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媒體稱,2008年是國片復興年。影評人說,正如鑑賞一瓶紅酒品質,與葡萄豐收的年份有關,2008年也是台灣電影的好年份。片商說,除非再有一次奇蹟,本世紀的國片票房,大概很難超越《海角七號》寫下的台幣5.2億元紀錄。社會評論家則說,讓觀眾看了又哭又笑的《海角七號》是社會現象,不是國片現象。
「以上皆是」的《海角七號》現象,在全台掀起一陣旋風,也引發下一個問題:「後海角」時代的台灣電影,會是曇花一現?還是趁勢而起?
《海角七號》大賣座後,導演魏德聖出席的任何場合都會有人問他:當初究竟是如何操作的,竟能開出如此亮麗紅盤?
「我有把握的是把電影拍好,但如果要把《海角》當成未來發行國片的典範,心中很不安,」他無奈的形容,就像簽樂透彩,自己把所有家當押給了一組數字,結果真的中了五億多元的大樂透,現在大家都來問得主,號碼是怎麼選出來的?「我真的不知道!」
早在《海角》上片前,魏德聖曾經把自己推論國片票房的邏輯,分析給朋友聽,但沒人放在心上。他認為,好萊塢強片都會搶在暑假上片,下一波的大片則要等到10月10日的國慶假期。他觀察2007年在暑假結束前上映的國片,票房都很「安全」,譬如音樂小天王周杰倫自導自演的《不能說的秘密》,台北票房就超過2,600萬元。
他自忖,《海角》雖然沒有大卡司,但市場很久沒有熱鬧的音樂類型片,只要宣傳得宜,全台的票房潛力應有3,000萬元。2008年7月當《海角》拿下台北電影節首獎後,美商博偉公司就對這部老少咸宜的作品很有興趣,似乎也很有信心,他們把《海角》當成西片操盤,一次發行50個拷貝(一個拷貝成本為6萬元),在全台戲院上映,希望造成聲勢。
一半自信加上一半賭注,這陣來自恆春的海風吹得正是時候,適時填補了台灣民眾匱乏的心靈,《海角》在台北院線上映了115天,映期超過任何一部西片,連魏德聖都不知為何會有這種欲罷不能的強大感染效果!
「3,000萬元是我們該得的,5,000萬元是我們要感謝觀眾的,超過這個數字就只能感謝上帝,謝謝祢補償我那麼多!」身為基督徒的魏德聖說。

2008年台灣電影的大驚喜,沒有國際影展大獎、也沒有大明星加持的《海角七號》,敘述一群雜牌軍因音樂夢想而結合,「台味」十足,不但寫下半世紀以來的國片票房奇蹟,更牽引著後「海角」時代的國片風貌。
好萊塢的蝴蝶效應
細究5.2億元這個「奇蹟」數字,背後確實有其複雜的電影與非電影因素。
2008年的台灣,政經情勢混亂,前總統陳水扁「撈錢」弊案每日上演、「馬上好」的美麗憧憬破滅、全球金融海嘯襲擊、失業率上升等,社會氣壓低迷;更悶的是,旅美的「台灣之光」紐約洋基隊投手王建民因跑壘受傷,下半年都在療傷而無法出賽,國內中華職棒又爆發打假球的簽賭事件,心情賭爛的球迷迫切需要情緒宣洩的出口。
至於為何選擇國片,而不是西片?這就得追溯到強片產製國美國好萊塢發生的創作「跳電」事件。
擁有1萬2,000名會員的美國編劇協會,2007年7月因抗議工資過低,並要求分享電視、電影作品DVD與網路銷售的版權紅利,與美國製片人協會展開換約協商,但未獲滿意承諾,11月走上街頭、展開罷工。掌控好萊塢影視產製源頭的編劇們,停筆3個月的結果,造成眾多脫口秀節目、影集、電影陷入停擺狀態,觀眾遲遲等不到新作,電視台只好不斷重播舊節目因應,還引發海外進口國不小的「蝴蝶效應」。
「《海角七號》的走紅,與好萊塢生產機制的『真空期』有關;就台灣的電影產業結構來說,這是偶然,不是必然,」研究電影產業的政治大學廣電系副教授陳儒修說。
他分析,往年好萊塢的強片都是一檔接一檔,但去年(2008)暑期強片只有《神鬼傳奇》第3集和蝙蝠俠系列第6集《黑暗騎士》等作品,《海角》在《黑暗騎士》這個「颱風尾」後上映是聰明的選擇,因為接下來和《海角》對打的西片是沒有偶像明星、沒有特效的文藝片《媽媽咪呀》,競爭對手並不強。
以學生族群一個月看2到3部電影來說,看過《黑暗騎士》後,恰巧《海角》也被媒體、網路的口碑效應炒熱,觀眾紛紛湧進戲院。但在娛樂消費「配額」有限的狀況下,既已分配一部給了國片,剩下的考量還是會回歸「聲光效果炫不炫、電影好不好看」的基本面,以致在《海角》後面上映的國片票房落差就很大。受惠者如《囧男孩》、《1895》,票房約3,000萬元;但未經媒體熱炒者如《停車》、《愛的發聲練習》,約為300至500萬元,更差的《鈕扣人》不到100萬元。

