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卡通影片中,有隻長嘴、長脖子的白鸛鳥,遠遠地從天空那一端送來小嬰兒。如果說白鸛鳥代表西方社會的「送子觀音」;那麼,貓頭鷹就是台灣布農族嬰兒的「守護神」,而且至今仍應驗如鑿……
十八年前,還是公路局車掌小姐的邱美惠和朋友到南橫遊玩,遇到了愛山的歐建華,兩人一見鍾情,婚後她就隨著先生從平地搬到布農族的山地部落定居。
不久,邱美惠懷了第一個寶寶。由於住家四周環山,到了晚上總會聽到貓頭鷹叫,還常在屋外樹上見到貓頭鷹徘徊佇留,後來鄰居布農族婦人告知,貓頭鷹是布農族嬰兒的守護神,每當家中有婦女懷孕,一定會有一隻貓頭鷹在樹上徘徊、啼叫。
邱美惠幾年後再懷第二、第三個孩子時,仍然有貓頭鷹在她家屋頂上徘徊、啼叫。鄰居總會對她說:「昨天晚上聽到你家的貓頭鷹在叫喔!」讓她驚訝的是,布農族人還可以從啼叫聲判斷嬰兒是男或女,鄰人對她三胎孩兒的判斷居然都應驗。
邱美惠覺得貓頭鷹故事最可愛的是,雖然貓頭鷹是布農族的吉鳥,但對她們這家漢人卻「不分種族」,一視同仁的進行守護,直到嬰兒平安出世才離去。
你的貓頭鷹叫了嗎?
邱美惠和先生住在南橫公路上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利稻村,這個中央山脈擁抱的平原是一個布農族村落。走在這個五十多戶、三百多人的聚落,若是問起「你知道貓頭鷹的故事嗎?」村人幾乎都能說上一點與貓頭鷹相關的經驗。五十六歲的布農婦人余娘妹說,從小媽媽就告訴她們「不能打、不能殺、不能吃貓頭鷹」,家中九個兄弟姊妹,每次媽媽懷孕都飛來一隻貓頭鷹。
長久居住在自然山林中的台灣原住民,由於缺乏文字記錄,往往透過家族記憶和族人口口相傳,來了解自己的歷史文化。
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曾經在布農族人方有水的協助下,口述記下族中老人的記憶,完成《布農》這本書。書中記錄布農族的傳說神話和生活習俗,其中有關鳥的傳說不少,例如全身羽毛黑色,讓紅嘴更顯突出的「紅嘴黑鵯」,在遠古大洪水時代,飛越高山銜來火種才讓族人可以取暖、有熱食可吃,得以延續生命。
雖然《布農》一書中並沒有特別提及貓頭鷹,但玉山國家公園塔塔加管理站技工方有水說,貓頭鷹故事是布農族人生活中的一種吉祥預兆,直到現在他們都深信不疑。
以他個人經驗為例,還不知道太太懷孕前,有一天他和太太到觀高砍草,聽到一隻領角鴞(貓頭鷹的一種)在叫,他回去帶太太到醫院檢查,果然已經有孕。不過,方有水表示,太太懷第二、第三胎時,沒有再看到貓頭鷹,他認為,貓頭鷹不一定每次都會來,但只要聽到貓頭鷹在住家附近,就表示一定有人家「有喜」了,他笑說,「後面的孩子不用貓頭鷹,用超音波了。」
布農人的「超音波」
貓頭鷹的「超能力」還不只是預告送子,有些布農族人還可以從貓頭鷹的行為,分辨出胎兒的健康情形。
「布農文史工作室」的胡金男住在台東縣延平鄉,他說,有一回在住家附近聽到貓頭鷹叫,他就帶太太去檢查,果然已經懷孕一個月,他還和太太打賭說是男孩。從太太懷孕後,這隻貓頭鷹就一直在住家附近徘徊,到了第五個月時,卻飛走了,他直覺小嬰兒大概有異狀,帶太太去醫院檢查,醫生診斷母體的血醣太低,嚴重時母體可能會因休克而導致胎兒胎死腹中,經過控制飲食治療,第六個月貓頭鷹又飛回來了。
布農族人又是如何從貓頭鷹叫聲,分辨嬰兒是男或女?
