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記趣：

之一：開學了！你背著空空盪盪的書包到學校，卻沉甸甸地裝了一袋子新書回家。你急急忙忙地找到月曆紙，又摺又剪地包裝，有錢的時候就乾脆買現成的塑膠書衣，你看著包裹好五顏六色的新課本，滿心歡喜：「嗯，新學期新希望！」

之二：教科書裡的故事：好聰明的司馬光打破了水缸，救出小朋友；岳飛的母親在他背上刺上「盡忠報國」四個字；騎著白馬、著紅衣紅帽的吳鳳在原住民「出草」時被一箭射中……。

之三：教室裡面鴉雀無聲，學生們正在考試，你望著考卷上的填充、選擇，是非題發楞，「這個答案明明就在課本那一頁的左下角呀！」你手心冒汗、拚命回憶，就是想不出答案。

商店巷弄化、住宅化、地下化的現象，在東區商圈最為嚴重。（張良綱）

編譯館不再僅此一家

教科書的記憶人人都有，共同的記憶來自：無論是鄰家漂亮的姊姊、或是隔街那個數學很好的大哥哥，也都和你一樣，拿著同樣封皮的課本。封皮內，有著同樣的內容，而當考試時，標準答案永遠就是教科書上寫的那一個。那時候，兄姊的課本可以留傳給弟妹，不會有「代溝」。

但是，「統一版本」的時代就快成為歷史了。去年二月，教育部舉辦的「教育會議」上，向來受教育界人士關注的「教科書自由化」問題，有了驚人的進展。

與會的教育人士一致決議，今後教科書的編訂走向，應由過去由國立編譯館所編輯的「統編制」，改為由民間出版商自由參與編印，而由編譯館負責審查的「審定制」。也就是說，從民國五十七年以來，台灣地區各中、小學所用「只此『編譯館』一家，別無分號」的大一統局面，就要打破了。

號稱「東門町」的忠孝東路商圈，繁華擁擠早已不遜當年的西門町。（張良綱）

四年後開放聯考科？

這項決議獲得教育部長毛高文的支持，具體的實施方法很快就公佈，但只先開放部分科目。於是從今年九月起，不少學校教科書很可能會出現這樣的風貌：

同樣是升國一的小孩，因為就讀學校的不同，可能拿到不同版本的課本。例如音樂，小英的是整本黑白頁、偏重視唱與樂譜演練的版本；小華的則是五彩繽紛、插圖豐富，且強調音樂欣賞的課本。

美術的重點也不一樣，小英的注重理論與美術欣賞，小華的則注重實際演練；其他如家政、童軍、輔導活動等，無論就版式、開數或內容來說，也都會有顯著不同。

這當然是因為民間參與編印的結果，使得百家爭鳴。根據教育部的實施要點，今年的實施情況，還只是小起步。

以科目來說，今年開放的總共有十六科，全是如美術、童軍、音樂等的藝能及活動科目，和職業選修科，也就是所謂的「非聯考科目」。而根據教育部的計畫，此後三年，將開放國中職業選修（如作物栽培、實用英語），以及國小藝能活動等廿六科，是為開放民間編印的第一階段。

至於大家最關切的聯考科目，何時可以開放？可不可能開放？國立編譯館館長曾濟群表示，將等第一階段實施完畢後，八十一學年度再做綜合的評估。也就是說，攸關升學的「國、英、史、地、數學」等科目如有可能開放，也是四年以後的事了。

許多大機構受夠了高房租的「教訓」，索性到台北附近鄉鎮購置大批土地，興建自己的辦公大樓。（張良綱）

自由、審定、統編，名行其道

有人把教科書開放民間編印，看做教育自由化的第一步，就好像太空人登陸月球，雖是阿姆斯壯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這個比喻雖然有點誇張，但也顯示了常年以來教育界人士對教科書的期望。

我們每個人都念過教科書，但是，什麼書才叫教科書呢？

在傳統教育時期，私塾堜狻尷漱T字經、千字文、四書五經等共同教材，可以算是廣義的教科書；等到西方教育傳入我國，為配合新教育需要，各式各樣有系統介紹新知的書籍一部部被編寫出來，這是今日教科書的濫觴。