2008年台灣電影的大驚喜,沒有國際影展大獎、也沒有大明星加持的《海角七號》,敘述一群雜牌軍因音樂夢想而結合,「台味」十足,不但寫下半世紀以來的國片票房奇蹟,更牽引著後「海角」時代的國片風貌。
一隻超級全壘打
「《海角七號》是一隻超級全壘打,未必能帶動後面的密集安打,」陳儒修說。
原因是,過去20年台灣電影一直是「小資本手工業」,產製過程以導演個人為中心,導演寫完劇本,開始找資金、演員、籌備開拍、完成後製、進行宣傳,整個流程走完後才開始進入第二部作品的創意發想,電影籌備時間太長,往往要二到三年才完成一部作品,產量太慢、太少。
而美國好萊塢則是打團隊戰、專業分工,即使像導演李安在美國屬於小型獨立製片公司,都有專業編劇幫他選劇本、寫劇本;當李安還在大陸拍《臥虎藏龍》時,已經有人同步幫他策劃《斷背山》,才能一部接一部累積好作品。
國片產製除了仰賴少數導演獨力支撐,困境更凸顯在好劇本難尋、故事不精采、內容太過貧乏的問題上。
「電影是造夢、狂想,台灣電影教育在這部分是失敗的。」陳儒修說,近年不少新銳導演的作品幾乎都圍繞在「成長」主題上,包括《十七歲的天空》、《奇蹟的夏天》、《六號出口》、《練習曲》、《不能說的秘密》到去年的《九降風》等,嚴格說來都屬於青春懷舊片,新導演的人生經驗不夠豐富,只能書寫自己的年輕歲月,「我們的教育與文化薰陶向來禁止天馬行空的想像,而這需要長期調養。」
陳儒修舉例,台灣曾上映的美國影集《越獄風雲》,敘述一對感情很好的兄弟,哥哥被冤判死刑入獄,弟弟為了救他,千方百計犯罪被關進同一所監獄,但他事前細心研究監獄的建築構造,並把藍圖刺在身上,遠看像似青面獠牙的紋身,但若用特殊的手電筒一照,卻是監獄的地下管線圖,這種頗有現實感又巧思獨具的想像力實在驚人。

