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羅漢腳
找出古字就解決問題了嗎?顯然沒有,因為使用起來太麻煩了,至少在電腦中就找不到。於是有人主張用拼音化的文字代替難解的閩南語,和漢字並用。由於選擇的拼音文字以羅馬拼音法為主,因而被戲稱為「羅漢腳」。「羅漢腳」好像解決難字的問題,但它所呈現的文章形態已破壞漢字的完整,中西並用,不倫不類,而遭許多人反對。有人還主張完全拼音文字化,以便電腦化及國際化;有人乾脆自創「台語文字」……,但由於這些方法將會斷了文化的根源,主張者還在少數。
閩南語還有文字可用,但是台灣卅五萬名九族山地住民的語言原來就沒有文字,編訂母語教學教材的工作就更麻煩了,也同樣地面臨了標準混淆的問題。
來台已經廿八年,一直與阿美族人同住一起的法籍傳教士顧向前神父,對阿美語的研究非常深入,他所參與編輯的一本羅馬拼音阿美語詞典,幾位傳教士前後已經編了卅年,已經編到了"S"的部分。他說,要記錄山地語言,不是靠開幾次會就足夠了,而是要從文化、生活去了解它,「真正去和他們住在一起」是他認為最基本的條件,然而這似乎是一般學者無法做到的。
統不統一?
山地住民語言已有傳教士以羅馬拼音法記錄,但由於和一般用字習慣不同,早年政府並不很贊同。而且九族十五種語言互相不能交流,一族用一種語法也不經濟,於是有人嘗試用一套共同的標準將之統一。譬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所長李壬癸,積其研究山地住民語言數十年的成績,以國際音標為主,輔以羅馬拼音法,為山地住民語言創造了一套「表音文字符號」。不過這個作法有人叫好,同樣也有人不以為然。
劉雪香是台東大武阿美族人,由於為教會工作,經常與族人接觸,很難得地還能說一口流利的阿美語。她認為,各族的語言並不相同,硬要統一實沒必要,而且多數山地住民已習慣了羅馬拼音文字,再做另一套東西,只有徒增麻煩。
而屬於排灣族的屏東三地鄉青山國小教導主任包梅芳卻認為,九族山地住民確實應該有一套共同可以溝通的文字,每一族民才可以走出自己的小圈圈。同樣任教於青山國小的布農族張志誠老師,這些年來致力於布農族文化整理,他也非常贊成山地住民有共同文字的作法。
走進生活,還是回到傳統?
語音、文字只是表象的問題,而涉及文化內涵時,現行各地的母語教學問題更多。
曾發起「還我母語運動」,帶動了國內各族群母語尋根熱的客籍語言學者羅肇錦不客氣地說:「現行的各種客語教學教材我都不滿意。」
他表示,現在大部分母語教學都強調生活化,這雖然可讓教學內容活潑,減少學生學習壓力,但卻沒有顧及文化的本質和內容。
「生活用語應該是在家庭裡學習,在學校應該由漢文讀本教起」,他說前人啟蒙時讀「幼學瓊林」、「三字經」、「百家姓」,不管用閩南語還是客家話唸起來都沒問題,現在不教這些,反而教日常生活上的口語用詞,當然經常碰到有音無字的問題。
在山地住民的教材裡,碰到的問題更多。包梅芳老師指出,現在屏東縣所編定的排灣族母語教學教材中,有一課是講後母虐待孩子的排灣族傳統神話,但由於現代的排灣族社會中,有許多家庭夫妻離異,許多小孩都有後母,這個過於悲慘並破壞「後母形象」的故事,並不適於小朋友教學,「所以我拒絕教這課」,她說。
此外,一個星期只有一到兩個鐘頭教授母語,而且又不必考試,許多老師在需要時,還是會挪用來「加強」英文、數學;學生在學校學了幾句母語,回家父母若不和孩子說多,大家還是「有口難言」。
管不管有關係
由於缺乏權威單位的統合,目前母語教學呈現多頭馬車的情況,有人認為政府似乎應該出面「管」一下才好。
對族群問題有長期觀察研究的王甫昌認為,以往語言政策的失誤在於政治力過度介入,然而現階段如果政治力不適當介入挽救的話,有些語言可能有死亡之虞。
作家黃春明就也認為,除了政府之外,沒有人能有統合文字的能力。
面對母語教學的問題,有能力解決的似乎只有政府。然而對期待政府的態度如何呢?教育部教育研究委員會專門委員曾一士表示,政府的態度很明確,那就是「推行國語,尊重母語」。基於一個國家必須有一個共同的溝通語言,所以推行國語的工作不會停止;母語的部分雖然不再壓制,但是政府也不能硬性規定一套方法,「政府用了這套不用那套,又有人不服氣了」,他指出政府的難處。
俠客相助,政客拔刀?
