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告界的女強人」到「文壇悍將」,卅五歲的廖輝英,去年以黑馬姿態奪得兩大報文學獎、出版兩本新書,作品並被搬上銀幕,霎時成為兼具文學價值與票房保證的女作家。
有人說她是「一夕成名」,她不以為然,她說她從不相信運氣,堅信「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紮實地生活、工作,深刻地感受、思考,才能孕育出能普遍得到共鳴的好作品。
幾乎只在短短的一年之間,「廖輝英」三個字便銳不可當地在文壇閃亮起來。
先是「油麻菜籽」得到第五屆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緊接著「不歸路」又獲聯合報中篇小說特別推薦獎。前者並由國內三大新銳導演合作,於不久前拍成電影,叫好又叫座;後者也正由蒙太奇電影公司籌拍中。
而最近發表在皇冠上的小說「紅塵劫」,立刻又成電影公司競相爭取的炙手貨……。
2:美濃鎮上的椰林道路。(鄭元慶)
努力的人不一定會成功,成功的人卻一定努力
面對紛至沓來的榮耀和掌聲,廖輝英沉穩、自信的臉上,只些微透露出一份耕耘之後的安然。而所謂「一鳴驚人」或「驟得聲名」的說法,在她心底也不以為然。「我是不相信運氣的」,她說:「努力的人或許不一定會成功,成功的人卻一定努力。我始終以為,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天下沒有一蹴可幾的事。」
廖輝英在文學路上的「千里之行」,倒不像其他職業作家般筆耕不輟地走來,雖早在初三就有文章在報紙副刊上發表,但她說:「當時我並沒有特別用心下過功夫。」
她早期的作品,以散文為主,多半是藉著寒暑假較輕鬆時,寫些身邊熟悉的人、事,以「紅蕖」為名發表在中副或聯副上,賺了不少零用錢。
即使在臺大中文系的四年,寫稿也只是兼家教之外的另一份收入而已。當時她並沒有以極嚴肅、熱誠的心態去對待。
廖輝英學生時期的寫作,以大學畢業前在中副刊出的一篇「送嫁」作了結束。
此後她踏入廣告界,因為擁有一隻利筆,成為廣告文案好手,後來並能獨當一面擔任企劃工作。當時動筆所寫的,全是與廣告有關的專業文章。
在廣告界縱橫十年之後,她一度到高雄辦社區報紙,爾後又回到競爭激烈,但卻是自己最熟悉、最能掌握的廣告事業。
兩年前,她因高齡初產,懷孕跡象不穩,忍痛辭去工作住院安胎,沒想到卻在此時孕育出另一份寫作的新機。
圖3:天光雲影與菸樓映在水田中。(鄭元慶)
咀嚼前塵舊事,生出新滋味
廖輝英說:「長久以來,習慣了不斷衝刺的生活,突然步調放緩,身體休息了,腦筋卻停不下來。」於是前塵往事,齊湧心頭,並且反覆咀嚼,感受出新滋味;加上初為人母,對母親的角色有了新的認知和評估。幾乎是一種自然的衝動,一萬五千字的「油麻菜籽」,在短短十幾天中一氣呵成,恰好趕上參加時報文學獎。一時竟插柳成蔭,十分風光地跨入文壇。
「早在學生時代,我就知道自己在寫作方面的能力,但從沒想過要成為作家;就像我的繪畫在同學中也相當出色,同樣沒想過要當畫家一樣。」廖輝英說:「油麻菜籽的故事,有很多是我個人成長歷程的寫照。生活的壓力,使我從小就渴望出人頭地——雖然不知該怎麼達成,但我知道一點:過人的努力,一定能通往成功。」
廖輝英一直認為,即使立志要做個好作家,體驗生活,用心去感受,也比錘練文字重要。她的作品之所以會一鳴驚人,正因為她曾認真紮實地生活、工作和處世。
關於廖輝英早年的生活,讀者很容易從「油麻菜籽」的阿惠身上,得到一個輪廓。在那樣困窘的環境裡,身為長女的廖輝英,很早就懂得了生活的磨難、無奈,她必須在父母的爭執下,幫忙家事、照顧弟妹;在母親流產時找醫生;在家境拮据時劈撲滿……。
也是這般艱苦的日子,使得她解人解事,堅毅向上。
認清現實,以實力爭取被肯定
臺大中文系畢業後,同學們不是出國便是教書,廖輝英則憑著文筆好、反應快,考進國華廣告公司。
她回憶道:「當年的廣告界,女孩子擔任企劃的極少,而且公司擺明瞭男女同工不同酬。我瞭解現實情況就是那樣,如想被人肯定,必須加倍努力。」
於是她全心投入工作,不計較比男同事低的待遇,也從不因自己的性別而避免繁重的工作。她經常一個人留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第二天照樣準八點打卡上班。
有時AE提供的訊息不完整,她寧可自己花時間、掏腰包與客戶洽談。私底下,廖輝英更拚命研讀國外的專業雜誌,留心分析國內廣告現況,並加強英語應對能力。
