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盪在教育和商業之間
問:現在活躍劇場的,像屏風表演班的李國修、優劇場的劉靜敏等,當年都是蘭陵的大將,難道十年來蘭陵都沒有想要成立職業劇團,以便充分發揮這些人才的潛力嗎?
金:蘭陵剛成立時,的確是人才薈萃,但老實說,由於付不起薪水,蘭陵一直沒有專屬的職業演員。而且那時我和卓明也有個共識——台灣還沒有成立職業劇團的條件。一是蘭陵自己的編導、演員都還在學習摸索階段,夠不上專業水準;二來,職業劇團就意味著「商業劇團」,像蘭陵一年只推出一兩齣戲的方式是養不活一個劇團的,於是作品要推陳出新、戲碼要多,這對我來說就會很困難。我認為藝術創作是急不得的,強迫自己「為市場服務」,只會使我和我的作品疏離、變質。當然這也牽涉到人才不夠的問題,如果蘭陵有多幾組編導、演員,或許就可以行得通。
經過十年,現在劇場觀眾增加許多,觀眾的胃口也開了,職業劇場是有生存的空間。
卓:其實,蘭陵剛成立時,實在對商業劇場沒什麼概念,為了求普及,票價訂得很低,台北賣座不錯,到了中南部就不行,有時賣座只有台北的三分之一、五分之一。加上藝術指導吳靜吉博士是學教育的,而蘭陵也以小劇場的實驗苗圃自居,所以蘭陵一直擺盪在教育和商業之間。後來和文建會合辦「表演人才儲備訓練班」,還開辦許多短期的訓練班,更逐漸把重心轉移到學員的培訓上,心力分散很多;而元老級演員在可演的戲不多的情況下,分別出國遊學,學的東西又都不一樣,因此「合久必分」是很自然的。
撒下五百顆種子……
問:您剛提到,蘭陵後期花在培訓上的心力很多,但就像「雲門」一樣,真正令觀眾印象深刻的,仍然是元老級的演員,似乎新一代的學員還不太突出,您認為呢?
卓:這和訓練班制度有關。文建會規定每一個學員只能參加一屆(一年),以便讓大家都有機會參加。其實很多學員剛來的時候,根本身體都不會「動」,也不會「放鬆」,更別提演戲了。所以訓練一年,充其量只是「學前教育」,就演員的訓練而言,是絕對不足的。
金:培訓的成果或許一時看不出,但這是扎根,我想不會落空的。現在從蘭陵出來的長、短期學員已經累計約五百人,可以說蔚然一片。常去看演出時,都會碰到他們,而且知道他們有許多人還留在劇場,不管是在台上還是台下。還有很多人出國去學,將來都有助於台灣的劇場發展。
春秋戰國勝過大一統
問:前兩年剛解嚴時,以大學社團為主、直接訴諸社會議題的「前衛小劇場」曾風靡過一陣子。有人說,這些前衛小劇場嚇走了一些蘭陵時代已經培養出來的觀眾;也有人說,如果台灣社會不是一下子「奔放」開來,今天蘭陵或許還能維持得很好。是嗎?
卓:我認為,真正喜歡劇場的觀眾絕不會因「小劇場」而退縮的。而且蘭陵的觀眾層面和前衛小劇場的觀眾層面也未必一致。
金:或許上一波前衛小劇場剛起步時,許多人還不成熟就急著想出來,會有「劣幣逐良幣」的現象,是嚇跑一些劇場觀眾。其實,許多參與小劇場的年輕朋友,都和蘭陵有著或是學生、或是朋友的關係,我們鼓勵他們,但基於蘭陵自由的傳統,我們不會主動給什麼建議。當然,有時候我看到他們演出時的某種「放任」、自以為是,也會和觀眾一樣感到不痛快。譬如硬要一個演員坐在台上不說不動十分鐘,還強調「我就是要製造一種窒息的氣氛」,而不顧及觀眾可能會有的煩躁、無聊等反應。這可能是他們不了解劇場的「文法」,也可能是急於發表的心態,使他們少了一道自我檢討的過程。
不過,若說沒有一下子奔放蓬勃的小劇場,蘭陵就可以維持,或許吧,沒有春秋戰國,就可以維持周朝的大一統。但這又有什麼意思呢?基本上,我不關心此一時、彼一時,誰成功、誰失敗的問題。想當初,直到七十三年表演工作坊成立前,蘭陵一直維持獨撐大局、別無對手的局面,不也很可憐嗎?
苦過的人才樂觀
問:最後,能不能請您對這十年說一些感言,做為結語?
金:我永遠記得在小說「鹿苑長春」中,最後小鹿死掉時,小男孩問:「媽媽,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過呢?」媽媽說:「孩子,這就是成長!」人生就是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的,我希望的人生,不是一帆風順、功成名就,而是不斷有成長,這就夠了。
卓:我認為,蘭陵的出現,只是現象上的一段過程。我常說,早在十幾年前,台灣還是文化荒漠時,就有三棵大樹很突兀地長了出來——雲門、雅音和蘭陵。這三棵樹愈長愈高,但也發現腳下的土地養份不夠,陽光也不夠,使得下面的小草、小灌木長不出來。於是蘭陵和雲門先把自己的餘蔭砍掉,免得吸光了養份、遮蔽了太陽。現在大樹想做的,是彎腰灌溉,讓下面的小灌木們蔚然成林……。一般人關心的,往往是這棵大樹能不能存活,但其實,小樹的成長才更重要。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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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士傑(左)和卓明(右)雖暫別舞台,但仍關心著台灣劇場的一舉一動。(黃麗梨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