翻動了新聞學教科書所說的——人除了吃飯睡覺外，天生具有的「新聞飢渴」。而目不暇給的變化實況：早上發生了大事，到了晚上結果又不一樣，自然加強了觀眾的收視動機。

「我看日報找消息、翻晚報求結果，晚報截稿後就看電視」，一位在市議會服務的職員這樣形容他緊盯台北市議員受賄弊案——榮星案的心情。

其他媒體的變化，也激起觀眾對電視的期望。主要是報紙。

銘傳商專大眾傳播科主任楊志弘指出，開放報禁後，代表不同立場的報紙多了，張數增加，「量變」帶來「質變」，內容及取材都有長足的進步。比較的心理下，觀眾難免也有著：「電視，我要你更好看」的心情。

童中白（右）。（王煒昶）

華視先開砲

電視台本身早已嗅到了這股強烈的需求，開始「動」了起來。一個比較明顯的例子是中華電視台。

華視新聞部經理黃新生從去年上任以來，開始一連串令人矚目的改革。

這位美國西北大學廣播電視系博士的「大刀闊斧」包括：大舉汰換不適任舊人，向外招考新人，換來一批平均年齡不到廿五歲、活力十足的年輕記者。為鼓舞士氣，他又爭取新聞部員額編制，從五十增到一百五十名；實施「百萬元進修計畫」，選派優秀人員到國外學企劃、剪接及播報等。在組織上，他新設企劃組，由資深人員組成，負責設計、企劃每天的晚間新聞及調度採訪，也負監督考核之責。這些循序漸進的作法，使新聞部的士氣大振。

不少研究調查都指出，觀眾對電視新聞的選擇，很重要的因素是「習慣性」的問題。由於華視新聞的收視率長年以來多是三台中的「老三」，因此，在打破收視習慣上，華視也作了一些努力。

電視是科技與智慧的結合，技術層面——主控室的作業，也是極關鍵的一環。（王煒昶）

「包裝」過的新聞

於是觀眾們看到了一些所謂經過「包裝」過的新聞型態。

——新聞尚未開始，「先睹為快」的新聞預告先來。

——為突顯主播形象及精簡新聞，當新聞開播音樂響起，片頭上打著主播字號、喊著主播名字的聲音也隨之出現，接著是如報紙標題先瀏覽一次的「新聞提要」。

——當家主播李豔秋的笑容仍如往昔般可愛，不過播報的聲調提高了，速度也快了。她說這是所謂「壓迫性」的播報法，「要用最短的時間，最清楚的方式，播報最多的內容。」這種類似西方播報員的處理方式，毫無疑問與她的進修歷練有關。

在內容上，華視也做了一些「風格」上的突破：如打破新聞的排列習慣，不一定以政策性新聞擺頭條；加重消費環保等與大眾相關的所謂「民生取向」的新聞；也不時加入一些世界奇聞之類的輕鬆小品。

在這樣有心炒作下，到今年二月間，華視新聞收視率破天荒地超越雄霸電視史上廿年的「老大」——台視新聞；此後幾個月，平均收視率也一直維持在百分廿六到卅間，與台視難分軒輊。

人才為中興之本。電視新聞能更好或更壞，全靠從業人員的智慧。圖為台視新聞與世界報導的工作人員。（王煒昶）

熱戰方興未艾

華視這一番打拚，多少使原就蓄勢待發的友台，動作更加明朗化。中國電視公司新聞部經理、台視新聞組長、副組長易人；而兩台一直在進行中的出國進修、購買設備等計畫也紛紛有了具體結論。

一波波的「改革震盪」，加上新聞場上的「寸土必爭」，使電視新聞本身成了報紙影劇版上的熱門「新聞」。

李登輝總統訪問新加坡時，三台記者爭搶微波，且都在新聞畫面上自稱為獨家報導；亞洲青年杯籃球賽時，三台爭搶轉播權，最後只好動用三台協議，以後凡有體育轉播，一律排排坐、輪著來；尤有甚者，連晚間新聞的播出時間，也要經過協調，不能某台七點廿三分搶先「偷跑」，某台在七點廿六分晚出了。