對於母語的復興,其中有許多故事。例如烏來國中當年要編輯教材時,由於毫無先例參考,徒有校內老師的熱情根本不夠,還是靠李壬癸、黃美金等熱心的語言學者拔刀相助,才把教材編寫完成;而印刷教材的經費不夠,印刷廠老闆慷慨讓學校賒欠,同學們才有一本本精美的課本使用。
可惜的是,現行的母語教學,儘管有人滿懷理想,但卻也有人認為太過於政治化。
包梅芳就說,有人拚命辦成果展,誇張成績;甚至有的學校乾脆挪用國語課來上母語課,「根本是本末倒置」,她感慨地說。
相對於「做得過火」,也有人有意無意地漠視,深怕教方言就會「違反國家政策」,幾年前政策還不明朗時,曾有學校先自行開設母語教學課,但都是偷偷摸摸的,還不敢公開張揚。
什麼是母語?
母語教學雖然正如火如荼地在台灣地區推廣,然而其中還是有些迷思存在,如何謂「母語」?其認定就經常引發爭議,「外省人」認為來台後,他們也失去了母語,為什麼現在沒人要復興新疆、陝西人的母語呢?
語言學者認為,如果就情感因素而言,何謂母語?該教那一種母語?實在是個沒有解答的問題,羅肇錦以為閩南語、客家話、山地話在台灣有幾百年的歷史根基,這些母語文化要盡力保存;而大陸籍人士的母語在台灣不那麼通行,想保存比較困難,就要靠家庭的自我努力了。
土地與語言的關係密不密切,直接關係到語言保存的成效為何。以客家人為例,全世界的客家人總數在四千五百萬左右,但由於客家人的村落多呈點狀散佈,所以其語言流失也較快。「前些年我到廣東梅縣去,這個經常被認為是客家人聚集的大縣市,許多年輕人也不大會說客語了」,羅肇錦說。
化土地的情感為語言
而反觀上海話,儘管上海人只有一千兩、三百萬人,但由於聚集在上海這個中國經濟重鎮,不但掌握了經濟力,也有地緣的優勢,上海話就顯得很強勢,到上海似乎就非得學幾句上海話不可。
語言地域性強,所以母語推展也要視地區而定,「輕度中風」還可以多做復健,而重度的大概就沒指望了。黃春明說像台北就是母語的「淪陷區」,許多人只說國語,但是其他地區的家庭一定可以完整地保留下閩南語或客語。
其實種種學習母語的手段及方法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心。「學習語言一定要溶入情感」,以一個外省人學閩南語的經驗,立委程建人說,只有真正對這塊土地有情感,才能學好這土地的語言。
當然熱情是可能燃燒出燦爛的火焰,可是努力卻不一定會成功。大家都已經意識到傳承台灣各族母語文化的必要和急迫性,然而以目前的各行其是及瞎闖瞎撞地作法,是不是就能闢出一片天呢?這條路要如何沈穩地走,顯然還是要我們努力深思。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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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學校目前都已實施母語教學。(林國煌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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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醒族群意識,要先重視母語,近年來各種以族群為主的夏令營大行其道,圖為客家夏令營學員參觀客家古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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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語教學教材琳琅滿目,雖然顯示出大家對母語的重視,但卻還沒出現一套「放諸四海皆準」的教學法。(鄭元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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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地語言有些特殊的發音,需要另創注音符號;而最省事的方法就是用大家都已熟悉的國語注音符號,再加些字形變化,用以表達特殊的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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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是我們共同的語言,但是論親切,還是鄉土母語最親切。圖為傳統夜市閩南語錄音帶熱賣的情景。(劉偉群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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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選舉時,候選人常以方言來爭取鄉親的支持和認同。(本刊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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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仔戲是早期台灣民間最流行的休閒娛樂之一,也只有用閩南語才能表達出它的藝術精髓。(卜華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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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電台廣播只能有國語、閩南語,或是客語,為服務山地住民,山地語節目也漸漸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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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學者所強調,母語的學習環境應該是在家庭裡,學校的教學只是補救措施。(本刊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