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社會一本清楚的帳簿

上班快遲到了，車子卻走一下、停兩下；從巴士窗口，居高臨下地望出去，長龍似的車陣一部連一部。唉！又是個塞車天。

台北交通堵塞的情形好像一年比一年嚴重了，路上盡是小汽車。車子多了，道路自然不夠；增闢道路花的是全體納稅人的錢——奇怪，沒開車的人為什麼也要付一份？

這類莫名其妙的負擔，其實每個人每天都在支出，只是很少人去注意。

翻版錄音帶公然叫賣，誰賺了？誰賠了？（鄭元慶）

你吃西瓜我吃皮？

有句古話說：「吃不窮，穿不窮，不會算計一輩子窮。」

所謂「算計」，就現代的話說，可以解釋為「成本效益分析」，也就是考慮一件事情，比較它的利害得失，只要划得來——效益大於成本，就值得去做。

例如你想買部摩托車，買車的錢是要付出的成本；騎車可以省下等車、塞車的時間，就是效益。如果你認為這筆錢值得花，就可能買下摩托車。大致上，這是每一個人在做每一件事情前的考慮。

但是，這樣的考慮並不是很周延。西方學者在本世紀初提出「社會成本」的觀念，認為在經濟活動中，生產者與消費者所應支付的不該只是「內部（私人）成本」，應該再加上「外部成本」，才能真正反映所有的成本。

以騎機車的例子來說。機車可能產生的空氣、噪音汙染，以及造成的交通擁擠，就是機車帶來的「外部成本」。這部分的成本，消費者本身沒有直接支付，而是由社會大眾平均分擔，形成不公平、不合理的現象。

攤販一多，髒亂也多，交通受影響，在在都是「社會成本」。（鄭元慶）

納稅人成了受害人

類似這樣的「社會成本」，散見在我們的日常生活。

是不是覺得天氣一年比一年熱？研究指出，都市空氣漸趨悶熱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冷氣機使用量的增加。大量的熱氣從室內排放到戶外，由於它無色、無臭，大多數人就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替那些享受冷氣的人分擔了「熱汙染」的成本，使得一些原本不一定需要裝冷氣機的人，無法忍受逐漸升高的氣溫，也由一個受害者轉變為汙染者。

又如攤販的問題，許多人用實際的購買行為去支持它的存在時，大概不會想到，攤販造成的髒亂、交通擁擠的成本，為政府添加了一筆花費——其中正包括你納稅的錢。而這筆錢可能原應用來做你可以享受得到的地下鐵或公園。於是，從攤販那兒你好像買到便宜貨，其實迂迴地替他負擔了原應他自己支付的成本。

近些年來，獨門獨院的歐式洋房成為消費者的「新寵」，引起建築商一窩蜂將目標轉向市郊山坡地。濫墾的結果，對水土保持造成嚴重的破壞。一陣豪雨剛過，房內的主人也許正端著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欣賞窗外雨過天晴的景緻；山下的住戶卻為清理滿屋泥沙，忙得團團轉。

吹冷氣，排熱氣，涼了屋裏，熱了室外。

「社會成本」價格昂

最近還有一個報告指出，屏東縣內有五個鄉鎮，因為養殖草蝦抽取地下水，造成嚴重的地層下陷，面臨海水倒灌、土壤鹹化的危機，每年所要支付的「社會成本」高達新台幣一百零八億元。

一百零八億元，相當於興建一座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費用，卻因錢不是直接由每個人口袋掏出來，又讓納稅大眾分攤了，幾乎沒有任何平白花錢的人表示過心疼，許多人甚且不知情。

但讓社會大眾花錢，還不是最大的害處；有些影響更深遠。

例如：市面上充斥的各色盜版錄音帶、書籍、電腦軟體，售價都只有正版產品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總能吸引購買者。表面上，消費者和盜版的廠商是獲利了，因為他們不必支付版權所有人在創作過程中所付出的成本；但結果，正版廠家血本無歸，創作者不能生活無虞地安心創作，他們是直接的受害者；再沒有好歌聽、好書看的社會大眾，則是間接受害者。

行政院政務委員李國鼎在民國七十年的一場演說中曾經提出，台灣卅年來快速的經濟發展與社會變遷，在群己關係上所以未能建立新的標準，「主要因為低估了自己行為對社會發生的不利影響，及對他人的利益發生的損害，或者明知損及他人的利益，但是由於所侵犯的是陌生人、非確定的第三者，也就安然為之，不以為恥。」

