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在轉變,社會在進步,中國女人傳統上三從四德的形象似乎也得改塑了。事實上是,目前我們的社會裡有愈來愈多的年輕女性,她們學有專長,有能發揮所長的工作,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們幹勁十足,對工作狂熱,對生活亦充滿熱愛。這種獨立、自信、積極的態度,不僅對推動國家社會的進步極有貢獻,亦使得她們自己成為許多行業中的佼佼者。於是,「女大當嫁」這個問題在她們身上就顯得無足輕重了。她們不是為了單身生活的逍遙自在而不結婚,也不為了逃避什麼而去結婚,她們所堅持的是,不論結婚與否,一定要把個人的價值活出來。
說改行就改行
學的是獸醫,又到日本東京農業大學拿到「雞的育種」學位,卻在二十八歲的「高齡」,毅然拋開了一切,進入東京寫真專門學院改學攝影,這就是女攝影家王信的「傳奇」故事。
在攝影圈提起王信,很多人馬上想到:「哦!那個搞照相的小女孩!」的確,短短的頭髮,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身高,王信看起來的確像個「小」女孩,不過這個「小」女孩在攝影上的表現可一點兒也不小。
五年前,她在日本東京舉辦第一次個人攝影展——「訪霧社」,曾經受到相當的矚目,不僅是因為她將霧社特有的風土、人情,經由照片表現無遺,更因為她所選擇的主題——「霧社」,曾經是日人屠殺台灣山地同胞最多的地方。
當照片在東京銀座展出的時候,王信毫不客氣的用文字將日本竊據台灣期間,日本警察奴役山胞、欺壓善良,以致引起霧社山胞的反抗和日本人屠殺山胞的經過,詳詳細細地寫在展覽會場的四周。有一位日本老先生對她說:「看了這些照片,我真是覺得心痛,也感覺內疚。」
頭角嶄露
那是一次成功的個展,使得剛畢業於東京寫真學院的王信,在日本攝影界中嶄露頭角。日本「攝影藝術」雜誌評論她的作品是「給人印象深刻的報導攝影。」「每日攝影」雜誌也評論說是「很成功的報導攝影展」。
當時,寫真學院的老師、同學都勸她不要回國,留在日本繼續求發展,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我是中國人,我的照相機要為中國的風土文物留下記錄。」懷著這份理想,王信回到了國內。
在日本求學的時候,王信曾經看過一位日本攝影家出的書「雪國」,介紹東京北部一個小鎮,那埵]為交通不便,天氣寒冷,居民生活非常困苦,但相對的他們也保存了許多傳統的民俗。有好幾年這位攝影家每到冬天就去到那裡,細心拍下那個小鎮的風土、人情與其蛻變的過程。這本書給王信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也使她憶起了多年前在山地教書的那段時光。
圖為王信及她的攝影作品「蘭嶼風光」。
淳厚樸實的山中歲月
那時,她在霧社農校教書,學生都是山胞,課餘她常和學生一塊兒爬山釣魚,或者翻山越嶺到學生家去做訪問,和山胞相處得非常融洽。山胞家中閹豬、閹羊也常找她去幫忙。霧社住的大都是泰雅族山胞,他們思想單純,民性淳樸好客。王信發現他們生活中有許多優秀的傳統和技藝,隨著年輕山胞的移居平地,而逐漸消失。於是她興起了拍攝傳統山地生活形態,為山地文化留紀錄的念頭。
王信會說日語和台語,因此,她在山地來去自如,沒有語言上的障礙。她到山地去,有時是事先和學生聯絡好,有時找不到熟人嚮導,她就單槍匹馬前去。五年來,她的足跡遍佈南投、新竹、屏東、嘉義、花蓮、澎湖和蘭嶼等有山地同胞居住的地區。她的鏡頭埵釣諨悸漲扆人,有泰雅族婦女織布的情形,有穿丁字褲的蘭嶼男山胞,也有用布包著頭,祗露兩個眼睛在外面的澎湖漁家女。她打算將泰雅、賽夏、邵、布農、魯凱、鄒、排灣、卑南、阿美和雅美等台灣山地部落的生活情形,一一都拍錄下來。
很多人都不禁有同樣的疑問:一個女孩子隻身到偏遠的山地工作,會不會有什麼不方便?
