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點鬧鐘一響,循著聲音按掉鬧鐘,起床梳洗,「穿白色好?還是紅色好?」站在鏡前挑選能代表今天心情的衣服換上,出門上班上學,開始一天忙碌而充實的生活。逛街、吃飯、滑手機……這些再熟悉不過的生活場景都十分仰賴視覺,但你可曾想過若有一天視力出現問題,這一切將會變成如何?
「歡迎光臨!」、「今天一樣拿鐵不加糖嗎?」推開這間位於台北市光復南路巷子裡的「甜裡開始」咖啡店,一進門一聲朝氣十足的問候,迎來的是撲鼻的咖啡香氣與鍋物濃郁的味道,一旁招呼客人、點餐送餐,忙進忙出的女生正是店主人林佳箴。看著她俐落地在店裡穿梭的身影,讓人幾乎忘記她其實是位左眼只有光覺,右眼視力僅剩0.01的視障者。

身為視障者,不只照顧好自己,更把握生命的每一刻,點亮其他視障者的未來。 圖為盧冠良 (林格立攝)
活力一天就從「甜裡開始」
八個月大時自搖椅上摔落,造成左眼外傷性白內障,必須摘除混濁的水晶體,2歲時,又不慎從遊樂區跌下,右眼的水晶體也因此摘除。水晶體的主要功能是調節焦距,兩次意外後,林佳箴失去對焦的能力,須隨身準備兩副厚重眼鏡,一副看近、一副看遠。日常雖然有些不便,但仍能讀書寫字,視力也還有0.6、0.7,這樣的狀況一直維持到18歲,林佳箴甚至考取機車駕照。同年林佳箴卻發現自己看東西越來越來模糊,四處求醫也找不到原因,直到19歲那年才被醫生檢查出眼壓過高,造成視神經嚴重萎縮,「現在的視力若能維持到40歲就很了不起」,醫生這番話無疑是宣判了她眼睛的死刑,「當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走出醫院,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才回過神來,醫生的意思是這一切有天會變成一片黑暗嗎?」林佳箴回憶說道。
生性樂觀的林佳箴並沒有打擊太久,她開始思考自己未來該何去何從。當時就讀五專環境工程的她,考量原科系必須使用顯微鏡觀察微生物做檢測,十分仰賴視力,自己將來無法勝任。不想為家境並不寬裕的父母帶來負擔,林佳箴毅然決定休學,陸續做過連鎖賣場的餐飲部、與兄姐合開泡沫紅茶店、保健食品直銷,最後在2009年頂下咖啡店,落腳「甜裡開始」。
與兄姐合開泡沫紅茶店時,一切都自己摸索,林佳箴練得一口味覺,只做過茶飲的她對咖啡一竅不通,從頭開始學習咖啡的沖泡,曾經連續打了七八杯奶泡也調不好一杯拿鐵,「到咖啡店無法享受一杯綿密奶泡的拿鐵,覺得很對不起客人。」林佳箴說,不斷摸索能補足視力的方法,用摸的去感覺咖啡的沖泡,聽嗞嗞聲打奶泡,積極克服萬難終在2015年成為台灣第一位考取英國國際咖啡師認證的視障者。

手愛心視障生活關懷協會的夥伴們,前往台灣各地的療養院為住民們按摩服務。(手愛心視障生活關懷協會提供)
樂觀積極的俠女魂
身為全台第一位開立餐飲店的視障者,林佳箴多次獲邀前往視障協會、啟明學校等單位演講,看著台下學生茫然無助的眼神,老師家長擔憂的心情,激起俠女林佳箴的使命感,她心想:「我能為他們做什麼?如果擴大營業,是不是可以增加視障者的就業機會?」於是林佳箴在原有店面的資金尚未攤平的情況下,又拿出積蓄,將隔壁一樓承租開了二店,希望聘請視障者到店裡工作,讓他們在按摩與音樂之外,有另一種餐飲服務的選擇。
在忙碌的店務之外,林佳箴還前往台北啟明學校教授餐飲服務課程,或是在店內舉辦體驗活動,帶領視障小朋友切水果、烤厚片土司、調製茶飲,給家長品嘗他們親手做的料理,證明視障者也有能力從事餐飲,讓父母放心。就像林佳箴說的:「也許我們沒有辦法做到一百分,但我們努力做到最好。」經營一家店對明眼人來說已屬不易,何況是視障者,林佳箴努力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心力,只為讓大家都能品嘗一杯視障者用心製作的美好咖啡。