2008年的國片佳作,兩位頑皮小學生的童年友誼《囧男孩》與叛逆高中歲月的《九降風》,都以「成長」為主題。
製片人行銷思維
國片最為人詬病的,即是部分導演沈溺於個人藝術成就,而忽略市場。但事實上,過去幾年台灣電影也曾經在導演掛帥的環境中,試圖加入市場行銷端的「製片人思維」。
2003年,兩位6年級的年輕女製片葉育萍、李耀華,與23歲的新導演陳映蓉合作拍攝《十七歲的天空》,以明亮歡樂的類型化、通俗化情節打入市場,透過精算成本,設下「86場戲、20個場景、30個工作天、6萬呎底片」的上限,抓緊每一步驟,有效掌控進度,讓成本維持在400萬元之內,在「回收」上先立於不敗之地,也因精準打中30歲以下的觀影族,全台票房超過800萬元,創下小兵立大功的佳績。
這種目標清楚的製片行銷模式,又讓她們趁勝追擊,2006年製作《國士無雙》,加上同年推出的鬼片《宅變》、同志片《盛夏光年》等,都是重視「製片人思維」的成功例子。
然而,這類刻意壓低成本的類型小品,畢竟難以點燃廣大影迷的熱情,也可能導致片商更不願砸大錢投資鉅作。
2006年一部深具市場指標性的大製作科幻鬼片《詭絲》上映,由光碟片大廠中環集團投資1.5億元,請來由美商投資的《雙瞳》編劇蘇照彬掌鏡,對基礎不穩的台灣電影工業的製作能力具有示範意義。
可惜該片問世時,日、韓、港的驚悚片風潮早已炒完,以致雖然坐上當年國片票房冠軍(約六千多萬元),但仍讓片商慘賠。
電影市場複雜的運作邏輯,瞬息萬變的觀眾口味,無法按表操課。從近10年國片票房數據透露出的殘酷事實似乎是,國片連國內市場都乏人問津,又如何指望它們恢復1990年代「華語電影標竿」的光環?
「國片要回收,首先還是要提升在地市場的票房,」前景電影公司總經理黃茂昌說,這不是不可能的任務,日、韓、泰,甚至人口比台灣還少的新加坡、香港等地自製片,都可佔該國票房總收入的30%到40%,相較之下,台灣的國片市佔率只有7.3%(2007年),顯然太過偏低,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找錢的學問
拍片需要資金,錢從哪裡來是目前台灣電影業最大的問題。
即使國片最大「金主」──新聞局電影輔導金──的預算已從每年1.8億元(2002年)提高到4.4億元(2008年),但是多則補助1,500萬元、少則400萬元,對於完成一部有卡司、有特效的劇情片實屬杯水車薪。
政府也知道電影工作者籌資不易,在2006年啟動了「電影融資機制」,希望多管道協助創作者取得資金。
例如,新聞局曾想過商請金融界成立「電影融資種子銀行」,但由於銀行體系不熟悉電影製作的商業模式,沒有一家銀行願意加入;爾後才又由新聞局出面背書作保,經由審核委員會推薦的電影企劃案,可以轉向一般銀行申請貸款,新聞局則補貼前3年3%的利息。《海角七號》經過7個月的申請程序,終於成功向兩家銀行申貸了1,500萬元,是目前唯一的成功案例。
但在商言商,金融機構願意提供多少金額,得視電影公司的財務狀況而定,而電影業多為資本額不大的小型製作公司,以致獲得申貸的金額也不高。以《海角》5,000萬成本來說,即使加上阿榮片廠、台北影業公司投資的1,550萬元,導演魏德聖最後仍然必須拿自己的房子去抵押了1,400萬元,才能拍完電影。
除了輔導金的「單向」輔助及向銀行貸款外,2006年行政院也曾決議由國家發展基金管理會提撥200億元,仿效投資高科技產業的創投模式,投資國內的文化創意、數位內容、軟體等影視產業,至今運作的如何?
「經過3年摸索,總計只在文創產業投資了7億元,還在累積經驗中,」國發基金副執行秘書何俊輝說。
國發基金曾經和3C大廠明基公司一起投資「得藝國際媒體公司」,資本額約5億元,政府出資1.5億元,計畫在5年內拍攝10部電影。得藝的企圖心很高,從劇本研發、導演、選角、拍攝製作等,都以好萊塢為製作班底,原來籌畫的第一部劇情片《咒怨之書》迄今仍在劇本修改階段;其他投資的西片(英語發音),則有包括好萊塢甜心梅格萊恩主演的《女人至上》等3部,而改編自日本電玩動畫、耗資1,200萬美金的特效電影《格鬥天王》即將殺青。
得藝以「台灣資金、拍攝西片」的運作模式,似乎並不符合當時居中牽線的新聞局「扶植國片」的期望,在新聞局善意建議下,才將觸角轉回國內,第一部投資的國片《練•戀•舞》,將於3月上映。
相較於政府投資石化、生技產業等動輒數十億元的規模看來,政府對於投資電影的態度好像並不積極,原因在於,國發基金為避免投資後產生公司治理的問題,抱持兩大原則:不擔任主導性投資人,而且要與有一定信譽的大型企業或法人合作投資。而國內電影業多為小型製片公司,新導演更不可能認識大企業金主,要引進政府基金,門檻很高。
「投資的遊戲規則就是將本求利,政府可以承受風險,但不能接受不公平對待,若是電影人只想自己出一成資金,期望國發基金出9成,就是風險不對稱,」何俊輝解釋。