因此我們常常可以看到，許多人將樓梯口當成自己的儲藏室；巷子內選一塊地，劃了線，就成了私人的停車場；寺廟為了慶典，徹夜鑼鼓喧天；癮君子不顧別人的健康，在公共場所盡情噴煙。

二手煙使其他人共擔健康的風險。（鄭元慶）

算清成本，解開經濟與環境之結

目前國人在保護自己的權益，不願為人支付「社會成本」方面，著力最多的首推環境保護。

我國在開始發展經濟時，一切為出口、為賺外匯，不僅靠便宜的勞力，工廠廢水、廢料的處理也能省則省，環境汙染所產生的社會成本，實際上是由全體國民分擔。

中國生產力中心總經理石滋宜表示，就國際貿易公平競爭的角度來看，我們並沒有認真地將社會成本做一個評估，因此廠商的成本降低了、競爭力增強了，造成所謂的「假成長」。

代價卻是昂貴的。除了企業因不斷有利潤，不必改進以求生存，造成我國經濟轉型遲滯外，汙染的後果也一一顯現。

像桃園觀音鄉高銀化工造成的鎘汙染，使當地居民無水可喝、農地廢耕，並罹患重病，或因而死亡；而最後收購汙染地區的錢，高銀化工只負擔了一部分，大多數的損失還是政府由人民的稅收來支付。

於是有此一說：我們的國民生產毛額（GNP）實際上等於垃圾（Garbage）、噪音（Noise），加上汙染（Pollution），道出了在經濟成長上付出的代價。

道路是公益建設，兩旁的住戶卻增加了噪音與空氣汙染的負擔。（鄭元慶）

成本還給汙染者

中華經濟研究院副研究員蕭代基認為，成本與效益事實上是同時存在的，例如說搭橋、開路，有人因而得到交通上的便利（社會效益）；兩旁的住戶卻因為交通流量的突增，增加了空氣、噪音汙染的負擔（社會成本）。

近年來的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之爭，也可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成本、效益，都攤開來看，才可以得到真相」，他表示，把社會要付的成本算清楚，再和會得到的效益相比，只要效益大於成本，就值得決策者考慮去做。而且由於社會效益和社會成本同時會產生，受益者也應補償受害者的損失，以維持公平、合理的共存模式。

台灣電力公司環保處處長羅光楣認為，過去由於法律訂的不夠嚴，造成的環境汙染，已累積了相當的社會成本，突然要政府或企業來付，短期內的無法適應是可以預見的。而目前可以看得到的一些環境整治，還是政府做得多，企業界做得少，他認為這個現象，急待法令的頒佈與執行來改善。

「政府在預算的支出與分配上，應該是用在最有效率、對人民最有利的地方，而不是替一些企業家支付社會成本」，羅光楣說。

實施「汙染者付費」的制度，或許能減少保特瓶的汙染。

汙染者與受益者付費

為了確立社會成本支付的責任制度，國外有所謂「汙染者付費」的觀念，能事先做防治的，先對汙染做一次過濾，其餘超出汙染標準而排出的部份，對受害者做一個事後的補償。這就是將「外部成本內部化」，使企業的成本與效益更接近淨值。

如此一來，對企業而言，在衡量防治汙染所要支付的成本下，自然會放棄重汙染的工業，而將可減少公害的形成；對個人來說，如果對一些足以嚴重汙染環境的用品，如塑膠袋、保特瓶課徵重稅，將可減少這些用品的使用量及隨意丟棄行為。

其次是「受益者付費」的觀念。例如垃圾處理、景觀維護等對社會公益有益的措失，受益者即應以付費的方式，提供誘因，鼓勵從事。

以停車為例，如果受益者付費的觀念能得到共識，提供足夠的誘因，鼓勵私人興建停車場，對於停車場不足、隨意路邊停車、妨害交通的現象即可改善。

品質是有價的商品，羅光楣認為：「大眾應該瞭解，你要什麼樣的生活品質，就得付什麼的錢。」

濫墾山林，公害無窮。（鄭元慶）

賺了外來錢，丟了門口田

蕭代基則認為「以汙染者付費抑制公害，以受益者付費鼓勵公益」，是兩項維護環境品質的原則。

過去有一句話「賺了外來錢，丟了門口田」，警惕人們不要看到成就，忽略了老本。這句話現在正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