盡情工作,並無阻礙
王信的答覆倒是很出人意料,她說:「在山地,我從來沒有碰過釘子。在平地,倒是常常遇到難題。」
她舉例說,有一次她到屏東大社去拍排灣族生活的情形,當地她一個熟人也沒有,走在半途又迷了路,於是向一位路上遇見的山地少女問路,那個少女不但清清楚楚指點她怎麼走到大社,還邀她到大社後住在她家裡。盛情難卻之下,王信答應了。第二天,村堛漱H知道那少女家來了客人,一傳十,十傳百,有的去捕魚,有的去抓蝦,紛紛送到那少女家中幫她款待客人。
臨走的那晚,王信覺得打擾了好幾天,很不好意思,於是買了幾瓶啤酒回報。那知那少女立刻把鄰人都叫到她家中,大家一面談笑,一面喝酒,杯子不夠用,大家就輪著喝,那種豪放不拘小節的粗獷作風,使王信也豪興大發地暢飲了起來。最後,她終於醉倒了,不僅是酒醉了她,更是山胞的熱情醉了她。
用心靈拍照
王信從事報導攝影工作已經七、八年了,她認為報導攝影除了忠實的作記錄外,自己主觀的見解也應該表現在作品裡。換句話說,就是攝影者應該用心靈有系統的來詮釋她所拍的東西。因此她常以一系列的照片來報導一件事情,或是用一系列的照片來說一個故事。
譬如,王信在拍攝蘭嶼雅美族山胞的生活情形時,她拍了很多雅美族人用手造船、用手張網捕魚、用手造屋、用手做器皿、用手種芋頭……的照片,她要讓大家看看這毋須靠機器,全然建立在雙手上的生活,是多麼地真實和踏實!她也要大家看看山地人並不像大家以訛傳訛的那樣好吃懶做、不務正業,他們是簡單、淳厚的一群,並且也有勤奮、努力的一面。
儘管王信相當讚許這種自然的、原始的生活方式,但是她並不避開山地同胞羨慕平地高度物質文明的心態,她忠實地拍下了雅美族山胞生活的鏡頭,她沒有作任何批判,只是把問題呈現在觀眾的眼前,留給大家去自行思考。
兼具報導性和藝術性
觀看王信的作品,你會發現她不僅具有新聞記者的敏銳和正義感,還兼有藝術家的主觀和創作。她的作品可以很深刻地告訴你一些東西,當然,你的感性愈高,就愈能和她的作品「靈犀相通」。
這些年來,王信除了拍山地同胞,還拍人物。前不久,她曾替在美國加州史丹福大學任教的名作家莊因拍了幾張照片,結果莊因的岳母林海音女士看了之後,忘情地嚷著說:「對,對,對,莊因就是這個樣子!莊因就是這個樣子!」
的確,認識莊因的人看了相片之後,都會說莊因就是這個樣子。因為王信不但拍下了他的形態,還拍出了他的神韻、他的個性。
不過,拍人物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就拿替莊因拍照來說,王信在拍照前一天的作家聚會中,就觀察了莊因很久,也用心聽他講了很久的話。第二天拍照的時候,又請莊因約了一位最好的朋友來,兩人把臂歡敘之際,王信在一旁頻頻按下快門,就這樣抓住了莊因最自然、最真實的一面。
崇拜一位對人類充滿關愛的攝影家
王信最崇拜的一位攝影家是已去世的美國「生活」雜誌的攝影尤金.史密斯。
她說:「尤金.史密斯是一位能充分發揮人類愛的攝影家,他曾經前往日本九州島的水敓齱A以三年的時間記錄當地飲水被一家化學工廠排出來的水銀汙染,導致居民中毒的悲慘實況。雖然史密斯在當地曾幾乎被暴徒打瞎,但他仍然在一九七五年出版『水捸z一書,詳盡報導這個悲劇。結果他的作品引起了全日本,甚至全世界注意工業廢水汙染環境的問題,並且設法謀求防止之道。日本法院並且判決這家工廠對所有受害者賠償三千八百萬日元。」