由行政院國發基金投資「得藝國際媒體公司」拍攝的國片《練•戀•舞》,敘述一名養老院看護,激勵老人們挑戰「搔首弄姿」國標舞的喜劇電影,將於3月上映。
出路──分散風險
電影這個高風險、高投資的夢想工業,可以如何分散風險?
行政院國發基金最新的投資案,是名導演侯孝賢醞釀10年的武俠大片《聶隱娘》,製作成本約2.8億元,由侯孝賢的光點電影公司、某高科技業公司及國發基金等3方股東依照「433」模式共同出資,承擔風險。
除政府注資外,放眼亞洲各國,在一片低迷的電影製片氛圍中,浮現出一股新興趨勢──合資與合製,已然成為亞洲電影業或華語片的藥方。
以人口400萬的新加坡來說,每年電影產量只有10部,平均成本也多在100萬元新幣(約2,000萬台幣)。近年新加坡政府意識到文化經濟時代的來臨,積極輔導影視產業,作法之一是,1998年在國營的新加坡電視台之下成立「星霖電影公司」,透過海外合製,激發故事創意,並提升本地的電影製作技術。
透過經驗移植,星霖電影公司製作的《小孩不笨》、《跑吧!孩子》都相繼打敗香港進口電影,榮登該年華語片賣座冠軍;星霖也投資港片《見鬼》、《無間道II》、《無間道III》、《向左走向右走》等,分享廣大華語地區的亮麗票房成績。
2003年6月,香港與中國大陸簽定「緊密經貿關係協定」後,香港拍攝的華語片,可以不受每年50部外片配額限制進入大陸市場;香港與大陸合拍的影片,只要中方演員不低於主要演員人數的三分之一,就可視為「國產片」在大陸自由發行。
市場版圖擴大之後,包括老字號的邵氏、英皇娛樂集團,以《臥虎藏龍》開啟華語電影跨國製作風潮的製片人江志強掌理的安樂影片公司等,都投入合製拍片,製作的電影包括《無極》、《墨攻》、《滿城盡帶黃金甲》、《投名狀》等,透過跨區域結盟,取得豐沛的製作資源,拓展市場。
熟悉大型華語片製作規格的美商21世紀福斯公司總經理涂銘說,《赤壁》成本約7,000萬美金(約23億台幣),由日本、韓國、台灣中環集團3方投資,與大陸則採「股權與發行權分開」、發行後「包底拆帳」(戲院先付一筆上映費用給發行商,票房收入則依約定按比例分帳)的合作方式。由於製作成本過高,導演吳宇森擔心一部作品回收不了,才決定拍成上下兩集,為了讓投資者放心,也先銷售出部分國家的電影版權;製作3年期間龐大的現金流量,則委由西方銀行出面調度,資金結構與運作方式相當複雜。
「不論中港台或日、韓,共同的敵人都是好萊塢,」政大廣電系副教授陳儒修說,除了分攤製作成本,從《無極》到《赤壁》,不少片中都要「咖」一位日、韓演員,也是為了方便進軍當地市場。

從中央到地方政府,都投入不少資源補助國片拍攝,如描述客家族群抗日的史詩電影《1895》,由客委會與青睞電影公司集資6,000萬元拍攝,是近年來少見的大製作。
前進大中華?
然而,眼尖的觀眾可能很想問,為何近年中港合作的電影都是歷史古裝片呢?
原來,大陸對時裝片的內容審查嚴格,不能借今諷古、不能涉及現實政治,對「怪力亂神」的類型電影也很感冒,創作自由度受到很大限制,例如導演李安得到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色戒》,就曾因「美化漢奸」與「大膽裸露」等理由,被修剪後才准上映。
「與大陸合作有利有弊,香港賭片、情色片、鬼片曾經大行其道,愛拍什麼就拍什麼,現在要考慮大陸的市場口味與審查標準,製片也被拖慢了,」前景公司總經理黃茂昌指出,想要進入大陸市場就得遵守對方的遊戲規則,對台灣來說,是妥協或犧牲,學問很大。
「台灣電影工業基礎不穩,優勢在於華語能力強、社會自由開放,與國際接軌密切,可以大力往編導方向發展。」但涂銘也提醒,台灣創作者要了解大中華的市場在哪,「如果作品只有台灣意識,就只能賣台灣市場。」
電影是昂貴的文化產業,台灣電影業沉痾難起,從上游的資金、中游的內容與製作、下游的宣傳發行,問題環環相扣、環環打結。能不能因《海角》引燃的新契機,打開糾纏的結?正是考驗的開始。


2008年台灣電影的大驚喜,沒有國際影展大獎、也沒有大明星加持的《海角七號》,敘述一群雜牌軍因音樂夢想而結合,「台味」十足,不但寫下半世紀以來的國片票房奇蹟,更牽引著後「海角」時代的國片風貌。

2008年台灣電影的大驚喜,沒有國際影展大獎、也沒有大明星加持的《海角七號》,敘述一群雜牌軍因音樂夢想而結合,「台味」十足,不但寫下半世紀以來的國片票房奇蹟,更牽引著後「海角」時代的國片風貌。

《不能說的秘密》由音樂小天王周杰倫自導自演,與《六號出口》導演林育賢,都是國片的新銳導演。

從中央到地方政府,都投入不少資源補助國片拍攝,如描述客家族群抗日的史詩電影《1895》,由客委會與青睞電影公司集資6,000萬元拍攝,是近年來少見的大製作。

2008年的國片佳作,兩位頑皮小學生的童年友誼《囧男孩》與叛逆高中歲月的《九降風》,都以「成長」為主題。

耗資台日韓7,000萬美金合製的大型華語片《赤壁》完結篇《決戰天下》,導演吳宇森(右3)和中港台巨星連袂來台宣傳。據悉,《赤壁》上集全球票房超過台幣24億元,下集中「火燒連環船」、「草船借箭」等大場景,更是引人矚目。

《不能說的秘密》由音樂小天王周杰倫自導自演,與《六號出口》導演林育賢,都是國片的新銳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