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般人基於經濟、教育、醫療等因素的考慮,總想搬到都市堜~住。但是對魯凱族好茶村民而言,有人卻反其道而行,考慮重回交通不便、物質缺乏的山區舊部落生活。為什麼?
屏東縣瑪家山地文化園區,是個著名的觀光旅遊勝地,也是體會台灣九個原住民族群(原住民)文化的好地方。順著園區道路前行,經甲種山地管制哨後約半個小時,即可到達位於南隘寮溪畔的「新」好茶村。
原為河川地的新好茶,是因舊好茶地處偏僻,居民對外交通不便,以致在醫療、教育、經濟各方面水準與平地人民相距太大。為了改善生活,舊好茶村民在民國六十三年的村民大會中通過遷村計畫。六十七年正式奉准遷往南隘寮溪下游,距水門十一公里處新好茶現住處,住宅面積約有七公頃,並於六十八年完成遷村行動。
搬遷下來沒多久,卻因瑪家水庫將要興建,新好茶位於集水區內,無法再居住,使得居民不知何去何從。在一年多前,舊好茶村被內政部列為二級古蹟,乃引燃起他們重回舊好茶的信念。
積極推動重回舊好茶活動的魯凱族人邱金士回憶,在新好茶和水門之間的道路未開通前,從舊好茶出水門,行走山路上山要六個小時,下山時間則減半。
在路上的交通時間,對生病的族人是最大的問題,往往會因延誤就醫而使病情加重,甚至不治。

鳥瞰舊好茶全景,中間相思林覆蓋部分為石板屋區。(鄭元慶)
艱難歸鄉路
搬遷之後,確實解決了醫療困境。但在融入社會的同時,也和其他山村一樣,產生了更多的問題。
以人口外流而言,根據好茶派出所主管柯啟林統計,好茶村有一百一十八戶,戶籍人口四百卅人。但因族人紛紛往外地求學工作,平日村內人口不到一百,以老人小孩居多。去年,好茶國小就因人數太少而廢校;外出工作求學的族人只有在豐年祭和長假期時才會回來。
可是出外工作或求學的族人,由於身處陌生環境,經常適應不良,造成更大的壓力。
現年四十九歲,半輩子在平地求學、生活、工作的邱金士以切身的經驗舉例:如原住民與一般人求職競爭,除非是十分優秀,非你莫屬,否則在只有一個名額的情況下,通常會選擇一般人。
有人懷疑邱金士是否因為在都市無法生存而想逃避上山,才大力鼓吹重回舊好茶。事實並非如此。邱金士在教會學校念書直到大學畢業,主修企管的他,辭職前已是會計部門主管;而且在通往三地門的主要通衢水門街上還有棟透天店面,是他在平地打拚多年的成果,日子過得還很不錯。
辭職後邱金士在家堭M心寫作,他要將多年來的生活經驗與在都市工作的感受,用文字表達。此外,他也到處訪問族中老人,記錄有關的掌故,並為舊好茶各家族作家譜。
邱金士回鄉的舉動,招到家人反對是必然之事,但為何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艱難的歸鄉路?

新好茶位於河畔,將成為瑪家水庫集水區而被淹沒。(鄭元慶)
心動不如行動
從現實層面來看,「當地確非久居之地」,邱金士表示。因為瑪家水庫早晚要建,現在的好茶村一定會被淹沒。這種即將無根的危機意識,經常籠罩族人的心。
依據魯凱老人家的經驗,當一條河流旁的檳榔樹長大到如腰般粗大的時候,洪水的週期即將來臨。知道這傳說的人,看到新好茶地形,再以瑪家將建水庫的事情相印證,淹沒之說,竟然不謀而合。
根據上述各項原因,邱金士認為心動不如行動,就開始遊說族人。當他提到重回舊好茶的想法時,老人家都心有戚戚焉,反應較為正面;年輕一輩的則稍帶懷疑。也有族人視為荒謬且不可行,怎麼能回到過去生活呢?因為當初遷下來的原因並未消失,問題仍在。
面對交通、醫療、教育等當初遷轉下來的問題,邱金士雖有若干構想,卻未得到多數人的認同,不過他決定用行動來證明他的信念。在去年十月底,邱金士邀集盧朝奉、江得洋等五位好茶村的老人上山,動手整建舊好茶的石板屋。
經過五天的工作,就地取材,先將國寶級雕刻師力大古的住宅恢復舊觀,並另外修建好四戶住宅。
這些矗立在舊好茶的石板屋,它們看過好茶族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如今多數雖已傾圮,但不容置疑的是它們的確有過光輝的歷史。
站在舊好茶的石板屋前舉目前望,北大武山高高在上,東方為霧頭山,並隔南隘寮溪與排灣族筏灣部落遙遙相望。