三台也不約而同地增加新聞時段。除午、晚新聞外，清晨及深夜也有了整點新聞，時間還比習慣性的半小時還長。提供深度報導的新聞雜誌型節目，也從一年前的三個增加到了五個。

激烈的競爭，也帶來不少備受爭議的後遺症。

電視全靠畫面說故事，桌上的電子攝影機、錄影機、蓄電池等「傢伙」，就是主要的配備。（王煒昶）

收視率的誘惑？

春節期間，正當報紙雜誌等媒體記者享受一年一度難得的長假時，電視台的熱戰卻打得如火如荼。

先是華視把向來依國、台語順序播出的總統除夕談話調了位置，夾在其他新聞前後，分為兩段播出，引來友台「不尊重元首」的抗議。台視則在新聞中播出頻頻上報的人體模特兒許曉丹在某夜總會內「終於脫光」的鏡頭。

二月間，台視以晚間新聞的頭條報導智能不足人士的性問題，及對社會產生的潛在危機，引來不少殘障團體側目，認為有不尊重殘障者人權的嫌疑。由於播出時間剛好在視聽公司公佈華視新聞收視率第一次超前台視的第二天，更使不少人引發為「新聞戰」而為的聯想。

三月間，華視播出美國總統布希家的母狗生下七隻小母狗和小公狗的消息，且一再放出布希丟球及母狗熱情奔跑、啣球的鏡頭。國內一家雜誌在短論中刊出一篇「國中生的來信」，要求華視最好再播布希家母貓、母兔、母老鼠……的「新聞」。

四月四日，殺警奪槍案被告林宗誠、溫錦隆等四人執行槍決；華視記者在刑場守了五天五夜，逮到槍決前刑犯吃最後一餐、打麻醉針、伏地受槍等鏡頭，且在午間及晚間新聞以頭條及第四條播出。這被不滿的家長認為，選在兒童節當天播出，有傷兒童身心。

總統不再擺頭條！

電視新聞內容果然變了。但在熙熙攘攘的表相下，大家關心的是：電視新聞的實質內容有沒有進步？讓傳播學者擔心的血腥、暴力、黃色等「聳動新聞」，又在收視率的數字背後扮演什麼角色？

不少人對近來的改變及競爭持肯定看法。「機會（機場會場）新聞少了；往日比較保守處理的爭議性新聞有了；與大眾相關的民生新聞多了」，楊志弘說，「至少總統的新聞不一定擺頭條了。」

「電視記者的用心程度有明顯地增加」，經常撰寫電視有關報導的自立晚報記者鄒景雯說。聯合晚報跑影劇的記者李屏慧也持同樣看法。她以中視處理「自由時代」雜誌社長鄭南榕自焚的新聞為例，說明像這樣畫面豐富，現場感強烈，以多重角度報導的電視處理，的確兼具了深度和廣度，可看出記者的用心。

當然也有不同的聲音。自立晚報撰述委員郭力昕便認為，三台的新聞競爭常在形式及包裝上打轉，熱鬧有餘，內涵與實質意義不足。

他認為，主管人員心中所謂「尺度」才是電視新聞的根本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電視新聞的品質永遠只能在包裝上打轉」，郭力昕強調。

重點新聞太軟調

政大新聞系教授彭芸認為，不談結構，光就目前電視新聞呈現的內容來看，因為爭取收視率使整體內容「重國內、輕國際，重台北、輕地方」，就不是件好事。

彭芸指出，電視原來就沒有報紙分版、有標題提要等特質，時間又短，本身就是個集錦與摘要的型態，現在又因為競爭，「別台有的一定要有」，加上為鼓舞新進記者，採訪來的東西幾乎能上就上，使電視新聞成了「集錦中的集錦」、「摘要中的摘要」。

楊志弘則指出，解決這個問題的根本之計是延長重點新聞時間，如美、日等全國電視網的一個小時或一個半小時。另外就是開播整點新聞——如廣播般每小時都有新聞，只是後者需龐大人力、財力，恐怕不是短時間可做到。

「百樣雜陳」、「收視率取向」的新聞競爭也帶來另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重點新聞究竟要走什麼風格？

彭芸對目前三台傾向民生趨勢的風格引以為憂。她指出，根據新聞原則，一個完整新聞的呈現應該是有軟有硬的，有些東西本來就很嚴肅、不討喜的，如目前報端常討論的黨政協調、大陸政策等，除了報導外，需有多一點的解釋與分析。