環顧世界各國，幾乎每個國家的學校，都有使用教科書的經驗，唯一不同的是教科書的編輯制度。

大體上說來，西方國家，如英、美、法等國多採取「自由制」，民間出版業可自由發行任何教科書。在比較保守的東方國家，如日本，則採取「審定制」，民間可自由著作或編輯教科書，但須經直屬文部省（相當我教育部）的教科書調查審議會通過。

廣告公司人事費用高，還要講究門面，許多公司已被高昂的租金迫使遷離東區。（張良綱）

民國五十七年以後大一統

從政府遷台到民國五十七年以前，我國國中小教科書亦採取審定制。之後，為配合九年國教延長，先總統蔣公下令各種教科書採取「精編精印」政策，遂有今日統一版本的形成，其範圍包括各國中、小及大部分的高中教科書。

以目前來說，除了高中英語科、高職教科書，由民間出版商負責編印外，其餘均由編譯館統編處理。

現在國立編譯館每個學年要負責編印九十四科、七百零四種、四千六百萬冊的教科圖書，工作量相當繁重。

也就因為如此，編譯館早就希望教科書能開放民間編印。館長曾濟群指出，負荷過重是一個理由；另一方面，時代的改變，多元化社會的形成，使人們對於教科書的意見愈來愈多，編譯館也想結合民間力量，共同投入、參與這教育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工作。

統一編纂本有什麼壞處？為什麼一定要開放民間編印？

省立台北師範學院教授歐用生指出，統編本往昔在統一教育內容、齊一教育水準，尤其在宣揚國策及凝聚人心方面，扮演了不可忽略的角色；但就課程發展理論來說，一本教科書的編印，其決策的參與，應有國家、地方、學校、教師等四個重要環節，我國教科書常年以來由國立編譯館統編，決策權幾乎完全集中在國家這一環，而忽略了其他部分，長久下來，難免造成一些問題。

民國三十七年版國小「國語常識」課本的第一課。背書包上學去的兒時回憶人人都有，書包裏的教科書更讓人忘不了。（李丁財提供）（李丁財提供）

媽媽早起作早操

由於我國教科書的編輯過程，一直集中在一群固定的編輯委員手中，人員不曾更動，很難注入新意；而他們的觀點與意識型態，也影響了教科書的內容走向。

歐用生指出，到去年為止，編譯館的編輯委員都還沒有任期制，實際參與教學的教師名額也很少，有些編輯委員甚至只有掛名，並不實際負責編務，這都使得編輯或修訂的過程有流於草率之嫌，因而影響品質。

客觀性和意識型態，正是受到最多批評之處。

歐用生指出，以性別角色來說，國小國語第一冊課文「媽媽早起忙打掃，爸爸早起看書報」，這樣強烈反映性別的刻板印象，及與現實環境不合的句子，居然存在十幾年。如果不是解嚴以後，如「婦女新知」、「主婦聯盟」等婦女團體勢力的興起，透過她們對主管單位及輿論界多方反映，國小課本裡，媽媽恐怕還是在掃地。

現在的國小課本中，媽媽已不再掃地了，編譯館更動後的課文是：「媽媽早起作早操，爸爸早起看書報」，但除此之外，教科書堜囮O「不公」的情況仍然存在。

讀書、寫字、作功課是孩子們的生活重心。要列為考試科目的教科書總是讓小朋友傷腦筋！（張良綱）

男有分，女有歸？

師範大學教育研究所教授黃政傑指出，以國小「生活與倫理」課本來說，課文中所介紹的男女角色便相當刻板。通常是：男人種菜、女人摘菜；男人建築工地、女人參觀工地；男人打球，女人躲球或跳繩；男人用劍作戰，女人則舞劍供人欣賞。

歐用生也指出，國小社會科中，男性出現的比例，不僅遠超過女性，男性也多半是主角；而女性，除了家中的母親外，則只有老師和護士。這顯示了社會教本呈現的是一個絕對的父系社會。

這與現狀當然不盡符合。但歐用生表示，教科書堜囮O角色的分化不公，可以說是舉世皆然。美國教科書的插圖，母親永遠在廚房作飯，父親則叨著煙斗，坐在安樂椅上看報；英國教科書的數理題目裡，男孩總在計算積木、卡片，女孩則只能量窗簾長度。