新好茶人口外移情形嚴重,留在村內的多為老人和小孩。
雲豹的故鄉
相傳好茶部落的始祖普拉奴洋是個出色的獵人,約在六百年前,從台東帶著一隻雲豹溯溪翻山來到霧頭山和北大武山一帶狩獵。雲豹在舊好茶聚落後方兩百公尺處瀑布下的水潭邊不肯離去,普拉奴洋才發現該處真是個好的居住處所。隨後他即回台東帶領親友來此定居,繁衍成部落。
基於這種傳說,好茶族人一向將雲豹奉為神獸,不得獵殺。至於那方水潭,因攸關居民飲水,族人都確實遵守保持潔淨的原則。這個源於井步山的小瀑布,因而成為其他部落欽羨的天賜之禮。
從好茶到舊好茶路程約五公里,順著山勢蜿蜒曲折上行。以全程而言,前後段較平坦,中段落差極大,較難行走。其間有三個休息地點,最後一個位於懸崖之上,旁有棵紅櫸木,樹下整齊排著幾層石板椅。
往昔,紅櫸木區是舊好茶門戶,也是魯凱族好茶與排灣族筏灣兩部落征戰中重要的險地。在此處,可以將山下情景和敵人動靜一覽無遺。因地利之便,此地易守難攻。據說,古時候獵得筏灣和馬兒村排灣族人的首級,一定要掛在該樹上,警示敵人切勿輕舉妄動。
此外,紅櫸木區在好茶文化中扮演重要的地位。它就像中國往昔的「亭」。當族人要下山工作或求學當兵,或外出一段長時間,親朋好友都會送到此地。另外如迎娶嫁到好茶的外地新娘,或是歡迎貴賓好友,也都在此。換言之,舊好茶的歷史,紅櫸木最為瞭解。

紅櫸木區是險要之地,易守難攻,也是出入舊好茶重要門戶。(鄭元慶)
獲致外來助力
舊好茶莊在鼎盛時期,是一強大部落,前清及日據時期都沒受到太多外力的干擾。當它人口日增,又與現代文明接觸後,人口逐漸外移。民國五十到五十八年間,共遷出八十餘戶。
在民國六十八年遷村之後,山上建築因無人照顧而日漸毀損,目前,舊好茶已無人居住。
對於失去舊好茶的魯凱族人而言,同時也等於失去了自我。因此當邱金士提出重回舊好茶的行動後,得到不少熱心保存原住民文化人士的認同與協助。
其中有位執著於魯凱文化的攝影師王有邦,已經花了一年時間,追蹤拍攝舊好茶部落石板屋及一草一木。並曾在去年八月好茶豐年祭活動之中,以圖片展示舊好茶景況,並配以文字解說,希望喚起村民的認同。
山地文化協會會長洪國勝,則經常帶領朋友及對山地文化有興趣者前往舊好茶參觀。希望藉著身歷其境的感覺,擴大一般人對多元文化的興趣。
以宣揚山地文化為主要訴求的刊物「原報」,更經常為文鼓吹這項行動。又因原報的發行人趙貴忠本身就出生於舊好茶,也是舊好茶國小的末代學生,對這個點子當然十分支持,並曾在去年底於舊好茶舉辦「魯凱營」。有不少魯凱年輕人在三天的活動裡,對原屬自己的文化,有更深刻的瞭解。
為了籌措整修的經費,邱金士和趙貴忠印製「重建舊好茶」T恤義賣,希望在政府未正式撥款前,能先修建若干石板屋。

古增秀村長飼養的羊群,對保存石板屋有不良的影響。
生存是最大難題
相較於上述人士的熱心,好茶居民的態度卻比較保留。其實這也難怪,因為敲邊鼓的總是局外人,他們不像村民一樣,需面臨重回舊好茶之後的生計問題。
這也是邱金士在遊說村民時,最無法解答的問題,總不能要村民去喝西北風吧!當然更不可能回到原始生活。
邱金士表示,在平地生活了十幾年,族人學到不少文明事物,這對未來回到山上後的生活很有幫助。上山並不一定要過著原始般的生活,而是要用過去十幾年在平地的生活經驗,綜合祖先的傳統,讓日子過得比現在更好。
至於居民要如何才能有收入呢?打獵已不可行。邱金士認為或許可利用山坡地,種植高經濟價值作物。有位日本農業專家曾表示,當地土質適合種咖啡,有收成或可解決經濟問題。
他也想到,居民若能做些手工藝品銷售,亦是增加收入之法。
研究舊好茶文化廿五年的屏東師範學院高業榮副教授,對這個點子卻持較保留態度。他表示,以藝術的觀點而言,山地手工藝品或藝術並沒那麼好,目前蓬勃發展的情況,是人們同情弱勢者的表象。如果拿他們和非洲、峇里島、南美洲等外國原始藝術相比,還差一大截。
這一代的雕刻師不比老的好,在文化面臨轉變時,技藝的傳承也呈現青黃不接的情況。但是現在冒出頭的匠師,未必有這種覺悟,對自己作品好壞的鑑賞力不足,總以為刻條百步蛇,別人就會買。若一般人的同情心消失,後果將不堪設想。