王信還很欣賞尤金.史密斯出版的「鄉村醫生」和「西班牙小村」。前者是報導一位年輕的醫生,把自己的青春奉獻給一個沒有醫生的落後村子;後者是揭發在法西斯主義壓制下的西班牙小村的慘狀。
要學他發揮愛心
王信說:「尤金.史密斯的照片都是用『心』拍出來的,因此他的照片媮`有些什麼在悸動,直扣人心弦。我希望也能像他一樣,拍攝出有深度、有影響力的作品,不僅證明報導攝影的力量,更進而糾正人類在某些方面所造成的錯誤,改革社會上一些不合理的現象。」
在攝影的領域媢騁了這麼多年,王信一直是灑脫自在的,一套釘了許多口袋的牛仔裝,一個黑色裝滿照相器材的大背包,一雙軟底運動鞋,是王信的「註冊商標」。她常常為了拍照,在深山、在海濱,一待就是一、兩個月。照了照片回來,又不眠不休地躲在暗房內沖洗。對攝影熱衷,使她幾乎無暇去考慮婚姻的問題。
她是這樣說的:「我對結婚的看法是,得先自忖看看能夠付出些什麼,不能為了想要得到什麼而結婚。你若覺得實在不能給對方什麼,就不該隨隨便便去結。我是不可能為了趕回家給先生煮飯而放棄攝影的,所以我只好暫時不考慮結婚。」
即使在現代,中國女人仍是比較服膺傳統的,王信可以說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新女性,她不但想法特別,某些行為也與眾不同。譬如,她從來不抹粉,不塗口紅,也沒有人看過她穿裙子。華視「今天」節目的製作人薇薇夫人曾邀請她在電視上教攝影,她也是照樣一件襯衫、一條牛仔褲,脂粉不施地上節目。
何不以個性取勝
她說:「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女性一定得穿裙子,抹脂粉?如果說不這樣打扮就沒有女人味,對男人就沒有吸引力,這種想法不是太荒唐了嗎?人不應該以『性別』取勝,而應該以『個性』去吸引人。我從不認為男性一定優於女性,所以我最反對把『男子氣』、『男性化』等形容詞冠在那些有主見、能獨立的女人身上。這樣一來,不是等於認為女人要像男人才算有用嗎?」
曾經有人稱呼王信是「快樂的單身女郎」,王信也不以為然,她說:「我和家人住在一起,還有很多的親戚朋友,怎能算是單身女郎呢?反倒是有些結了婚的女人,婚後停止和所有的朋友來往,切斷了一切的社會關係,全心全意都繫在先生、孩子身上,她們的生活枯燥單調,她們才是在過單身生活,是已婚的單身人哪!」
凡是三十歲以上而未結婚的女性,幾乎都會遭到一些困擾。例如親友的探問、別人奇異的眼光甚至熱心人士的好心撮合等等,王信怎麼樣呢?
在工作中找到了歸屬
「我當然也常常會遇到些尷尬情況,可是久而久之我已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我、怎麼看我了。別人問我怎麼還不結婚啊?我就乾脆把我想的道理,坦坦白白地告訴對方。我覺得對這些問題不必躲躲閃閃,也不必太敏感,堅持自己的原則,不要因為外在的壓力,自己先亂了陣腳。要多關心別人,多交朋友,好好地工作,建立自我的價值感,這些壓力自然就慢慢消失了。
個性堅毅,對事情有獨特的見解,工作時無限狂熱、全力以赴,而且自信十足,這就是王信。她是中國現代女性的一個新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