「雄厚的呼呼叫聲,就是男孩;又細又尖的叫聲就是女孩,」胡金男說,若尾音帶有雜音代表女孩子愛說話。
高雄縣桃源鄉衛生所主任田雅各,三年前結婚,他曾經把期待新生兒的心情寫成「等待貓頭鷹的日子」一文。田雅各和太太成婚不久,好幾個夜晚他就坐在住家草坪上,遠望對面山坡的梧桐樹,靜靜等待貓頭鷹的「旋律」。
不過田雅各判別貓頭鷹叫聲時,出了一點「小差錯」。他認定「像女孩撒嬌般妞妞、妞妞的聲音」,應是女兒;但媽媽卻說這隻貓頭鷹不是他們家的,而是一百公尺外鄰居家的。結果「薑還是老的辣」,鄰居生了女兒,他生了兒子。
等待貓頭鷹的日子
田雅各還把一則族人所說的貓頭鷹故事,用小說方式寫出來:布農青年馬掃烏到家族的獵場打獵,在森林中守了一天一夜,只找到幾朵香菇,失望的走到附近的相思樹下,他大聲喊叫表示平安到家,不料樹上一陣騷動,一隻大鳥被嚇得飛到另一棵樹梢上,縮成一團。
馬掃烏像隻飢餓的獵狗般動作敏捷,迅速站穩後拉滿弓射向大鳥,箭弦彈動的聲音尚未消失,大鳥重重的肉體與樹幹平行掉下來,他趕緊拾起大鳥,抬起胸膛吹著口哨回家。那天晚餐除了小米飯外,再配上香菇及鳥肉,他們享用了豐盛的一餐。
月亮越過天空的中線後慢慢向西方傾斜,馬掃烏的太太阿布斯因下腹疼痛而醒來,流了一身冷汗。
天一亮,兩人急忙去找巫師。巫師聽後,表情嚴肅地責罵他們,「貓頭鷹是護嬰的吉鳥」;對阿布斯更大聲咆哮,不應該吃貓頭鷹。阿布斯和馬掃烏明白自己犯了大錯,也失去了孩子,他們遵照巫師的指點,回家進行了懺悔儀式。
經過一年,阿布斯的肚子卻仍沒消息,他們再次拜訪巫師。巫師被他們的誠心感動,仔細地用茅草拂拭阿布斯身體,除去身上不能生育的障礙後,巫師請他們回家等待。
一天早晨醒來,馬掃烏高興地對阿布斯說,他要到附近部落尋找失去親人的孤兒,他相信這是老天為他想出取得孩子的辦法。馬掃烏翻過兩座山,來到一個遭到異族偷襲的部落,看到生下不久就失去父母的尤哈尼,經族裡長老同意,他帶尤哈尼回家養育。
經過許多日子,尤哈尼的頭已經高到馬掃烏的肚臍,有一天他貪玩晚歸,不敢進家門,就躲在院子外的樹下,下沈的黑夜讓尤哈尼很害怕,突然樹上出現鳥叫聲,他探頭尋找,正巧被出門尋找他的馬掃烏撞見。尤哈尼指著樹上的鳥,馬掃烏終於看到他期待已久的吉鳥,內心的陰影也被貓頭鷹的叫聲吹散了。
天生萬物以養人
「布農文史工作室」的胡金男則採集到一個觸犯「不傷害貓頭鷹」禁忌的現代故事。族裡一位七十歲的巫師告訴他,年輕時和太太大吵一架後,怒氣沖天打下一隻貓頭鷹,不久,田裡的牛就發狂地拖著耕作的犁撞上巫師太太的肚子,從此她就無法受孕,兩人一直也都沒有孩子。
依照布農人的解釋,「巫師應該更尊敬族裡的風俗,所以對貓頭鷹有不敬的行為,懲罰也比別人重,」胡金男認為。
長時間和自然山水為鄰,原住民對於自然變化和現象,一直懷著敬畏的心理,不少原住民也都有從鳥兒種類和飛行的方向來占卜的習俗。但胡金男強調,貓頭鷹叫不同於「鳥占」。鳥占是判定族人出外打獵、播種、築屋各種行為吉凶的準則;貓頭鷹則是喜訊的「象徵」。