「無論面對上司、面對客戶或面對前途,我都要求自己隨時做好充分完善的準備。」三年多的衝刺,廖輝英果然在一連串真槍實彈的比稿中脫穎而出,升任主管。此後更是愈戰愈勇,縱橫廣告圈,被稱作「廣告界的女強人」。
十幾年辛勤敬業、爭逐較量的生活,廖輝英看盡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情場上的假鳳虛凰,但也同時愈能化繁為簡,抓住生活的本質。她說:「歷練久了,看事情比較寬待些。商場上劍拔弩張的競爭,交手對象雖然都相當尖銳、難纏,其實,想透徹了,你會發現自己才最難對付。能夠真正瞭解自己、認清自己,並能克服自己種種短處與弱點,天下大概也就沒有應付不了的事了。能想清楚這些,久而久之,對那些真正勢均力敵的對手,反而惺惺相惜起來。」
反求諸己,凡事盡心
廖輝英接著感嘆道:「年輕時總抱怨:為什麼家庭這樣破敗?為什麼父母常常爭吵?為什麼生活如此瑣碎?……等到自己在社會上遇到種種挫折,也為情所困,才真能體諒他們的處境,同情他們的軟弱。而自己也懂得反求諸己、凡事盡心,其他也不必計較太多了。」
生活上的體悟,使得廖輝英的小說真實而人性。雖然著墨的是苦難人生、懦弱的人性,但她的筆下總帶寬容體諒,也因此更能直指人心,得到普遍的共鳴。
「油麻菜籽」寫一個家庭卅多年來的演變,母親的委屈、勞苦,阿惠的成長、解事,令多少讀者憶起艱辛的成長歲月而感慨萬千。「不歸路」中,人人不值的情婦李芸兒,道盡了軟弱女子被情所困時的無奈和掙扎;理智上她也知道不應該、不值得,但感情上她就是拋不開、放不下。「紅塵劫」裡,現代女性頭角崢嶸地在男性社會裡叱吒風雲,但堅強、輝煌的背後,潛藏著不足為外人道的疲憊與辛酸……。
總想傳達一些指引和希望
廖輝英說:「人生難免有遺憾、挫折、委屈,但要有面對、解決的能力,我總想在小說裡傳達一些指引和希望。」於是,我們在「油」中看到苦盡甘來,一切塵埃落定,阿惠拋開心中陰影,仍然堅定且懷著希望選擇了婚姻;「不歸路」裡,李芸兒放棄孩子,斬斷孽緣;而「紅塵劫」裡的黎欣欣,雖然對於章偉的結婚感到難堪與傷懷,卻仍冷靜地面對——遞上辭呈,重尋新起點。
寫情老辣,寫人性一針見血,廖輝英俐落果決的文字,加上廣告圈「女強人」的名氣,不識者總以為她必是個理智清明、不落情緣的人物。廖輝英笑著說:「不是從寂寞矛盾中翻滾過來,怎能寫情至深處?不曾溫暖地體貼人情,豈可能鋪陳出細膩感人的文字?」
她表示,女人千手千眼、不惜頭破血流地在男人的天地裡掙席位,無論見識、學問、能力、甚至體力,都可以與之不相上下,只是往往就是情關難過;每一動情,總有損傷。「我也曾有過二個月內瘦掉六公斤的紀錄,白天照常上班,指揮若定,毫不示弱;晚上回家,夜闌人靜時,總不免委屈、傷心,一人默默地掉淚。但事後我告訴自己:用情認真,本是美德;但識人不明,亦是愚騃。只能怪自己啊。畢竟今天的女人不是油麻菜籽了,該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對自己的生活負責。」
真誠、負責、常存不忍人之心
廖輝英說:「其實說穿了,多數人的人生都是一人在踽踽獨行,有人真心地伴你走上一程實是幸事,但很少人能陪你走至終點。無論人家給你的是鮮花或石頭,都須臾即過,到底如何安身立命,仍得靠自己。」
她以為,無論面對感情或人生,知足、豁達之外,還得懂道理、負責任、心存厚道,絕對不要抱遊戲人間的態度,也要注意別傷及無辜的第三者。「如果我看來比別人理智、豁達些,那是因為我曾經吃過比別人多的苦,而且我記取了教訓。」她說。
在廖輝英的定義裡,「女強人」並非刀槍不入的冷血動物,而是能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每一個崗位扮好自己的角色。
廖輝英說:「如果人生各階段都有一件值得在意的事,那麼現在我最看重的是孩子,我要給他健康、快樂的童年。至於自己的生活,走過滾滾紅塵,如今我只期望歲月平靜無驚。」
盛名之後,思有以立
然而,在得到如此盛名之後,寫作在她的生命中,終也顯示出不容忽視的意義。
廖輝英一直有枝快筆,過去對寫作未持熱情、嚴肅的心態時,尤其寫得快。但在得到那麼多好評與榮譽後,她的心態已逐漸改變了——她知道自己擅長經營文字世界,過去也經營得又快、又多、又好;如今她卻想放慢腳步,描繪一些與「言情」不同的主題,她願意多作嘗試,寫下更有價值的作品。
目前她已在腦子裡籌畫一篇有關大龍峒興衰的小說。除了著手找資料,廖輝英還經常在黃昏時帶兒子到龍山寺散步,順便訪問耆老,談古說今。這次她打算慢慢醞釀,直到豐富、成熟時再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