列為二級古蹟的舊好茶石板屋多已崩塌,極待整修。(鄭元慶)
保存石板屋文化
其實要想讓手工藝有出路,最好能轉換成現代生活中實用的工藝品,例如木雕可以作成壁飾或煙灰缸等用品。在織布方面,魯凱族的素面布料也可改進花樣,作成桌布、壁毯。
以行的問題而言,目前已修築了一段產業道路,未來政府將續編預算修建,待這條路完成後已可解決了重回舊好茶的一半問題。有人以為道路也不應直通舊好茶,最好只修築到某處,要人們再步行一段路才能到達目的地,以免造成太多外來的污染。
列名為二級古蹟之後,舊好茶有了名正言順的保存依據。
目前最重要的是整修保護石板屋,從高業榮副教授在民國五十六年所繪的舊好茶家屋分佈情況來看,由於是依山形而建,整個聚落十分壯觀;但卻很難在短時間讓外人摸清路徑和住宅間的關係。
這種帶有防衛性的群屋,使敵人很難入侵。此為其特色之一。
石板堆砌而成的家屋約只一公尺高,面陽處為門窗的啟閉方向,冬暖夏涼是其另一大特色。
邱金士除了自掏腰包整修完成五間石板屋之外,未來重建的先期工程,他則鎖定部落北方原屬二頭目安木蘭家屋附近的房舍,包括石板屋的整建,周圍道路的整理,原有木雕及石雕的修復等。
目前遭遇較大的問題是,村長古增秀還在此畜養羊群。羊兒不知保護二級古蹟,隨處踐踏石板屋,使得原本無人居的舊址遭致更嚴重的破壞。
這些整建的規劃,將由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負責。高業榮建議,規劃時要考慮到執行的可行性,更應落實對當地文化、生活的了解,才有成功希望。
而依據邱金士的構想,為了在生活上取得較大的便利,擬以改良式石板屋呈現給族人,以吸引更多的族人回鄉居住,至於整建的費用,政府也將編列預算支付。

邱金士一心為重回舊好茶而努力奔走。(鄭元慶)
保存活的文化
有人以為,回歸部落的勇氣及理想是個好起步,讓村民有較強的歸屬感。尤其是一些在都市工作,常受挫折或無法適應的都市山胞應該會支持。
比較重要的是,如何在具體行動與未來生活的考量中,落實這種歸屬感。如果踏出這一步,卻又無具體作法,反可能造成傷害,因為這終究是台灣山地各族群首度進行的構想和行動。
重回舊好茶可能不難,但困難不在於路途遠近,而在於搬遷之後如何繼續生活下去,並與社會融合。如果一些相關措施及公共設施都能繼續進行,或許這個曾被多數人認為是走回頭路的構想,有它實現的一天。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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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舊好茶之路,艱辛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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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瞰舊好茶全景,中間相思林覆蓋部分為石板屋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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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好茶位於河畔,將成為瑪家水庫集水區而被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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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好茶人口外移情形嚴重,留在村內的多為老人和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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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櫸木區是險要之地,易守難攻,也是出入舊好茶重要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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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增秀村長飼養的羊群,對保存石板屋有不良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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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為二級古蹟的舊好茶石板屋多已崩塌,極待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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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金士一心為重回舊好茶而努力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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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茶村最後一位雕刻師力大古的作品,仍留存在他的舊好茶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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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於井步山的泉水潔淨甘甜,是天賜好茶的最佳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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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工作求學的好茶族人,只在豐年祭和長假期時才會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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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邦長期拍攝舊好茶景物,並於去年好茶豐年祭會場展示,老人們看的津津有味。

好茶村最後一位雕刻師力大古的作品,仍留存在他的舊好茶故居。(鄭元慶)

源於井步山的泉水潔淨甘甜,是天賜好茶的最佳禮物。(鄭元慶)

外出工作求學的好茶族人,只在豐年祭和長假期時才會返鄉。(鄭元慶)

王有邦長期拍攝舊好茶景物,並於去年好茶豐年祭會場展示,老人們看的津津有味。(鄭元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