她認為，民生路線並非不重要，她也贊成用類似「夜線」等夜間新聞時段來處理；只是整點新聞，如果太「軟調」，恐怕會像民生報一樣，永遠都是「第二份」。

瞎子摸象

接下來的問題是：電視這個媒體究竟能否完整地表達事實，而不流於片斷、膚淺？傳播學者有很悲觀的看法。

楊志弘指出，電視新聞基本上是個戲劇秀的形式，且由於它具有的娛樂形式——亦即影像本質，因此一些不適合畫面處理的事件常被電視忽略。

「好像日本經濟起飛的事實，因為不適合畫面處理，以前美國人並不怎麼知道」，三年前出版的「美國世界與新聞報導」的一篇文章也有同樣的看法。

且因時間短，每則新聞最多只有一分鐘左右，且畫面時時在流動，因此很難提供事件的來龍去脈，只能有片斷的陳述。

說起來十分有趣，電視新聞需有畫面才能呈現；然而畫面是真實的，卻只能代表部分事實。「就好像瞎子摸象一樣」，楊志弘比喻，「觀眾必須知道摸到的只是象的部分，並不代表大象。」

楊志弘認為，要從電視中了解新聞，觀眾必須有「電視新聞只能提供線索」的心理準備。「閱聽人要耳聰目明才行」，他說。

電視本身或許有它的侷限，但放眼先進國家，國內電視新聞猶可努力之處仍然不少。比如在畫面上加分析圖表、電腦繪圖、透過主播與事件發生現場對話，乃至於多開雜誌型新聞節目，都是彌補畫面，使電視「多說一點話」的方法；而如「對談」性質的談話評論節目則可以讓不同意見的雙方，表達得更清楚，使真相呈現出來。

電視有「偏見」

電視台的「苦衷」則是，像電視辯論形態的節目，在國外十分叫座，但在國內卻不大討喜。「觀眾好像覺得在電視裡的人一定得正襟危座、穿著講究，且要話語完美，絕不可斷句、『吃螺絲』」，一名電視從業員指出，而且這類節目的畫面通常變化不多，觀眾對於看「只有幾個人頭」在說話的節目，似乎興趣不大。

同樣的，觀眾對畫面「好看」的要求，又隱隱然使媒體傾向暴力、血腥、黃色等聳動路線。最近包括許曉丹裸露事件，及一些抗爭、災難新聞的處理多少有此趨向。

彭芸對此持批判的看法。

她指出，要說黃色或暴力，是不被新聞專業認可的。「媒體可貴在能真確地反映社會現實，雖說這只是傳播學的理想，但總求其愈接近愈好，如果你周圍並沒有那麼多整天脫光衣服在街上跑的女孩，或那麼多血流如注的社會事件，電視就不該再三再四地強調它」，她說。

至於立法院打架天天上螢光幕，也給大眾「立法院是不是都在打架？」的印象，這是否又是典型的「電視偏見」？

經常觀察媒體變化的人間雜誌總編輯楊憲宏指出，問題不在打架的畫面，而在打架後有無做深入的分析及解釋。

下一波，爭什麼？

如果以分析、解釋、評論的深度來衡度，恐怕三台新聞競爭「白熱化」的程度，猶未及此。那麼，高收視率的背後，究竟說明了什麼？一般觀眾的想法又如何？

根據潤利視聽公司以大台北地區觀眾為樣本所作的收視調查來看，其中有「顧安生報得不錯」、「喜歡看李豔秋」之類的主播認同；也有喜歡某台「嚴肅實在」，或某台「輕鬆有吸引力」的播報方式取向；更有對同一台有「不夠詳實」和「內容詳實」的分歧看法。凡此種種，說明的不外是：「形式」和「包裝」，的確是目前新聞戰中觀眾反應較明顯的部分。

「我們關心的是，現在的電視新聞有沒有扭曲社會現實？有沒有向新聞專業負責？」一位關心電視運作的廣播記者心急地說。

觀眾當然期望新聞爭霸戰繼續發展。因為只有當「電視新聞收視率直逼連續劇」的事實，不再成為頭條「新聞」的時候，才是新聞製作，和觀眾的品質已同時提昇的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