左起:馮建成、陳育慧、盧冠良、賴保全他們互相扶持,勇敢走出熟悉的環境,一起展開公益環島之旅。 (手愛心視障生活關懷協會提供)
江湖人稱「墨鏡哥」
台灣有將近六萬的視障者,其中約八成為後天失明,疾病、意外、老化等原因都可能導致視力受損。這些中途失明的視障者,也許原本在自己的領域有所專長,但成為視障者後卻被迫歸零。社會大眾對視障者的不了解,環境空間的不友善,讓他們失去了視力,就如同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求職也往往被侷限在按摩、音樂表演等工作。然而人稱「墨鏡哥」的甘仲維,卻不甘於此,積極用能力證明視障者也能一展所長。他目前任職於資策會創新應用服務研究所,致力於開發關懷科技軟體,不只為視障者,更希望能為其他身障者、年長者營造更友善的生活環境,i-AIM手機APP就是他參與其中的成果。
今年36歲的甘仲維是後天失明的視障者,失明前的他是碩士畢業就得到台積電工作邀約的高材生,後來被美國Yahoo公司挖角擔任台灣Yahoo奇摩首頁負責人,每天接受各式提案,分析使用者瀏覽習慣,只為爭取大眾眼睛目光停留的時間。為克服時差問題,甘仲維常常在深夜輪流與美國東岸、西岸的團隊開會,一天工作十個多小時,生活被忙碌而緊湊的工作步調占據,但年輕、事業心旺盛的甘仲維哪裡懂得休息,恣意揮灑青春,不斷忽略身體的求救訊號。擁有高薪工作,感情世界有個交往多年論及婚嫁的女友,精通多國語言的甘仲維,前景一片看好,但此時老天卻對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長時間眼壓過高導致視神經萎縮失去視覺,那年甘仲維29歲。
發病前,甘仲維就一直有頭痛的問題,他都以為只是太累,草草服用止痛藥,直到某天開完會,頭痛欲裂,眼前一片黑,才趕緊就醫。起初醫生診斷為急性青光眼,先以點眼藥降低眼壓,但病情一直不見起色,而後改以開刀治療,有時開完刀稍微恢復視覺,讓他燃起了希望,但都維持沒有多久。反覆脹痛的雙眼影響甘仲維的工作能力,只好暫時離開職場全心治療,歷經兩年,前後開了11次刀,試過無數種療法、偏方,甘仲維的視覺仍宣告不治,從此墜入黑暗的深淵。

盧冠良(前躺者)帶著視障朋友們環島,用感官體驗生命的美好。(手愛心視障生活關懷協會提供)
黑暗中站起,在最暗處看見光
人生正要起步之時雙眼全盲,對甘仲維而言就像被宣判死刑,從懷抱希望到徹底絕望,甘仲維曾想過輕生,「我趁中秋烤肉時偷偷蒐集木炭,但很快就被家人發現。」甘仲維說,現在談起來還能一笑置之的過去,當時都是痛徹心扉的感受。在家人朋友的陪伴下,甘仲維逐漸找回生活自理的能力,失明前他本已在交大修研博士班,他積極向校方爭取復學,成為全台第一位取得資訊領域博士學位的視障者。他參加定向行動訓練,學習用其他感官判斷方位,勇敢拿起白手杖獨自上路,現在的甘仲維,一個人在外租屋,搭車通勤、燒菜洗衣等都難不倒他。
過去做事講求績效的甘仲維,常常部屬話還沒講完,他就已先推翻提案,現在的他比以前懂得傾聽,能同理別人的處境,希望能為其他障礙者多做些甚麼,更將自己在失明路上的跌跌撞撞,發酵成為力量,與友人合力創辦「台灣視覺希望協會」,為中途失明者與其照顧者提供資源整合的服務。甘仲維說:「有些人可能從來沒有接觸過失明的人,不知道怎麼照顧家中的視障者,那種手足無措的心情,我深深體會。」
進入資策會工作後,甘仲維與部門希望推動關懷科技的理念不謀而合,甘仲維的視障身分成了最佳的代言人,運用專業開發了i-AIM手機APP,聘用其他類別的身障者擔任口述影像專員,讓視障者能透過即時影像,在遠端眼睛代理人協助下,尋找物品、辨別文字資訊等,服務視障者也為其他障礙者增加工作機會。失去視力不等於失去品味生活的權利,甘仲維積極推動口述影像工作的專業性,希望推動無障礙化的電影戲劇,在不影響原有音效、台詞下,以旁白的方式描述場景、動作、穿著等,不僅視障者受惠,年長者視力逐漸模糊,也仰賴聽覺來補強視覺的不足,讓障礙者也能欣賞電影。甘仲維表示,障礙者和普通人一樣有食衣住行育樂各方面的需求,透過演講、粉絲頁等向大眾推廣,期望建置更完善的無障礙環境。