研究黃魚鴞的孫元勳表示,原住民關於貓頭鷹的傳說有許多差異,例如蘭嶼的居民看到蘭嶼特有的「蘭嶼角鴞」時,就好像漢人看到烏鴉一樣,認為是不吉祥的象徵;北部烏來地區泰雅族則認為,貓頭鷹是他們祖先的化身。孫元勳在美國念書時,班上一位來自非洲波扎那的同學告訴他,他們族人認為白天看見貓頭鷹,也很不吉祥。這一點或許和貓頭鷹是夜行性動物有關,照理白天應該不會出來覓食,所以十分反常。
至於為什麼從貓頭鷹的叫聲就可以判斷新生兒的性別?胡金男認為,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也無從解釋;「如果去問老人家,他們會說,本來就這樣。」
中研院民族所副研究員黃應貴曾為研究而走訪布農族各部落,他的田野經驗是「貓頭鷹的故事相當普遍」。至於布農族人認為貓頭鷹叫聲可以辨別嬰兒性別,且相當靈驗,在他看來「所有神話傳說都一樣,不準的就忘掉,在心理學上稱為結構性遺忘,」所以只有靈驗的故事流傳下來。
孫元勳表示,貓頭鷹在求偶時,雌雄會發出不同叫聲,但沒有人對貓頭鷹能判定嬰兒性別的問題做過實證研究,他認為這是「機率問題」,小嬰兒只有兩種性別,可能正好布農族人聽到尖銳叫聲的都生女兒,就把這兩個現象聯想在一起。
孫元勳接著說,他太太生產前去照超音波,醫生都說是女孩,臨產前又改口說是男孩,結果生下女兒。看來,貓頭鷹叫聲既不似超音波儀器那麼冷冰冰,判定性別也不比超音波差,他倒是想建議各大醫院多種些樹,養幾隻貓頭鷹,說不定更能節省醫院成本。
布農族人胡金男則另有一說,「動物具有人類智慧無法解釋的超能力,如果硬要從科學角度來解釋,母體就是一個大磁場,而動物對磁場又特別有感應吧!」
p.55
位於台東南橫公路上的利稻村,是一個布農族村落,布農人相信只要聽到貓頭鷹叫,就表示附近一定有婦女懷孕。(左圖為橙紅色眼睛的領角鴞,梁皆得攝)
p.57
邱美惠和先生在利稻村經營一家雜貨店,她說懷孕時,鄰人總會對她說:「昨天聽到你的貓頭鷹在叫!」
p.58
布農人從貓頭鷹叫聲分辨出將生男或生女,雄厚的叫聲會生男孩;尖細的叫聲會生女孩。
p.60
貓頭鷹,生物學上所謂的「鴞形目」,台灣共有十三種。鳥類圖鑑上稱牠們為「夜行性猛禽」,當夜幕低垂,星子露臉,也是牠們一天活動的開始。「白日行蹤隱匿的鴞群,在仲夏星空下的暗黑舞臺,以其王者的風範,演奏屬於島嶼夜晚的樂章。」在長時間以鳥類為繪畫題材的畫家何華仁心中,台灣的夜晚並不屬於都市的人群。(張靜茹)
蘭嶼角鴞
黃嘴角鴞
黃魚鴞
長耳鴞
領角鴞
﹙何華仁提供﹚
布農人從貓頭鷹叫聲分辨出將生男或生女,雄厚的叫聲會生男孩;尖細的叫聲會生女孩。(薛繼光)
蘭嶼角鴞 黃嘴角鴞 黃魚鴞 長耳鴞 領角鴞 (何華仁提供)(何華仁提供)