他指出，這是教育學裡結構功能主義者的看法，這一派的學者認為，只有男女各司職責，各盡所能，社會才能穩定運作。這種說法當然也不是沒有道理。

三十七年版的「國語常識」課本。（張良綱）

中國兒童眼中的政治觀

除了性別角色，對政治的意識型態，恐怕是引起最多爭議的一點。

歐用生兩年前針對國小課本的研究發現，社會科提到的一百零二次人名中，孫中山先生和先總統蔣公各佔十六次，前總統經國先生佔了七次，合計總共卅九次，佔總數的三分之一以上；且政治領袖在一年級就開始出現，隨著年級增加，這類教材也愈來愈多。

政治領袖對外代表國家、人民，社會公認尊敬領袖就是愛國的表現，成為模範的領袖是兒童政治社會化的主要媒介。但是據美國學者的研究指出，美國兒童在了解「政治」這個概念的過程中，政治領袖、政府措施、政府結構等概念，很快地釐清，但中國兒童要到年紀很大以後才能分出這其中不同。中國兒童的眼中，「政府」幾乎就等於「政治領袖」。此與教科書裡過多的領袖教材；是否有一定程度的相關，有待研究。

除政治領袖外，近年來常被討論的還有社會教科書堛瑤狺憛A合不合乎史實的問題，特別是有關「台灣與大陸」的關係的部分。

國立編譯館目前使用的國中一年級美術課本。（張良綱）

吳鳳故事堛漸蕈q

師範大學歷史研究所博士戴寶村指出，國小社會科第七冊課文中有謂：「宋代北方多戰亂，大陸居民渡海避難，那時島上就適用宋代發行的錢幣了」，由這段課文看來，好像宋代台灣已有很多的移民，且普遍使用錢幣。但實際上，宋朝確有少數商舶、漁船在海上貿易時取道過台，但實際上台灣有大量移民進入，卻是在明朝時荷蘭人據台之後；而說到使用錢幣，當時島上的原住民還在以物易物階段呢。

這顯然是因為要說明大陸與台灣的關係密切，是為了強調血緣聯結所致。同一觀點下的產物還有：對原住民來自何處的敘述。

在第七冊的課文中，建國問爸爸：「台灣的山胞是那裡來的？」爸爸回答說：「遠古時代，我國東南浙江、福建等地，散居越族的人；西南的雲南、貴州等地，散居著濮族的人，台灣的山胞多數與越族、濮族有關，他們是從中國大陸到台灣來的。」

戴寶村認為，台灣的漢人來自大陸，從人種、血緣、語言、民俗、文化傳統等考察來看，已有定論。但屬原始部落原住民群，其真正來源，考古學、人類學的研究，尚未得到決定性的定論，在教科書中如此肯定原住民的由來，對學術及原住民來說，都有失公允。

因引起原住民抗議，於去年被刪除的吳鳳的故事也是不尊重原住民的一個實例。這篇原本列在國小「生活與理倫」第一冊最後一課，實踐德目是「正義」。一位學者指出，用清人官吏吳鳳為勸導原住民不要獵人頭，原住民不聽，而以身相殉來達勸誘目的的故事來說明「正義」，實在有點欠缺考慮。

「目前尚在台灣佔有卅萬人口的原住民怎麼想呢？他們的子女要不要讀這課書呢？」這位學者說。

目前國中一年級使用的音樂課本。（張良綱）

天安門事件要怎麼教？

當然，隨著社會日漸開放，像這類的教科書事件將會愈來愈「透明化」，會愈來愈改進，也不停在修訂。

而教育部也針對編審委員不更動的問題，擬出三年至六年為一任的任期制，並且擴充參與的教師名額，希望使教科書能容納更多的意見和聲音。

但是，統編本形成最大的問題並未解決，那就是間接造成教育的僵化——老師只要照書上寫的教，學生只要照著書上說的念，老師不必參與教材的選擇和設計，只要教固定的教科書也能過關，久而久之可能會逐漸養成依賴性；而學生在「大一統」思想的引導下，也失去了獨立思考的機會與能力。

這種情況如果再加上升學主義，後果就更嚴重了。

在升學主義的強大壓力下，許多老師以編譯館教科書「寫些什麼」來教導學生「知道些什麼」，課本以外的，就不知如何因應。大陸天安門事件發生後，居然有老師「馬首是瞻」，向國立編譯館詢問「該怎麼教」。

黃政傑指出，不管就教學理論或教學效果來看，開放統編本讓各家爭鳴，使老師有更多選擇的機會，絕對是件好事。但在升學主義的強勢籠罩下，如果詢問家長或老師的意見，其答案就不一定明確了，這個結果值得令人深思。

