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側耳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群,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嗟乎!子卿!陵獨何心,能不悲哉!」
秋涼天氣,吟讀西漢「李陵答蘇武書」,再看宋畫中平沙漠漠、胡馬北風中,蘇、李面容悲慘,執手相對,當更能體會千餘年前降將李陵所謂「子歸受榮,我留受辱」的悲涼。
人物畫是我國繪畫中伊始最早的畫科。從傳說中黃帝畫蚩尤像以弭蠢亂開始,到三代以堯舜桀紂之像作為禮教輔助之誡;人物畫扮演著政教推行的角色。魏晉至唐,佛教傳入中國,人物畫深受影響,多以佛道人物的宗教畫為主。直到五代以下,人物畫脫離政治、宗教,純以欣賞為目的,且多取材自文學典故。蘇武、李陵塞外訣別的故事,也成畫家經常援以入畫的題材。
根據史籍記載,李陵與蘇武都是漢武帝時的武將,蘇武在天漢年間(100B.C.)持節出使匈奴,被單于迫降,不屈,遂扣留北海牧羊。次年,漢廷又派悍將李廣利北征匈奴,五路大軍皆半途迷路,惟李陵所率先鋒部隊,遭逢匈奴主力。他以五千兵士,力拼單于十萬大軍,奮戰之餘,終在力盡無援下投降,並娶單於之女為妻,受封為右校王。
蘇李原是好友,羈留塞外也經常見面,直到昭帝始元六年(81B.C.),漢廷與匈奴和親,蘇武遂得返鄉;李陵乃降將,自然不得歸去,於是灑淚送行。
番邦十九載,這對知心老友從壯年告別妻母、豪情萬丈地出使北征,到晚年齒搖髮禿、家破人亡:蘇武雖得返鄉,但高堂已逝、妻子改嫁;李陵妻母,更是早遭殺戮。由此看來,歸者不過孑然一身,留者羶肉酪漿,仍對胡地冰雪,二者俱是聊度殘年,臨別執手一握,感慨遂深。後世於是有許多人託古為文,借抒蘇李別意。
「李陵答蘇武書」之外,古詩中也出現不少蘇李贈別之詩:「雙鳧俱北飛,一鳧獨南翔,子當留斯館,我當歸故鄉,……愴愴切中懷,不覺淚沾裳,願子長努力,言笑莫相忘。」「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徘徊蹊路側,悢悢不能辭……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明知相見無望,仍以皓首為期,讀之令人慨嘆。
故宮共有二張以此為題的畫卷。較常見的是五代周文矩的作品,畫中蘇李二人臉部扭曲,淒切難當。到宋人陳居中的筆下(見圖),似較平和。陳居中是南宋寧宗嘉泰年間(1201-1204)畫院待詔,專工人物番馬。「蘇李別意」卷,縱25.2公分、橫121.4公分,畫中蘇武披髮背立,李陵則冠戴整齊,蹙眉相望,難掩悲怨愁緒。
畫的左邊胡馬壯碩,後腿皆有番文印記,這在宋畫中常見,想是辨別飼主的烙印。馬後侍立二人,髡(音昆,剔也)髮露頂,鬢垂二綹於耳側;身著圓領長袍,長統皮靴,是契丹人的模樣,也是宋人「番」畫中的人物典型。至於漢代匈奴是否也如此打扮,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