有了觸摸顯示器、語音報讀軟體等輔具,視障者也能 使用電腦。(林格立攝)
黑暗中上路
一般人若身邊沒有視障的親友,其實對視障的了解大概僅止於導盲犬、盲人按摩等既有的標籤,但其實視障者的日常生活與一般大眾差不多,出門上班、下班回家,只是因為視覺上的不便,大多數的視障者會害怕而不敢離開熟悉的環境,大都只往返家中與工作地點,將數十年的生命活得像同一天。
今年四月間一支由視障者組成的環島隊伍,用他們擅長的按摩,展開一趟公益旅行,盧冠良、賴保全、馮建成、陳育慧4人互相扶持,全盲或重度弱視的他們在沒有明眼人的同行下,獨立完成9天的環島旅行。他們勇敢走出熟悉的環境,前往台灣各地的療養院,為老人、身障者按摩服務,這趟旅程也在台灣青年基金會以及募資群眾的贊助下,拍攝成紀錄片《黑暗中上路》。
片中的他們去了恆春海邊感受沁涼的海水、綿軟的沙灘,用聽聲聞香的方法逛夜市。他們用拍立得為彼此留下回憶,也許不到位,也許不精準,但卻真實而深刻。旅程中他們偶而迷路,有時錯過火車,但絲毫不動搖他們環島的決心。「平常就只有工作按摩,有了這個機會才能出去走走,而且還能為其他人服務。」陳育慧興奮地說。

林佳箴(左)相信只要努力就能克服困難,身旁是與她一起打拚兩年的視障夥伴徐雅婷,邀請大家一起到「甜裡開始」品嘗她們用心製作的美味餐點。
手牽手,串連心與愛
發起這趟公益環島的是手愛心視障生活關懷協會創辦人盧冠良,今年28歲的他天生全盲,幼時中耳炎導致聽力受損,雖然身為障礙者,但他從小就有個公益夢,希望自己不只是手心向上接受幫助,更能手掌朝下回饋社會。在多年的醞釀籌備後,在2015年成立手愛心視障生活關懷協會,不僅為視障者媒合工作,提供生活上的扶助,更帶著視障者關懷其他弱勢團體。
正向又充滿好奇心的盧冠良在2015年獨自進行兩次公益環島,他發現療養院裡的住民會因為他的按摩陪伴而開心,但一個人力量有限,而且聽力不好的他常常和爺爺奶奶們雞同鴨講,心裡就冒出想帶視障朋友來的念頭。旅途中曾在療養院裡遇到一位十多歲因腦性麻痺而肌肉萎縮的患者,更讓盧冠良覺得自己其實很幸福,雖然眼睛看不到,但還能到處走;而那位女生該是在學校念書的年紀,卻只能終身守在療養院的輪椅上,任由生命凋零,於是他暗自決心一定要回來。
問盧冠良自己環島會不會害怕,他開朗的說:「失敗是一種樂趣,體驗是一種學習。」視障者也有逐夢的權利,不該被侷限,因而促成今年的環島,在這趟旅程後,盧冠良一行人更在今年夏天搭飛機前往泰北,為育幼院裡的小朋友服務。
紀錄片真實呈現了視障者的生活,他們也會邀集朋友來家中煮火鍋,一起彈琴唱歌,他們不訴諸悲情,而是將生活真實的樣貌帶到眾人眼前,讓社會對視障者有更多的了解,也能有更多的包容與關懷。
我們總是渴望擁有自己缺少的東西,習慣用物質將生命填滿,但在林佳箴、甘仲維、盧冠良等人的身上,我們看到生命積極的韌性,他們身為視障者,不只照顧好自己,更把握生命的每一刻,努力為台灣打造更友善的無障礙環境,期盼大眾能多些關注與投入,每個人的小小善意都能化成微光,在黑暗中凝聚成燈塔,閃耀最燦爛的希望之光。

身為視障者,不只照顧好自己,更把握生命的每一刻,點亮其他視障者的未來。 圖為林佳箴。

身為視障者,不只照顧好自己,更把握生命的每一刻,點亮其他視障者的未來。 圖為甘仲維。

開朗正向的林佳箴在台北啟明學校教授餐飲服務課程,分享自身工作經驗,期望讓視障孩子有更多元的就業發展。

「甜裡開始」的工作者皆為視障朋友,他們相信人們的美好善意,在櫃檯上放著銅板與鈔票,讓大家自行找零。

手持白手杖勇敢前進,甘仲維相信只要營造更友善的工作環境,視障者也能一展所長。

甘仲維失明後,弟弟甘仲瑜(右)辭去在外商公司的職務,協助處理台灣視覺希望協會的工作,兄弟倆結伴同行,一起為視障者努力。

任職於資策會的甘仲維,運用資訊專業協助開發關懷科技軟體,i-AIM手機APP就是他參與其中的成果。

i-AIM手機APP的開發,就是希望聘請如脊髓損傷患者等行動不便的身障者擔任眼睛代理人,透過視訊為視障者報讀訊息,也為身障者創造就業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