七成以上贊成統編？

在宣佈教科書開放民間編印之前，編譯館曾預先做了一份實證研究，詢問社會各界人士的看法，在問到對現行教科書統一編纂的看法時，傾向贊成的（非常贊成與贊成）佔百分之七十四以上；若再進一步分析，贊成者以家長、學生、老師居多，其考慮顯然是因為便於升學準備。

黃政傑指出，若從升學角度來看，教育上的任何事情都會讓人斤斤計較。為了升學考試，老師在要考試範圍固定、題材明確的前提下，要求教育部不要開放統編本，這根本違反了教育的本意。

但顯然地，開放教科書這件事情，是很難不跟升學扯在一塊的，目前開放藝能科，各校都表示樂觀其成，還沒聽到反對的意見。但若真要開放聯考科目，反應也許就不是那麼平靜了。這可從去年開始，國立編譯館對教科書所做的一些幅度稍大的修訂，所引起社會各界的「漣漪」看出。

去年的修訂重點，是「簡化、淺化」教科書的內容，主要目的，是希望能減輕目前國中小學課業太多、負擔太重的問題。

開放聯考科，別開玩笑了

然而就如國立編譯館中小學教科書組主任謝福生所說，問題並不在教科書，而在教書和讀書的人。

負責國小國語科編審的汪其樣指出，像編寫國小國語文課本時候，生字行特別分成難易兩列，目的是讓老師在教學時，能依照學生的個別差異作調整，這種作法就不是「統一化」；結果大部分老師為避免教學麻煩及應付家長要求，只要一遇到生字就全部教，失去了原來的美意。

國中國文課本的情況也是一樣。在今年的修訂中，原擬減少或重編文言文部分，但不少在大學任教的國文老師反映，目前大學生國語文的素質已經夠不好了，再減少文言文數量，豈不更慘，於是就往重編方向發展。沒想到居然有大部分的老師不贊成重編，因為對準備及升學來說，都是一大負擔。

一個修訂案，都已經如此了，更何況是要改頭換面？難怪問及未來聯考科目開放後，對升學考試會有何影響，要如何處理時？大部分教育界人士都表示，那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他山之石可以為錯

針對開放統編本以後，升學考試該怎麼辦的問題，他山之石——同樣也是升學主義至上的日本的經驗，也許可供借鏡。

日本的情況是，教科書由各出版商自由編印，但要透過極為繁複的審查程序，才能出版。升學考試時（高中、大學均由各校獨立招生），只按照文部省公佈的一定範圍的課程標準出題。

所謂課程標準，就是教科書編輯內容的依據，通常規定得相當籠統，如國小某冊地理課本的課程標準是講述日本與世界的關係，課文內容則按照此綱要來發揮。

由於各地區學校的情況皆不一樣，因此根本也不可能按照那一本特定的教科書出題，因此，出題方式只能朝靈活運用著手，這樣一來，雖然沒有解決十分厲害的升學競爭問題，但教科書多元化的目標卻達到了。

我國方式應該如何呢？直至目前為止，教育部似乎尚未有較長遠及具體的考慮。如果開放統編本的終極目標，是要讓我們的教育方式更加活潑、生動，使「教育自由化」，那麼，現在恐怕應該未雨綢繆了。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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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三十七年版國小「國語常識」課本的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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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書包上學去的兒時回憶人人都有，書包堛滷衧鴟悝鬌人忘不了。（李丁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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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年版的「國語常識」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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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編譯館目前使用的國中一年級美術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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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國中一年級使用的音樂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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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寫字、作功課是孩子們的生活重心。要列為考試科目的教科書總是讓小朋友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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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新增加的新版體育課本，此書亦為「民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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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民的後代看到吳鳳的故事，會怎麼想？圖為霧台鄉大武分校。（鄭元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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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獎得主李遠哲是學生心目中的一個「現代英雄」，有人認為，教科書裡有這樣的英雄崇拜也可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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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教科書為避免說教的理由刪掉「哥哥教弟弟」的詞句，但有人卻認為，即使兄姐教弟妹一些事情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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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書裡刻板的性別角色，與現實環境並不盡符合。下圖為一直到去年為止的「媽媽早起忙打掃」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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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學壓力決定教科書的走向？圖分別為聯考休息時及放榜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